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傳言
華維鈞依舊打扮得乾淨樸素,見到蘇阮, 不卑不亢行了禮, 就把曲譜遞了過來。
麗娘去接時, 仔細盯了這青年一眼, 長眉大眼高鼻樑,看起來挺正經的,不像那等輕浮浪蕩子, 心裡略微放心,轉頭把曲譜送到自家夫人面前。
蘇阮拿起曲譜一邊看, 一邊忍不住手上動作,模擬撥弦, 華維鈞看見就說:「夫人若此刻不忙, 不如將琴取來,試著彈一遍,有不明之處, 在下旁邊看著, 也可為夫人解惑。」
曲譜多是以文字記述指法、弦序和音位,只看是看不出什麼的,確實得上手彈。而且有會彈奏的人,從旁給予指點, 確實更加事半功倍, 蘇阮幾乎沒有猶豫, 就讓人去取了琴來。
於是華維鈞順理成章留下來, 陪徐國夫人練了小半日琴。
蘇阮學得專心, 直到感覺腹中空空,才發覺已到午間,忙停手休息,令人上了點心。
「抱歉,我這人一學琴,就容易忘了時辰。」
華維鈞笑道:「夫人一定是天底下所有先生最喜歡的學生了。」
「不,做先生的,喜歡的都是你這種天資聰穎的學生,不用費力,一點就通。」
華維鈞笑著搖搖頭,卻沒說什麼。
蘇阮請他喝茶吃點心,想隨便聊幾句,就談起永嘉公主的別館,「造得真是別緻,我尤其喜歡那個藤蘿遮蔽的涼棚,要是時節再早一點,趕上花開,一定美極了。」
「那個容易得,夫人喜歡,盡可在府中也做一個。」
「我倒是想,可惜我府中沒有合適空地放置,而且就算勉強做一個,和園中景緻也不相匹配。除非……」蘇阮說到這裡,心中一動,她一直就對府中花園不太滿意,要不藉此機會,重修一番?
她話沒說完,華維鈞卻已是明白了,「夫人想重修花園么?我近兩年對園林修築略有涉獵,夫人若是不嫌棄,可否讓我進去園中一看,給夫人提些建議?」
麗娘聽著不對,忙看向夫人,想給她使眼色,哪知夫人根本不看自己,正詫異地問:「你還懂園林修築?」
「不敢說懂,略知一二。給永嘉公主設計別館的工匠,是我一位忘年交,我便是經由這位好友引薦,結識公主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公主說你是全才了。」蘇阮說著,略一停頓,「我這話可能有些冒昧,你到京中應時日不短了吧?為何不去應考?」
像華維鈞這種有才華的年輕人,千里迢迢來到京城,想盡辦法揚名立萬、結交權貴,為的無非是一個通向仕途的進身之階。畢竟只要名氣有了,身後還有貴人相助,應考科舉就不是難事。
永嘉公主對華維鈞,還是很有幾分欣賞之意的。但蘇阮記得,她言語中曾提到有意薦華維鈞入宮為樂師——樂師終究只是樂師,就算今上再喜歡音律,也不可能讓樂師參與國家大事——對一個有意走仕途的人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好機會。
永嘉公主不像那等傲慢輕率之人,所以,應當是華維鈞本人有什麼不得已?
蘇阮心中如此猜測,果然聽華維鈞答道:「實不相瞞,我是商人出身,不能應考。」
那就難怪了,朝中明文規定,商人不得應考科舉,蘇阮便一嘆:「難怪,可惜了。」
華維鈞本想說句什麼,緩和這略讓人不適的氣氛,不料徐國夫人接著說道:「那就煩勞你進去園子里看看,我是覺得太過呆板匠氣,不夠舒適自然,但又不想徹底重建——畢竟沒有幾個月,我就要成親。」
她說這話便是有意拉開距離,華維鈞面無異色,答應下來。
麗娘這才真的放心,插嘴道:「夫人,這時候外面正熱,您練了一上午琴,只怕也累了,不如先歇息,讓奴婢帶人陪這位郎君進去瞧吧?」
「也好。」蘇阮確實不想大太陽底下去逛園子,就跟華維鈞說了句「失陪」,自己回房歇著去了。
麗娘去了小半個時辰,回來稟報說:「這個華郎君還真有點本事,說話頭頭是道的。他說咱們這宅子,原是梁國公府,那是開國就封的國公,幾代繁衍,一大家子人,都住在這兒,能留出這麼個園子就不錯了。後來梁國公除爵,這宅子空置了幾年,大概賜給夫人時,修繕工匠也沒動過這園子,難免呆板匠氣。」
「那怎麼著?是不好改,還得擴建么?」蘇阮就一個人,倒是不在乎園子佔地,就怕短時間內修不好。
「您不是說再幾個月就成親么?他就沒提這耗時耗力的章程,只說在現有格局上先調一調。」
「那還好。他人呢?」
麗娘道:「告辭走了,說是回去仔細琢磨琢磨,再來給您回話。」
