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見面
幸而太后沒有繼續問下去。可太後作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這麼多年沒受到過傷害,此時見了怎生,又想起她突然跑掉的事情,心中的怒氣上涌,忍不住道,「你是應該感激他,若不是他以命換命,你早就不存在這個世上了。他的心
腸太軟,為了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就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若不是他對自己狠下心下手,哀家當年就喝了那碗落胎葯了。」
有些話說的時候很解恨,在聽的人耳中,卻是一世的傷害。
怎生頭暈目眩。
她不僅是個私生女,還是個遭到母親厭棄,讓父親被迫犧 牲性命來救下來的私生女。
她還以為太后很喜歡自己呢,呵呵。原來自己自作多情的時候會這麼犯賤啊!
自己的那些小聰明在太后的眼中不知道多令人厭惡罷!
人是有根有源的,這根在母親那裡,源就在父親那裡,現在才發現,自己的出生是那樣的不堪,這種打擊對於一個喜歡家庭的人來說實在太大。
她一下子暈了過去。
然後昏昏沉沉的開始生病,不僅嘴唇發乾,還天天說胡話,一會兒喊「媽媽」,一會兒喊「爸爸」,一會兒又喊「爹,娘,弟弟」,一會兒又說,「聶墨,我跟你真是難兄難弟,不對,我還不如你……」
醒過來的時候也是沉默不語,吃的也少,人整個的都瘦了下去。
太后早就後悔了,然而後悔無用,只能使人妥帖的照顧著她。怎生一連病了十來日,連聶墨的殿試都錯過了,自然不知道聶墨果真得了個「同進士」,去年秋闈的解元公今科得了個同進士,聶墨雖然早有準備,可名聲幾乎是一夕之間就傳遍了,偏如同秦家王家之類的
人家又在其中推波助瀾,因此聶墨乾脆閉門不出。
去流放地尋俞父的人卻在此時送來了消息。
聶墨只想著殿試那日他明明在寶章閣等了一個時辰,卻沒有見到怎生,只好寄希望於浴佛節,希望到時候怎生能出宮相見,也好把一些事說給她聽,卻是不曾料到怎生被太后的一番話傷透了心,生了病。
大周信佛者眾,且是自上而下的,上至宮中太后等人,下至黎民百姓。其中天子雖然不參與佛事,卻也不會公然犯眾怒,做出侮辱和尚的事情來。
而宋太後由於多年禮佛,佛事精益,又樂於布施,所以京中最大的寺院宏光寺每年浴佛節的法事都會恭請太后參加,今年的法會帖子在四月初一就由太常寺恭送進了宮中。
怎生瘦得已經脫了形,她吃不進東西去,病已經好了,人卻跟從前完全不同。臉瘦的巴掌大小,眼睛卻更大,由於不愛出門,臉色有些蒼白,缺了從前的紅潤,身形瘦削,眉目間少了從前的活潑機警,多了些沉鬱,褪去了從前的嬰兒肥,她跟她的生父俞虹生就像是一個模子拓下來
的一樣,不同的是俞虹生身形倜儻,看著俊美清朗,她則弱不禁風,讓人一看就心生憐愛,壽安宮裡頭的人都喜歡看她,並且在背後悄悄的喊她病美人。
太后又是心疼,又是難過,卻礙著面子不肯先低頭道歉。
自從聶墨真的成了同進士,聶閣老也不去想他的親事了,而是暗中積極的給他運作外放的機會。
「等他在外頭幾年,有了機會升陞官,會有好親事的。」現在能等著聶墨的親事,都太過不堪了,與聶府也無益處,且若聶墨此時成親,只會讓大家更加關注他的同進士出身。
四月六日,聶墨被外放南方溙州永縣,為從七品的縣令。聶閣老見他整日里在家不出門,等外放的官文一下來,就催著他上路,「你先走,行裝可以緩慢了收拾……」
聶墨外放,最高興的莫過於大夫人,借了許多人手去幫聶墨收拾行裝,滿府的人看在眼裡,糊塗的覺得大夫人體貼小叔子,明白的便譏諷大夫人太過勢力。
聶墨定在四月八日上路,晚一天都不行,「申出就走,莫耽擱了好時辰。」
聶墨湊到聶閣老身前看了看黃曆說道,「幹嘛那麼晚,不如寅時出發,正好明日浴佛節,寅時城門即開。」
聶閣老點頭,「也好,申時走,大街上到處都是人,說不定過了午時都不一定能出了城門。」老夫人在一旁,雖然不願意兒子這麼早就動身,卻什麼反對的話都沒說,只在最後道,「去跟太夫人辭行罷。」太夫人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為了聶墨的名聲前程,老夫人也捨不得聶墨此時外放,何
況又是到那麼遠且荒涼的地方。
