48.實情
蘇阮從上了車就寒著臉, 一直到回府下車,臉上沒有一絲緩和跡象。朱蕾很久都沒見到夫人如此生氣, 也不敢勸, 到家就悄悄叫人去找麗娘。
麗娘匆匆趕來,沒來得及問朱蕾出了何事, 白莧就出來說:「娘子來得正好,夫人找你呢。」
麗娘進得裡間, 見夫人已換了家常衣裙,正蹙眉坐著, 忙笑著上前,問:「夫人餓不餓?我怕您在外面吃不好, 叫廚下煮了湯。」
「我吃不下。你坐。」蘇阮抬頭看了一眼房中侍女, 又說, 「綠蕊留下,其他人都去吃飯吧。」
等侍女們應聲退下了,蘇阮才把林夫人和她說的事告訴麗娘,「我怎麼都想不通,張敏中從哪能生出這麼個遺腹子來。」
麗娘也很震驚,她聽完仔細思索了半晌,猜測道:「會不會是他們把人藏起來了?所以咱們不知道。」
「有什麼好藏的?」蘇阮冷笑, 「難道我還能攔著, 不叫生下來?別說我同張敏中一直沒孩子, 便是有孩子, 我也不是那等人!」
麗娘想想, 也覺得沒這個道理。自家夫人從嫁進張家就恪守婦道,進門兩年肚子沒動靜,張夫人給安排侍妾,夫人二話不說,安排得妥妥噹噹,更從來不做那些爭風吃醋的事。
可是,「若真有這麼個孩子,咱們又一點兒風聲都沒聽見,那除了藏起來,也沒別的可能了。而且奴婢算著時間,這人發現懷孕,極有可能是咱們太夫人過世的時候。」
這個蘇阮也想到了,「我也是這麼猜的。」
她母親裴氏是在張敏中到靈州、來了第一封信后病重的。因裴氏常年病著,一開始蘇耀卿夫婦都沒意識到母親已到人生最後關頭,所以也沒告知蘇阮。
一直等到裴氏病危,他們才急急忙忙往饒州送信,等蘇阮接到信,匆匆趕回洪州時,裴氏已在彌留之際,話都說不出了。
「咱們在洪州一直待到辦完母親後事,加上路上時間,前後近一月,倒是足夠他們藏個人。但問題是,這人是誰呢?咱們院里沒少人啊!」
蘇阮說著看向綠蕊,「當時你年紀小,我沒帶著你回洪州,你可聽到什麼風聲?」
綠蕊從一開始聽夫人和麗娘交談,就在努力回想了,這會兒被問到頭上,忙說:「奴婢沒聽說誰有孕了。但是那段時日,家裡確實送走了一個人。不知夫人還記不記得,那年張夫人娘家有個侄女投奔過來,好像是丈夫死了,被夫家逼著改嫁……」
是有這麼個人,蘇阮也想起來了,「你說杏娘?」
「對!」麗娘跟著一拍手,「咱們從洪州回來之後,確實沒再見過這人,不過那時您正傷心,咱們也顧不上這種親戚,只當是躲過了風頭,就回家去了,哪會想到那兒去!」
「可是張敏中怎麼會同她……」蘇阮說到一半,又嗤笑,「罷了,想這些做什麼?死都死了。」
麗娘忙說:「就是呢!管他們做甚?總不與咱們相干!」
話音剛落,外面有人稟道:「夫人,大娘來了。」
蘇阮忙示意麗娘去迎,麗娘剛到門口,蘇鈴已經進來,笑問:「主僕幾個,關起門來說什麼悄悄話呢?」
「沒什麼,說出來怕你生氣。」蘇阮有點累,就讓麗娘學了一遍。
蘇鈴聽完果然大怒:「他們張家還要不要臉?都是什麼下流貨色?當年大冬天的把你趕出家門,要不是你姐夫和你阿兄去弔唁,你就得流落街頭!如今居然有臉來找你?」
蘇阮這會兒反倒不氣了,拉著姐姐的手,笑道:「瞧你,還真生氣了。我倒覺著,讓他們找上門來,給他們看看威風才好呢。如今只是摸不透林家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像妹夫說的,想同我們示好?我來找你,也是想跟你說,你出去那會兒,林家太夫人拉著我說了好一會兒悄悄話,話里話外都在問兒女婚事,難道他們家想同我結親?」
蘇阮問:「阿姐怎麼說的?」
「我實話實說啊!我們家三個兒女的婚事,自有娘娘做主,我是不操心的。」蘇鈴語氣得意,「他們林家再勢大,能比得過皇家不成?」
這些年她們也算看過許多興衰起伏,再風光的權相,都有黯然下台的一日,而他們整個家族的榮光,也一定會隨著此人的失勢迅速褪去。
本朝唯一能屹立不倒的家族,迄今為止,只有皇家。當然皇家也不能說百分百平安無事,比如廢太子就一朝被廢,囚禁在她們都不知道的地方。
但蘇阮不會這時候提這種例子,她笑著附和:「就是說呢。」
蘇鈴卻接著問:「我這麼說了,你猜林太夫人怎麼答?」
「她還能怎麼答?」蘇阮想不出。
「她居然問我,是不是看好的潁王!」蘇鈴一臉啼笑皆非,「潁王才多大?我把玉娘嫁過去帶孩子嗎?」
蘇阮也噗一聲笑了:「林相真是不死心啊!」
「是啊,林太夫人還跟我說,大三歲不算什麼。」蘇鈴白眼翻得快上天了,「要是尋常夫妻,說這話也就罷了,皇家能一樣么?別說大三歲,就是小三歲,到了二十五以後,沒有點情分——就不說聖上和東宮了——親王也好郡王也罷,還肯多瞧一眼嗎?」
「是這話。」
而且親王郡王什麼的,不過是現下,蘇鈴和林太夫人談的都是將來——她們在談的時候,雙方都默認的是玉娘會嫁入東宮,也就是說,她很可能是將來的皇后。
如果皇后比皇帝還大三歲,恩寵斷得太早,只怕會有被廢之虞。
蘇鈴看蘇阮附和自己,本來還有些猶豫的心,終於定了,「再說,聖上更傾向寧王,對吧?」
「對啊,上次聖上叫寧王夫妻去赴宴,阿姐不是看見了嗎?」
「那娘娘有同寧王妃提起玉娘么?」
「還沒吧,事情還沒定呢,不急。」
現在就說了,萬一最後寧王沒入主東宮,豈不尷尬?
