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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時局

  付彥之是在叔祖父付嗣忠那裡聽說此事的。


  「我原說過,你的婚事,我已經做過一次主,既孫氏命薄,再娶之事,我便不插手了。」付嗣忠手執一柄蒲葵扇,為自己徐徐扇著風,「不過,我聽宋相說,鴻臚卿曾托宋家六郎向你說親。」


  付彥之跪坐在叔祖父對面,正親自動手煎茶。


  他聞言抬起頭,解釋道:「也不算說親,就是先見一面。」


  付嗣忠白髮白須,樣貌和付彥之有那麼三四分相似,因此即便年過花甲,仍有幾分名士風采。


  聽了侄孫的話,老人家停下扇扇子的手,追問:「見完就沒下文了么?」


  付彥之沒想到叔祖父會接這麼一句,不自覺抿了抿唇,正考慮措辭,付嗣忠捋著白須笑了起來。


  「想不到我家探花郎,也有不入人眼的時候。」


  付彥之:「……」


  「如此,我倒不擔心了。」付嗣忠又說。


  付彥之不解地看向老人,付嗣忠便解釋說:「聽說林相有個『美姿儀』的外甥,今日一早去徐國夫人府拜訪,當時有好幾個世家子弟都在門房候著,徐國夫人只見了他一個。」


  「有好幾個?」付彥之沒明白,「去做什麼的?」


  「看來你還不知道。」付嗣忠又搖起扇子,「這兩日京中都在傳,徐國夫人有意再嫁,於是各家上至四十、下至十四的獨身男子,無不心動……」


  聽見「十四」,付彥之斟茶的手一抖,茶湯灑出些許來。


  付嗣忠看得清楚,便笑道:「世人多如此,如今聖上專寵貴妃,又有扶持外戚之意,誰都想沾一沾蘇家的光,無甚稀奇。」


  付彥之擦了茶湯,將茶杯雙手奉至叔祖父面前,才問:「聖上有意扶持外戚么?」


  「你常在御前,難道沒有察覺?」


  「孫兒愚鈍,只隱約覺著,聖上似乎對宋相越來越不耐煩。」


  付嗣忠慢悠悠喝了一杯茶,才道:「宋相自己也有所察覺,開始安排後路了。他一退,幾位相公必定都唯林相馬首是瞻,但這並非聖上所樂見。」


  付彥之明白了,「聖上需要有人牽制林相。」


  「然而鴻臚卿並非合適人選,代國夫人府那位,聽說也不學無術。是以,若能娶了徐國夫人,自然大有好處。」


  付彥之皺眉:「旁人還可,林相摻合進去,又是為何?」


  付嗣忠一笑:「他大約是為了占坑。」


  「可林相不會不知道,聖上未必樂見徐國夫人再婚吧?」


  這事宋家都能得到消息,御前紅人林思裕,總不可能一絲風聲都沒聽到。


  付嗣忠卻道:「聽說貴妃改了主意,聖上也鬆了口,答應給徐國夫人挑一位服紫公卿為婿。」


  那就難怪那些人趨之若鶩了。付彥之給叔祖父續了杯茶,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問:「那麼您原本擔心的是?」


  付嗣忠道:「自然是林相那位『美姿儀』的外甥。雖說此人無關緊要,但若真娶了徐國夫人,蘇家還能否置身事外,就不好說了。好在徐國夫人並不以貌取人,」老頭兒說著沖侄孫促狹一笑,「否則怎能輪到他?」


  付彥之:「……」


  「聽說昨日還有個孟浪美少年,非要自薦枕席,被趕出來以後,賴在徐國夫人府門外不走,最後讓巡夜的武侯逮住,好一頓打。徐國夫人的喜好,可見一斑。」


  付彥之:「……」


  付嗣忠覺得侄孫這副無話可說的樣子,特別有趣,便接著逗他:「怎麼?我說得不對么?」


  「呃……」


  「你見過徐國夫人,應當比我了解吧?對了,已故鄭國公,是不是與你繼父,同在洪州刺史治下效力來著?」


  「看來您是都知道了。」付彥之苦笑。


  付嗣忠伸長手臂,拿蒲葵扇拍了侄孫肩膀一記,輕斥道:「我知道什麼?你與蘇家有這一層交情,怎不早與我說?要不是為你繼父遷轉進京,查了他的履歷,我還蒙在鼓裡呢!」


  付彥之先告罪:「孫兒知錯。原是想著,雖曾與他家有舊,到底十年不曾往來,鄭國公和太夫人也都已辭世,若貿然登門攀認,恐惹人恥笑。」


  又躬身道謝:「原來父親能升調入京,是因叔祖父之力……」


  付嗣忠沒讓他說完,揮著蒲扇道:「薛湜對你視如己出,我心裡承情,早想將他調入京中,讓你與他們團聚。不過這些年京中人事變幻,我也幾番起伏,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罷了。」


  付彥之還是認認真真行了一禮,謝過叔祖父的成全。


  「一家人,不必客套。我已年老,照拂不了你幾年,你叔伯們能做的也有限,以後就看你們年輕一輩的了。你兩個兄弟,雖然姓薛,卻是一母所生,趁著這兩年,安排他們入仕,總是助力。」


  「還有婚事。」付嗣忠一口氣說到這裡,停下來飲了第二杯茶,之後盯住付彥之,像是有話要說,末了卻一嘆道,「罷了,說好隨你自己的意。你在官署值宿一夜,想必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付彥之應聲告退,回到家中,已過巳時中。他飢腸轆轆,顧不得別的,先吃一碗涼麵填飽肚子,才開始思考叔祖父今天跟他說的話。