這天晚上,聶墨便各房都走了一遭,言明明早走的早,就不再辭行,也收了不少禮物,送了不少禮物出去。各人心情都不好,尤其聶笙,念念不舍的嘮叨,「若是當初秦姐姐嫁給哥哥就好了,您看秦姐姐多麼旺夫。」王盛也是從七品,不過人家是進士,直接入翰林,也不用像聶墨一樣,為了避風頭遠走偏南的水
澤之地。
聶墨只翻了一個白眼,留了五百兩銀子,「給你添箱的錢,收好了,以後你成親,我可沒有了。」
聶笙不愧跟他是兄妹,很麻溜的就收了起來,連一句二哥一去那麼遠,留點銀子傍身的話都沒說。
聶墨有心跟聶閣老提一句怎生與太后的關係,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好說道,「黎王並非明主,父親還需早做打算。」
聶閣老只道,「陛下今夏有心選秀,此事你不必掛心,去了地方,好生安分行事,若有不懂疑惑之事,多問問師先生。」師先生也是聶閣老的幕僚,這次受聶閣老之託輔助聶墨,頗有點兒大材小用的遺憾。
眾人一番珍重道別,聶墨便進了馬車。可沒等到城門口,他便換了衣衫悄悄的從馬車裡頭出來,只讓那馬車拉著裡頭的慶陽慶利往城門口走去。
卯初,太后的車駕浩浩蕩蕩的從宮裡出來。
怎生跟在太后的車駕後頭的一輛車裡。
王嬤嬤正在跟太后說話,「今兒早上寅時就起了,喝了一碗粥,又吃了兩個蓮花包,要了一碟酸木耳,足吃了一半呢。都沒用人勸。」
宋太后便微微露出一個笑。
王嬤嬤看著她的樣子,笑著道,「出來舒散舒散,心情也好些。老奴看貴人是喜愛親近娘娘的,只是被嚇了那一次,這以後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宋太后沒作聲,王嬤嬤也就不再繼續勸了。宋太后的車駕到宏光寺的時候,寺廟的人都等在山腳下,宋太後下了車,看了一眼後頭,見怎生也隨著眾人下車,便當眾叫了她到前頭,「大師們要弘揚佛法,你聽不懂,且可多去逛逛,沐浴些佛光也是好
的。」
怎生戴著幕離,微微斂衽行禮,「是,娘娘。」
太后隔著幕離見她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輕輕扇動,心裡的氣早就沒有,卻是軟和話再說不出口,只點了點頭,又看了眼王嬤嬤,王嬤嬤忙點了幾名宮女,「萬務要照顧好貴人起坐。」
尋常人知道太后的車駕在此,這些宮女們又穿了宮裝,一看即知是宮裡的人,也無人敢輕易招惹,再者山上到處都是和尚,遇到事情報出太后的名號求助也不難。
皇帝雖然自己跟太后慪氣,太后可沒在旁人那裡受過任何一點委屈,包括皇帝的三宮六院以及前朝的高官貴族們。
不僅太后受不得怠慢,連太後身邊的宮人們自然也高人一等,若不是怎生不喜歡張揚,她滿可以在後宮橫著走。
聶墨只跟太后的車駕到了個前後腳。
他進了宏光寺,直奔萬佛閣。
他不確定怎生一定能出來,可不見她一面就走,他這心都沒法按住。
余承安曾問他,「若是怎生不來怎麼辦?」
他道,「那就悄悄進宮,從寶章閣進,離壽安宮也不過幾步路,總能見到。」
余承安聞言嘆道,「罷了,成敗在此一舉。」
聶墨立即道,「不是成敗,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她若是不跟我走,打暈了也要帶走她。」
余承安沒再說話,卻覺得聶墨有點瘋。
聶墨確實有些瘋 魔,得不到怎生,他的心永不安定。
所幸佛祖保佑,他不過去了趟凈房,出來就聽到一個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聲音,「這裡就是宏光寺最有名的萬佛閣么?是有一萬尊佛像么?」
「沒有一萬,也有幾千的,這萬佛閣民眾都可以來供奉,是以佛像不斷增加,因此稱為萬佛閣。」陪同的一位宮女在宮裡日久,知道的也多,怎生看了她們一眼道,「你們也逛逛去。」
怎生的身份沒有公開,壽安宮的人只知道太後娘娘寵愛她,卻不知因何而寵,因此大家的敬意多是浮於表面,真正的恭敬是少有的。
怎生說了話,便一尊佛一尊佛的看了起來。此時萬佛閣的人幾乎就她們一行,有虔誠來拜的民眾都去了法會處聽大師講經,其他宮人也就不那麼拘謹,也紛紛的逛了起來。
萬佛閣並非是一間屋子,而是三層的高樓,裡頭有旋轉的樓梯,正殿左右各有好幾個偏殿。
怎生剛走到樓梯旁邊,便被聶墨拉到了樓梯下頭,捂住了嘴。
待聶墨見了她的樣子還是大吃一驚。
只是此地不是說好的好地方。
他打著她的手,輕輕的避開人繞到萬佛閣偏殿,又從偏殿那裡到了後頭。「是病過嗎?怎麼瘦了這麼多?」神情也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