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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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過上輩子父親駕崩之日,宋鳴珂提著的一顆心稍微鬆了松。
期間, 李太醫彙報,為讓皇帝振作精神處理朝政,翰林醫官院的主治醫官開了藥性偏猛的葯, 導致其精神良好,實則虛耗嚴重。
宋鳴珂於煎熬中逐漸接受父親終將離世的命運, 唯有請李太醫多加些調理臟腑的葯,為皇帝延壽。
重生歸來, 她深信自己能協助兄長奪回皇位,從而扭轉家國命脈, 挽救千萬子民的性命。然而,皇帝惡疾回天乏術, 太醫們束手無策, 她更是無能為力。
此外, 李太醫還告訴她,經研究,太子所中之毒, 無對應解藥。且為保守秘密,他沒法與同僚討論, 目下只能慢慢調養。
但太子中毒后異常煩躁, 時日久了, 則鬱結難解, 舊病未除,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難愈,太子身中奇毒,定王虎視眈眈……宋鳴珂愁得直抓頭髮。
上輩子傻愣愣,面對危難而不自知;今生憑殘存記憶,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隱約覺察,從穿上太子袍服、參加秋園講學那天起,她再無回頭路可走。
仲冬末,夜靜更深,呼嘯狂風滲透至東宮各角落。宋鳴珂放下書冊,挪步支起窗格,讓清冽寒意散去房內炭火氣息。
她於方寸之間瞥見庭中銀花珠樹,燦若仙境,心卻沉不下來。
此時此刻,父親安寢了嗎?兄長可有入眠?霍家兩位表兄是在挑燈夜讀?定王府內那人又在謀划什麼?北域的臣民能撐多久?
寒氣太盛,她掩牢窗戶,目視銀霜炭上猩紅火光,正感嘆民生之多艱,門外腳步聲至。
「殿下,聖上口諭——明日早朝設在紫宸殿。」余桐小聲道。
「知道了。」宋鳴珂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依照慣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況,不必上早朝。
這回,到舉行大朝會的紫宸殿議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風雪未歇,寅時,宋鳴珂穿上太子朝服,細心檢查過無紕漏,才坐上暖轎,前往大殿。
路上寒風凜冽,不少老臣抬步艱難,顫顫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鳴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頭戴紫金冠,正值壯年,蓄短須,長眉墨畫,鳳眸生威,氣宇軒昂,竟是鎮守在東海之濱的安王宋博衍!
「叔父!」宋鳴珂眼眶一熱,撥簾下轎,快步迎上,「叔父到京城來了?」
「呀!太子殿下!」安王訝異,「小心路滑!」
對上他仁威兼備的雙目,宋鳴珂莫名安心。
她清楚記得,前世宋顯揚即位后,安王攝政,盡心輔佐,除去起初雪災禍事連連,朝局大致安穩;三年後,宋顯揚親政,安王返回藩地,無任何僭越之行;在太后病逝后,他還接宋鳴珂到藩地小住數月,待她呵護備至。
當宋顯揚真面目暴露后,宋鳴珂寫信給安王求救。安王遺憾表示,自己無法公然挑釁皇權,又讓她放寬心,他將儘力護她周全。
也許受到宋顯揚阻撓,安王沒能沒幹預和親之策,宋鳴珂最終死於薊關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際,漫天飛雪隱去宮闕原有色彩,徹骨寒風中,久別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問候對方近況,宋鳴珂的心暖流漸生,惴惴之意稍減。