蘇阮點點頭,看著時間還早,叫備車,自己還是進宮去找蘇貴妃,跟她說了大姐和那少年的事。
蘇貴妃聽到一半就笑:「我就知道永嘉叫你們去,沒那麼簡單!」
等蘇阮說完少年昨夜已在代國夫人府留宿,蘇貴妃沉吟半晌,道:「看來你們也該置個別院了。」
蘇阮:「……」
「不管怎樣,姐夫還在呢,孩子們撞見了,也不像話。你勸勸她,另置個宅子。」
這倒是,蘇阮便點頭答應了,然後又申明:「沒我的事啊!」
蘇貴妃失笑:「知道啦!你對我二姐夫是什麼心,旁人不知,我還不知嗎?」
「呸!什麼二姐夫?」蘇阮不依,「你又知道什麼了?」
「嘻嘻,我知道得可多呢!為著第二日要見面,當天夜裡睡不著,嘀嘀咕咕念叨第二日要和他說什麼……」
少女時的蠢事陡然被說出來,蘇阮頓覺臉上熱辣辣的,忙撲過去按住妹妹不叫她說,蘇貴妃嘻嘻哈哈,又逗了她兩句。蘇阮見攔不住她,乾脆起來跑了。
蘇貴妃看姐姐落荒而逃,笑得更歡,心裡卻也篤定二姐不會跟大姐一樣,鬧出什麼風流韻事。
哪知道剛過了半個月,邵嶼就遮遮掩掩地來報:「外面都在傳,徐國夫人和一年輕男子過從甚密,那男子甚至自由出入徐國夫人府……」
「你說錯了吧?不是代國夫人?」蘇貴妃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呃……代國夫人和那位姓池的少年,在京中已不是新聞,沒什麼人傳了。」
蘇貴妃還是不信,細細問了幾句后,坐不住了,「快去把她請進來,我親自問問。」
不明所以的蘇阮剛進清涼殿,蘇貴妃就衝上前問:「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你府里那個姓華的怎麼回事?」
蘇阮明白過來,失笑道:「你也聽見傳聞了?都是瞎說的,我請他給我修園子而已。」
「可那人不是永嘉介紹給你的么?」
「是啊!但公主也沒說不許他給我修園子啊!」
蘇貴妃竟然無法反駁!
「我還想把他引薦給聖上呢!東內那邊,不是也缺人手么?這個華維鈞很有幾分才學,」蘇阮拉著呆住的蘇貴妃進去殿中坐下,「他與之前給永嘉公主設計別館的何孝仁是至交,我聽說聖上也想找何孝仁來主修東內宮殿的。」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但那個人好像因老病回家了。」
「是啊,何孝仁身體不好,去年就回老家去了。華維鈞雖不敢說得了何孝仁真傳,卻也學到他幾分本事。你知道嗎?我不過叫麗娘陪他在我府中園子里走了一遭,他回去自己就能畫出一張草圖,而且只用了三天,就幫我想出如何調整格局,還不妨礙後續擴建。」
「有這麼厲害?」
蘇阮道:「我本來想等他給我把園子修整好了,再拿實實在在的成績來跟聖上和你說,哪想到你聽了外面的傳言,還真信了。」
蘇貴妃訕訕:「我聽說這人年輕英俊,還精通各種樂器,自由出入你府邸……」
蘇阮沒好氣:「他給我修園子,我能不讓他自由出入嗎?」
「好好好,是我錯了,不該聽風就是雨。不過這事兒現在已經傳開了,你是不是往付家解釋一句,也給二姐夫去個信?」
「去什麼信啊,再有幾天他就回來了,寫信也收不到。」
「看來是他給你寫信了。」蘇貴妃笑眯眯地問,「接著薛伯母一家了?」
蘇阮喝了杯溫水,點頭:「少則四五日,多則六七日,也就到了。」
蘇貴妃放下心,和蘇阮說了會兒話,等聖上過來,兩姐妹順勢提起了華維鈞。聖上聽說此人正給蘇阮修園子,就說等修完,看成果再說。
蘇阮回去便和華維鈞說了,並笑言:「如今成敗與否,就看你能不能給我修好這園子了。」
華維鈞又驚又喜,回過神后,向蘇阮深施一禮道:「維鈞必盡己所能,以報夫人高義!」自此更兢兢業業,甚至為了不往來奔波、浪費時間,乾脆住在徐國夫人府下人房裡。
於是付彥之回到京城,剛安頓好父母兄弟,還沒洗去一身塵土,就聽宋敞說:「這事可能不是真的,但我得先告訴你,永嘉公主給徐國夫人姐妹引薦了幾個……男子,其中有一個,擅長演奏樂器,據說和徐國夫人……非常投契。」
「什麼可能不是真的,就不可能是真的!」付彥之根本不信。
宋敞卻接著說道:「我原本也不信,但那人近日頻繁出入徐國夫人府,最近幾日,還乾脆……留宿了。」
付彥之當場趕走宋敞,自己沐浴更衣,趁著天還沒黑,直接去了徐國夫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