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壯絕的輓歌（四）
西伯利亞
哈迪斯獨立行動特遣隊
帕特里克·弗洛少尉
看到潔芙緹平安無事，帕特里克悄悄地鬆了一口氣。自己的每一步計劃即使是他自己審視，也不免認為大膽過頭了，他相信這份自信有一半來自狂瘋不靠譜的自負，以及他自負的資本。
目前為止，或許有很大成分靠的是運氣吧，雖然期間他們也經歷了不少苦難，但是都拼上全部渡過了，總體上觀之可謂順利了。
不過放鬆喘口氣的時間也轉眼即逝，最後的一步棋子落定，生死勝負取決於接下來的命運。帕特里克知道踏上階梯，升上地表之後迎接他們的將會是什麼，但他們絕對不會停下。他彷彿聽到了冷笑，那個枯朽於地下的狂徒，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他彷彿聽到了哀求，那個安眠於群花的少女，對自己的蠻勇獻身潸然淚下。
這算得了什麼，帕特里克沉默地對他們說道，這條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他所要完成或未能完成的，維繫的東西可不是個別人的生命這麼簡單。超出了理智阻止自己的範疇，也並不是本能和想法驅使自己，而是所有的感官，所有聽到的聲音，都告訴他：不得不去做。
「已經從子級AI取得許可權，觀測到遺迹研究基地核心實驗地帶，」狂瘋的聲音從通訊器傳入耳內，「真是糟糕，外面都亂成一團了，混亂到我都想大叫了。」
「用不著你說，」諾耶露不滿地說道，「這一路黏糊糊又難看的屍體早就說明問題了。」
「我們該怎麼辦才好？」潔芙緹詢問著他，聽得出她十分擔憂，「有具體路線和戰略嗎？」
「沒有，見機行事就對了，」帕特里克回答，「潔芙緹，你知道你要做什麼嗎？」
「是……」潔芙緹點點頭，「我有把握.……」
「那就拿出相應的覺悟出來。」
閘門打開，陽光和寒風撲面而來，將他們擁入懷中。肌肉的戰慄不知是源於較低的氣溫還是內心的恐懼不安，不同的哀嚎已經飄滿了廣闊的平原。
許久之前推平的針葉林，如今連附著表面的一點植被也讓戰火燃燒殆盡，林立的卻是鋼鐵構成的墓碑，蠕動的涓涓細流不再是清水的獨唱，而是雜糅著那些知道名字卻又麻木到不說出名字的液體。
火炮和飛彈蹂躪著這片死地，爆炸傾盡所能演奏出宣告終末的晚鐘，人們手持時而冰冷、時而熱得發燙的武器，無視彼此都是受害者的事實，互相廝殺著。他們踐祚著自己的生命，一次又一次發起挑戰，寶貴而無價的東西到最後將換來的，也只不過是能衡量價值的無所謂之物。
當然，身在戰場上，誰都不會想太多，誰都沒空去想太多，所以沒人會感到悲哀，為兵刃相向之人，為情同手足之人，為自己。只有事過回首，人才會感到索命的痛楚，才會明白心的位置。
掃描以每三十秒一次的頻率釋放出，把所有的單位都標記出來，突出具有威脅性的目標。他們從一台削去上半身的AAX-07火力平台底下爬過，奔向一處被粒子束炮開出一個洞的設施，裡面有一支南聯的偵察小隊，正為己方通報炮擊型AA-03火力平台的位置。
帕特里克丟出一顆電擊手雷，癱瘓這三名敵人，G41舉槍輕鬆將他們擊斃。蒙德和諾耶露護著潔芙緹跟上來，一串子彈落在他們身後，與他們擦肩而過。
「G41，清理一下周圍具有威脅的目標，根據掃描的情況來干。」
「我知道了！」
通過破洞，帕特里克能直直地遙望到直指雲天的方尖碑，高傲、不可一世。他凝望著它，它也凝望著他。石碑周圍的人工湖被戰火攪混，水面湧起波瀾，站成一排的金字塔形建築有得也被破壞得體無完膚。
南聯的攻勢愈加猛烈，好像只要摧毀這些，便能阻止這座神秘的武器。然而同樣看著方尖碑的潔芙緹輕輕搖搖頭，無言地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再過不久，這可怕的勢頭就會沖他們來了，南聯和羅聯遲早會意識到，他們應該做的是找到鑰匙，而不是千方百計消磨這顆鎖。
「這段距離可不短，帕特里克……」潔芙緹說道。
「別擔心，女王陛下，」狂瘋搶先說道，「您的馬車我已經幫你備好了。」