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敬佩的人之一。
他風姿出眾,博學多才,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文采武略無一不精,為政清廉,不愧為國之棟樑。
今生,她一定會請兄長對安王多加倚重。
進入華麗而莊嚴的大殿,百官禮見「太子」,且時不時傳出低議。
宋鳴珂局促不安,自問這兩月來的模仿與鍛煉,不可能穿幫,卻又為自己私下籌款一事而隱憂。
時辰到,宗親及文武官員依次列於殿內外,包括宋顯揚、樂平郡王、左右丞相、定遠侯、太子少師徐懷仁等,朱袍如雲涌動,但見皇帝由內侍扶出,龍顏蒼白,神色複雜。
「跪——」
宋鳴珂在御座東面一角,隨眾人一同跪拜叩首,山呼萬歲,殿內外上百人聲勢浩大,教她心頭戰慄。
「眾卿平身。」皇帝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朝臣身上滑過,最後落在俊采丰神的安王處,莞爾一笑,「安王回京,朕心甚慰。」
「天寒地凍,路途難行,還請陛下恕臣來遲。」安王躬身道。
「無妨,平安抵達,朕就放心了!」皇帝放眼望向殿上黑壓壓的一群人,「眾卿有何要事啟奏?」
立於前排的一名中年男子執笏踏出,此人長眸清冽,丰神俊秀,為右相饒恆。
「啟稟陛下,繼昨日接到河曲、原平兩地雪災后,今日各地陸續傳來消息,所幸謝國公、朱將軍提前做了準備,加固房屋、儲備柴薪,澶州和容城兩地雪情雖險,人員傷亡遠比其他地區少。」
謝國公便是皇后謝氏之父,而朱將軍則是定遠侯霍浩倡的哥們,他們在「太子」的極力請求下,做足預防。
「其他地區災情如何?」
饒丞相面有憂色:「目下因大雪封山,多地未能詳核,但墉州……」
墉州!因雪災和雪崩死了上萬人的死城!
宋鳴珂渾身一顫,想起霍睿言所出的主意,暗自捏了把汗。
饒丞相續道:「墉州山區滴水成冰,積雪數尺,乃眾城中風雪最暴烈之地。恰逢周遭十餘縣鎮與村落的百姓,為響應萬人祈福活動,帶了家當,提前半月遷移至墉州城。城中已備住所、物資與糧食,這萬人家園雖遭大雪損毀,卻因撿回性命,無不感恩戴德……」
「萬人祈福?」皇帝狐疑。
「正是,」饒丞相轉頭朝宋鳴珂頷首而笑,「全因太子殿下仁德,曾於九月末派人傳話,為陛下組織了一場延年益壽的祈福儀式。皇恩浩蕩,太子孝心亦感動上蒼,使墉州百姓免於災難,可謂功德無量。」
此言一出,除了早知消息的部分官員,其餘一眾嘩然,繼而紛紛誇讚太子仁孝,救黎民於疾苦。
宋鳴珂暗舒一口氣,謙遜道:「此乃陛下聖恩,福澤延綿,小王無才無德,不敢居功,還望與諸君齊心協力,共同處理災後事宜。」
皇帝見她謙和有禮,微笑:「太子不必過謙,你上呈的『明黜陟、抑僥倖』之策,頗有見地,朕已和眾卿商議過,計劃年後實行。」
「太子當真為年少英才!不負陛下深恩哪!」個別文臣交頭接耳。
宋鳴珂連忙解釋:「陛下謬讚!策論本是太子少師徐大人的想法,臣只是加了些個人見解,陛下不妨將此任交予徐大人。」
「好!」皇帝允諾。
「徐大人名師出高徒!可喜可賀!」餘人又連徐懷仁一起誇上了,安王也頻頻點頭稱讚。
角落裡的徐懷仁被捧得有點懵,尷尬一笑,既不敢承認,又不敢否認。他確有類似想法,但未夠成熟,猶自苦思何時與「太子」談起過。
殊不知,宋鳴珂曾為忠臣良將屢受排擠而扼腕嘆息。今生,她能舉薦一個是一個。此策得到認可,她才敢說是徐懷仁的設想。
皇帝沉吟片晌:「河曲和原平等地賑災事宜,需戶部和兵部協作,眾卿有何提議,不妨直言。」
宋鳴珂上前稟報:「陛下,臣此前聯合定遠侯的兩位公子,搜集物資,舉行義賣,以備春后捐贈邊遠地區。如今國難當前,正好用得上。
