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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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他正在低聲安撫桓母, 向來鋒利的眉眼柔和下來, 跟先前暴怒陰鬱的模樣完全不同。
卓璉只看了一眼, 便轉身去了倉房。昨晚那樣的情形,就算她是被人陷害的, 桓慎的嫌惡也不會消失, 比起主動貼上去, 還不如遠遠避開,反正書里的劇情已經改變了,她不像原身做下了許多的錯事,明面上也是桓慎的長嫂, 想要好好活著,應該不難。
況且她沒有人可以依靠,唯一會做的僅有釀酒,在陌生的環境中, 必須牢牢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腦海中的記憶告訴她, 卓家酒坊中賣的最好的酒水叫清風嘯。
米酒大多甘甜清香,但後勁不足,時人最愛醇厚辛辣的味道,據說清風嘯是因為入口甘烈, 酒勁兒也大,喝進去會讓人感到眩暈, 彷彿聽到清風在山谷中呼嘯, 才會叫這個名字。
原身雖是卓家的大小姐, 但對她而言,清風嘯依舊算是非常珍貴的東西,起碼在記憶中根本沒喝過幾次,原身不懂釀酒,因此卓璉也無法做出判斷。
女人蹲在地上,拿起一塊曲餅放在手心顛了顛。在曲餅陰乾前,每塊重一斤四兩,現在已經差不多成型了,重量減輕到一斤左右,沒有紅心,內里不潮,置於太陽下曝晒一月,再存放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做成品相極佳的香泉曲。
可惜她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卓璉將曲餅搬到曲場,此刻桓母已經止住眼淚,進倉房裡幫忙。
「璉娘,昨天是我大意了,真以為林嬸是誠心悔過,哪想到她竟在粥里下藥,險些害了你。」
卓璉將頰邊的碎發綰了綰,低頭笑道:「娘別擔心,我這不是沒事嗎?您既沒有生出誤會,卓家的奸計也沒有得逞,他們之所以這麼急著對付我,只是為了得到酒坊中的無名井罷了。」
對上桓母驚愕的目光,卓璉猶豫片刻,將無名井的殊異之處說了出來,這口井是桓家祖傳的寶貝,該如何處置,必須由桓母做出決定。
聽完兒媳一番話,桓母眼底儘是驚色,她實在沒想到常年壓在青石板下的無名井,竟然藏著甘美清冽的水源,怪不得卓家人對酒坊勢在必得,看來他們早就知道此事。
「家裡的井水這麼出眾,你手藝又好,釀出的清酒肯定比清風嘯強。」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桓母脾性雖柔,這會兒也動了怒,將曲餅放在竹籃里,疊著眉道。
由於釀酒的前期準備工作太過複雜,桓母跟福叔雖然細心,仍免不了出錯,有時候曲餅並未徹底干透,就被用碾碎投到酸飯中,沒釀出醋已經算運氣好了。
婆媳倆將曲餅搬到曲場,今天日頭烈得很,曬一曬正好能去除潮氣,她們來來回回奔走了七八次,才將所有的香泉曲弄出來。
這個時辰桓慎已經離開了酒坊,卓璉不由鬆了口氣。幸好青年是城中的衛士,每日必須按時隨上官巡城,不可有半點懈怠之處,否則要是時時刻刻都跟他呆在同一屋檐下,自己恐怕會發瘋。
卓璉原本打算多曬曲餅,再開始釀酒,但卓家人已經看中了無名井,接下來也不知道會使出怎樣的手段,她只能加快進程,以求在汴州站穩腳跟,不再像砧板上的肉一般,任人宰割。
說起來,要想造清酒而非濁醪,最關鍵的有三點,其一是發酵期的長短,其二是投料的比例,其三是曲量的多少。
在桓父去世前,桓母跟福叔都沒有接觸過酒坊的活計,並不了解這些秘而不宣的配方,因此只能釀出最下等的米酒。
看著額角滲汗的婆婆,卓璉輕聲說:「這兩天不會下雨,咱們曬一曬曲餅,後天把火炕燒起來,碾碎酒麴,放在炕上烘乾。」