說罷，三台搭載粒子束炮的坦克停在了他們的面前，坦克的側面裝甲草草地漆上羅聯的標誌，似乎是臨時投入戰鬥的。
「羅聯的老東西，湊合著用吧，反正是他們匆忙拿來填補空缺的，少這麼三部他們也不會注意。」
他們唯有接受狂瘋的服務，比起靠一雙腿跑過去，這可要好多了。帕特里克等人爬上了一台坦克，蒙德和諾耶露操控，而帕特里克和G41則在外面擔任槍手。其他兩台坦克由狂瘋控制，組成一支縱隊至少還能瞞過羅聯的眼睛。
「一號機、二號機、三號機運行正常，」狂瘋說道，「攔截羅聯方的通訊，尚處於隱蔽狀態中。」
「十點鐘方向，南聯的MS-N向我們接近了，總共兩機。」帕特里克警告著。
其中一台MS-N率先發動了攻擊，用右肩掛載的反載具炮開火，直接攻擊左翼的坦克。坦克轉過粒子束炮，一道藍色的射線吞沒了炮彈。
隨後，右翼的坦克加速轉到縱隊左邊，朝目標MS-N開火，粒子束燒熔了機甲的整條右臂。受損的機甲依然沖了上來，揮舞左手的鏈鋸切進轉過來的坦克中，坦克的炮座旋轉，炮口零距離貼在MS-N的駕駛座上，重新充能的粒子束釋放出去，連同炮管一起熔化了敵機。
「切，少小瞧人了。」狂瘋咂舌道，身後的兩團火光越來越遠，「二號機離線，敵對單位尚有一機存在威脅。」
帕特里克腳下的粒子束炮偏移著，正努力瞄向剩下的那台MS-N，藍色的射線沖向目標。對方利用推進器浮空接近，猛地減速稍微向上抬，躲過了攻擊，然後熄滅推進器落地。
MS-N轉身用導彈發射器鎖定了他們，另一道射線擊穿了它的一對膝蓋，使其重心不穩，後面的坦克又加速撞上來，機甲這才躺了下去。
「十一點鐘方向，南聯的步兵。」
「交給我吧！」G41說道。
帕特里克注意到遠處毫無生機的土地上，籠罩著一片陰影，和他們形成一個角度行進，慢慢擴大，他們的目標似乎是一致的。他抬頭望上去，硝煙瀰漫的上空，本應盤旋的巨獸展示著它誇張的體型。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越看感覺就越明顯了，這台NB-90正沖著巴別塔駛過去，止不住地在下沉。
「狂瘋，這傢伙是要撞倒巴別塔……」
「或許更糟，利用核反應堆的自殺攻擊之類的……」
「不能在這裡功虧一簣，你想辦法阻止它吧。」
「喂！我怎麼阻止這個怪物啊！」
「我哪知道，你不是掌握了安全系統的規律了嗎？」
「我還得同時兼顧你們.……啊！真是的，這可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冒著燒毀自己的危險幫你幹活.……以後別給我提這種要求！」
「隨你，總之給我搞定。」
「那就坐穩了！」
狂瘋的通訊中斷了，帕特里克也不知道能否再聽到他的聲音，只不過那台無人駕駛的坦克還盡職盡責地為他們保駕護航。
粒子束射線瓦解著混亂的敵陣，羅南雙方在這遼闊的地方殺作一團，基本上不能區別了。他們互相區分開敵我，然後毫不遲疑地朝對方開火，部隊之間的通訊交匯著哀嚎與怒吼，戰場的報告遠遠跟不上混亂的局面。
四面八方皆是槍林彈雨，這塊土地沒有一寸安全的地方，炮火開闢的坑洞形成宛如月球表面的壯觀景色，其中掩埋著無數戰爭的殘渣。
揚起的煙與沉將天空染成不潔的灰黃，五官觸及的感受和恐懼掛鉤，然而人們仍然違背自己的內心，無視著一切想法，消耗著集體的生命。
帕特里克觀察著NB-90，物質穿梭艦改變了行進的軌道，下沉的速度也更快了。當母艦快降落到和他們同一水平線，他也知道降落地點是哪裡了。
「G41，抓穩了，衝擊要來了。」
「誒？什麼沖……嗚哇！」
寒冷徹骨的波浪拍打在坦克上，使得車身搖晃起來，緊接著又有數道波浪襲來。
NB-90降落在了棺材形的人工湖中，巨大的艦身使得湖水漫出堤壩，湧向戰場。清澈透明的湖水奔騰到此，也已經變得渾濁不堪，有的碎片浮在水面上，有的則又沉入水底，兩者都是污染水質的垃圾。可笑的是，這洗刷曠野的水也不見得無害。
浪花拍濕了帕特里克的外套，他目不轉睛地望向充能完畢、等待激活的巴別塔，塔尖直指太陽的圓心。
他們到了。他們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