「若陛下首肯,四千被褥冬裳、二萬五千兩白銀,一千三百兩黃金,今日之內,即可出城。雖數量有限,或許可減少國庫開支,緩解義倉、常平倉的壓力,望陛下允准。」
皇帝既驚且喜:「太子處事穩重,國有儲君如此,朕大感欣慰!」
朝臣跪倒一片,齊聲讚頌「陛下萬歲」「殿下千歲」。
皇帝命眾臣平身,又誇讚道:「霍卿家的好兒郎,果不負朕所望!」
霍浩倡謝恩:「臣愧不敢當!臣一家深受陛下聖恩,定當竭盡全力,為君分憂。」
待客套話說得差不多,宋鳴珂扭頭看了看滿臉烏雲的宋顯揚,大聲道:「險些忘了!定王對義賣活動亦大力支持!」
「哦?說來聽聽?」皇帝好奇。
對上皇帝的期許眼光,宋顯揚愈加窘迫。
宋鳴珂一臉天真:「定王捐了一枚隨身玉佩!聽說,賣了好幾百兩銀子呢!」
皇帝本來還盼她說宋顯揚的豐功偉績,準備大肆表揚,聞言明顯不豫。
大臣們面面相覷,議論之聲又起。
「太子殿下年紀輕輕,心懷蒼生,冒著嚴寒大雪,親力親為辦實事,籌集大筆資金……」
「對啊!以祈福救了萬千子民,功德無量啊!」
「據說,小公主雖玉體欠安,卻慷慨解囊,割捨了好幾件貴重首飾;定王身為開府建牙的親王,僅捐出一塊小小玉佩?」
宋顯揚眼不瞎耳不聾,惱羞成怒,五官扭曲,袍袖內拳頭細碎作響,卻又作不得聲。
身後的樂平郡王悄聲安撫:「二殿下莫惱,忍一時風平浪靜。」
宋鳴珂裝作若無其事,心下暗笑:還安慰他?傻呀!你快要被他害慘了!
她可沒忘記,上一世,宋顯揚如何背後捅了樂平郡王一刀。
其後,眾臣積極解決當務之急,不忘大肆稱頌「太子」,連宋鳴珂在大街上買食物吃的饞嘴行徑,都被描述為「親民」、「平和」、「不嬌慣」的表現。
安王保持笑容,認真傾聽,看待宋鳴珂的眼神多了几絲審視的意味。
朝會在「陛下萬歲萬萬歲,殿下千歲千千歲」的呼喊聲中散班,太子聲望得到前所未有的鞏固。
宋鳴珂步出大殿,極目遠眺,無視肆虐寒風的猛烈抨擊。
茫茫大雪蓋住十里宮闕,也覆蓋了萬戶之都,卻掩不住她心中一腔熱血。
這一刻,她確信,她不會成為前世那愚鈍、怯懦、軟弱的嘉柔長公主,不會任人擺布、受人宰割、毫無反擊餘地。
她將秉持赤誠之心,懷藏不滅之志,與至親好友挽狂瀾、闖天地。
如流歲月,萬里河山,將為她作證。
兄長聽了一陣,起初還有興趣,聽著聽著,目光惘然,頻頻走神。
宋鳴珂記得李太醫曾說,宋顯琛躁鬱甚重,是以常服寧神靜心之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勁兒。
她如鯁在喉,說完正事,勉力安撫幾句,不再叨擾,攜同下人告辭。
行至院落外,深吸山林清新空氣,方覺舒爽。
轉頭見元禮手提藥箱,亦步亦趨,她遲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禮會意,跟隨她身後,提裙鑽入馬車。
馬車之內,活潑小女娃偽裝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穩少年則打扮成嬌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對,各自尬笑。
車輪滾滾駛向蜿蜒山道,宋鳴珂撥簾,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錦繡斑斕,已和初臨時的銀裝素裹大不相同。
遺憾兄長病情竟無絲毫起色。
「元醫官,他……」宋鳴珂在稱呼上犯難。
「長公主為先帝離世而悲痛,為自身苦難而積鬱,如李太醫所言,棘手。」
元禮驟然改稱宋顯琛為「長公主」,且嗓音輕柔得如像女子,宋鳴珂倒佩服他的細心。
畢竟,護送他們上山的衛隊並不知曉內情,倘若碰巧被聽見,大為不妙!
低嘆一聲,她小聲道:「委屈元醫官打扮成宮女,往後還望多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