  聖上做了二十多年天子,親手締造下如今的太平盛世,正是志得意滿之時,他不再像年輕時那般聽得進諫言,也不願像從前那樣克制自己的慾望。


  所以宋相這等不願阿諛諂媚的賢臣,聖上越來越疏遠,林思裕那等口蜜腹劍的小人,卻漸漸得到寵信。


  這是他們無力阻止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果不願與林思裕同流合污,亦不想被聖上厭棄,只能走另一條路……。


  「子美!你聽說了嗎?」


  付彥之正凝神思索,冷不防宋敞突然竄了進來,還一驚一乍地問:「居然有人去徐國夫人府自薦枕席!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付彥之看一眼窗外,「你這麼早就散衙了?」


  「我現在身上沒差使,閑得很!」


  宋敞擺擺手,在好友面前坐下,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完,長出口氣說:「我出來時,正看見徐國夫人和代國夫人的車駕往宮城去了,邵倫說,八成是貴妃召見。我就順嘴打聽了一句,貴妃到底是什麼章程。」


  付彥之心裡想的還是宋相只怕不久就要罷相,眼見宋敞沒心沒肺的,還替自己操著閑心,就說他:「你總這麼閑著,也不是回事,宋相怎麼說的?」


  宋敞反而驚訝:「你還有心思想這個?」


  「……」他倒反問起來了!


  「你放心好了。祖父說了,過得一兩個月,到秋日還讓我放外任,這次大概是要我去哪個刺史手下,踏踏實實幹上幾年了。」


  付彥之心下一安:「也好。朝中黨爭愈演愈烈,你又壓不住脾氣,在外面反倒自在。」


  「是啊,我也這麼說。只是捨不得你們這些至交,所以我才著急你的婚事。」宋敞說著說著,又說回來了,「邵倫跟我說,貴妃其實做不得徐國夫人的主。徐國夫人不肯侍君,寧願踏踏實實找個穩重人再嫁,貴妃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付彥之想想早年這兩姐妹的相處,點頭道:「像是真話。」


  「他還說,兩位國夫人,貴妃明顯和徐國夫人更親近。上次徐國夫人從千秋觀回家,一進門就被接進宮去,兩姐妹說了一個時辰私房話,邵公公在跟前侍候,聽來聽去,沒怎麼聽見趙郎中的事,反倒都是在談一個叫薛彥的人。」


  宋敞笑吟吟看著好友:「這個薛彥,你可曾聽過?」


  薛彥本人絲毫不為所動,「我猜,他根本沒告訴你,貴妃和徐國夫人談了薛彥什麼。」


  「……」宋敞悻悻,「別說他不告訴我,邵公公也不可能告訴他呀!」


  「所以,這只是個魚餌罷了。」


  「那你咬不咬?」


  付彥之:「……」他想咬人!

  ***

  宮城之內,清涼殿中,撒了魚餌的蘇貴妃正和蘇鈴一起調侃蘇阮。


  「怎麼不把那美少年帶進宮來,叫我也瞧瞧?」


  「二娘藏得才深呢,我緊趕慢趕地過去,都沒瞧見,娘娘更別想了。」


  兩姐妹嘻嘻哈哈,蘇阮一臉無奈:「哪有什麼美少年?這位韓四郎,已經二十二了。」


  「連年紀都報了?」蘇貴妃好奇,「到底長什麼樣?」


  「長得確實出眾,古書上說美男子『形容昳麗』,我總想象不出,這回見了韓四郎,倒有幾分體會了。」


  「真的?」蘇鈴聽她如此盛讚,也按捺不住了,「那你怎麼那麼快就讓人家走了?」


  蘇阮失笑:「我見他,不過是看林相公的面子罷了,又不是因為他長得好。」


  「可是既然見了,又長得好,怎麼就沒多談幾句?」蘇貴妃接著問。


  「……」蘇阮面有難色的左右看看。


  蘇貴妃忙叫人都退下,只留心腹守在門口,蘇阮才低聲對姐姐和妹妹說:「他像個小娘子一樣,臉上的粉比我還厚,眉毛畫得青黑青黑的,好看是好看,就是……」


  蘇貴妃和蘇鈴都嘻嘻哈哈笑起來,「缺乏男子氣概是不是?」「哎喲,也別這麼說,人家這也算魏晉遺風吧?那時美男子不就興傅粉么?」


  蘇阮無奈地等她們笑完,才嘆道:「也不知道是誰給我把消息傳出去的,真是平添煩惱。」


  「這不挺好么?送上門來給你挑,比你自己瞎打聽便利。」蘇鈴笑道。


  蘇貴妃贊同:「就是!你要嫌煩,我派個人幫你定規矩,他們不是想自薦么?先統統交個畫像上來,我們挑揀。有文採的,可以附個詩賦文章……」


  蘇阮聽她還認真起來了,忙說:「快別鬧了!婚姻大事,哪有這麼操辦的?」


  「這麼操辦怎麼了?你是怕誰知道了,心裡不自在不成?」蘇貴妃嬉笑著問。


  蘇鈴好奇:「誰啊?」


  蘇阮裝傻:「是啊,誰啊?」


  「那就沒誰。」蘇貴妃狡黠一笑,揚聲叫人,「邵嶼。」


  邵嶼應聲進來,蘇貴妃接著吩咐:「你帶個人去徐國夫人府坐鎮,有去求見的男子,叫他們先拿一張畫像來,再附個家世履歷、性情愛好什麼的。」


  蘇阮張口想阻止,邵嶼已經答應下來,蘇鈴還拉著她說:「你就聽娘娘的吧!」


  蘇貴妃也說:「就是,聽我的,不用顧慮那麼多!」


  邵嶼都帶人走了,蘇阮還能有什麼辦法?只得由著蘇貴妃。卻不想這麼一鬧,竟然鬧出一場大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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