蘇鈴更放心了,「也對,我還是安心等娘娘的消息。」又寬慰蘇阮,「你也別把這事放心上,林家要是有下一步,早晚會走。」
蘇阮也這麼想,他們這次不知底細,辦了件出力不討好的事,肯定不會就這麼完了,一定還有後續。
果然,中秋剛過,林夫人就送了帖子來,蘇阮特意在家等著,又跟付彥之打了招呼,讓他這日別過來,免得撞上。
林夫人登門以後,沒多說閑話,很快就進入正題,「那日聽說夫人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個遺腹子之後,我真是寢食難安,總覺得自己辦錯了事,也不敢同相公講,忙先把張家來的人截住了,仔細盤問。」
原來蘇阮她們沒猜錯,孩子就是張夫人那個來投奔的侄女生的,生下孩子后,聽說張敏中已死,那杏娘跟張家要了筆錢,就又改嫁了。
張夫人自己帶著孩子,同兒子們回原籍給丈夫守孝。去年出了孝,幾個兒子想分家,也好拿著錢進京活動,謀個起複。張夫人也同意,但她想將家產平分,給那孩子一份。
「這幾兄弟便不那麼樂意了。本來家產就是有數的,兄弟好幾個,分到各人手裡已沒有多少,還給這麼個小孩子分。於是最大的那個就出來說,侄子他們養著,以後大了讀書考科舉,他們幾兄弟管,家產就不給他分了。」
蘇阮聽了就笑:「張夫人肯定生氣了。」
林夫人點頭,又驚奇:「我覺著這話也沒錯處啊!她生什麼氣?」
「您不知道,早先張縣公懼內,張夫人在家中,一向說一不二,只有我那命短的前夫仗著最年幼,敢違逆她一二。」
「這麼說,她生氣的,是兒子不肯聽話?」林夫人失笑,「她也不想想,張縣公的孝期都過了,兒子們怎麼可能還同從前一樣,對她唯命是從?何況事關家產。」
「是啊。」蘇阮嘆息一聲,又問,「所以鬧了半天,說有人盯著家產,竟是她自己的兒子么?」
「不,這話一開頭就是假的。實情是,母子爭執不下,家產一時就沒分割,幾兄弟本來對張敏中還有的一點兄弟之情也沒了。他自己畏敵出逃,死得不光彩,還把父親也氣死了,居然留下這麼個孩子……」
林夫人說到這裡一拍手,「於是就有人想到,事情的關鍵就在這孩子身上。這孩子的生母,原是個丈夫剛死不久的婦人,算算日子,還不一定是誰的呢!」
蘇阮:「……」
「再一個,就算是張敏中的,也是奸生子,哪有給他分家產的?」
對啊!杏娘又不是張敏中的姬妾,他們倆若真的做了什麼,是實打實的通/奸苟且。杏娘從懷孕到生產,蘇阮這個正妻連見都沒見過,隨便抱回來個孩子,就說是張敏中的遺腹子,誰肯承認?
蘇阮忍不住笑了笑:「原來張夫人是為了這個找我。」
林夫人露出几絲尷尬之色,「是啊,她也不知哪來的臉,竟想叫徐國夫人認可這是張敏中的遺腹子。幸好我給攔住了,雖上了一當,好歹沒叫他們髒了貴府的門。」
那你不還是把這些臟事說給我聽了嗎?
蘇阮心內一哂,面上卻道:「夫人在京久了,不知外面那些人的齷齪心思,也是難免。以後別理他們就好了。我還真不信他們敢登我的門。」
他們就是不敢,才拐彎抹角找到林夫人娘家的。
不過林夫人不會應這話,還說:「徐國夫人放心,我審問清楚之後,已同相公說了,地方官不會再管此事,他們自家的事,自己鬧去。張家來京的人,相公也叫人即刻遣走了。」
「有勞。」蘇阮淡淡一笑。
林夫人見她不好哄騙,只得自己端起茶喝了一口,才接著說:「相公為此,還教訓了我一頓,嫌我沒把事情問清楚就插手。還說萬一沒及時發現,張家子弟不服,再鬧大了,攪了您新婚之喜,豈非我們的罪過?」
這又說到新婚了?蘇阮眉毛一挑,玩笑道:「林相多慮了。又不是我生的,能攪了什麼?」
林夫人還是一副心內不安的樣子,「總歸是我冒失了。相公說,他不好來給徐國夫人賠罪,只能將功補過,送您一份新婚大禮。」
「這可不敢當。」話說到這裡,蘇阮也只好說一句,「夫人原也是好意,只是被那些人蒙蔽罷了。」
林夫人就笑道:「您不怪罪,我們就放心了。不過,禮該送還是得送,相公已推舉付郎君重新入朝,夫人就等著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