「炕曲有股味道,客人都挺挑嘴的,怕是不行。」桓母面露難色。
「沒關係的,炕曲晾上一宿,燥意就會被夜露壓下去,您別擔心。」
剛到大周時,卓璉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她就像是一個看客,按部就班避過原有的劇情,渴望能好好活著。
但才過了短短半個月,她已經將桓母視為真正的長輩,前世她沒有感受到母親的關懷,現在有人對她好,卓璉無比感激,恨不得十倍百倍的報答。
到了下午,桓慎前腳剛回來,林父後腳便登門拜訪,手中拎著一串臘肉,還有一個紙包,也不知裝了什麼。
當初剛搬到西街,桓家兄弟年紀還小,曾跟著林父讀書習字,一學就是三年,因此就算林家母女犯下大錯,桓慎惱怒歸惱怒,也不會真將人送到官府。
青年站在院子里,微微皺眉,沖著林父抱拳行禮:
「先生來了。」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顯然早就料到了林父會登門。
林父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懂得禮義廉恥,他自詡清白磊落,卻沒想到妻女會為了二十兩銀子給相處多年的老鄰居下藥。
「慎兒,是我對不住你,她們母女險些鑄成大錯,如今被我送到了鄉下,過上一年半載接回來,也能磨磨性子,不至於再被財帛眯了眼。」
讀書人大都清高,林父也不例外,他整個人都快被羞愧淹沒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將沉甸甸地竹籃放在磨盤上,好半晌都沒再開口。
「錯的是林家母女,而不是先生,您又何必送東西過來?快拿回去吧。」
「子不教父之過,瓊娘不懂事,是我沒教好。」林父無奈嘆息,就連嘴唇都泛著青白色。
「籃子里放了我抄錄的論語,芸娘也到了該進學的年紀,可不能耽擱了。」說罷,林父腳步匆匆地離開酒坊,像是怕被人追上般。
桓慎佇立在原地,過了半晌他才把東西拿到前堂,交給母親,夜裡也能帶給桓芸。
甫一掀開帘子,他就看到正在打酒的卓璉。女人的手很美,骨骼纖秀,指節修長,牢牢握著深色木杆,稍微一顛,就能確定酒的分量,又准又穩。
桓家敗落前,有一年桓父讓人從南邊捎了荔枝,暗紅的殼子輕輕一捏就會裂開,瑩白細膩的果肉露出來,水津津的,幾近透明,這雙手就像那時的荔枝,挑不出任何瑕疵。
卓璉並非無知無覺的木頭人,哪能感受不到桓慎赤.裸.裸的目光?
她渾身發麻,不明白此人到底犯了什麼毛病,加快速度幫最後一名客人打了酒,她佯作鎮定地掀開帘子,走到了後院。
小手按在胸口,卓璉深深吸氣,心緒平復下來才走到倉房。
古人云:看米不如看曲,看曲不如看酒,看酒不如看漿。
造酒最重要的非曲非米,而是酸漿,漿不酸則酒味不夠,為此卓璉早在中午就把小麥熬成粥,裝進瓷瓮里,白天敞開晾著,夜裡再蓋嚴,以後每日倒一些熱氣騰騰的米漿,要不了幾天酸漿就做好了。
先前她跟福叔保證過,要是這次釀酒失敗,便再也不會踏足酒坊半步。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卓璉必須竭盡全力將酒釀好。制曲、造酸漿,種種工序她都親力親為,生怕弄出紕漏。
好在連老天爺都在幫她,香泉曲跟酸漿的品質都不差。
經營酒坊這麼多年,最基本的工序桓母和福叔還是清楚的,在拿酸漿浸米前,必須先在鐵鍋里加上蔥、椒、油、面,煮沸六七次,才能投入使用。作為廚子,福叔對火候的把控堪稱頂尖,煎出的漿水濃白,酸氣撲鼻。
再過不久就要入夏了,天氣炎熱,用五分酸的漿水最為合適,卓璉邊嘗邊讓福叔添水,陡然道:「夠了。」
「陶瓮已經埋在土裡,我這就去把瓮燙熟,再下米。」
邊說著,福叔邊端著木盆去了院中,卓璉跟桓母也沒閑著,一人拎了一桶米,緊隨其後。
燙米的講究更多,如果原料都是新米,就要先下漿後下米,若是陳米,順序便倒過來;冬天用沸湯,夏天用溫湯.……
卓璉把米倒進瓮里的同時,福叔桓母手裡拿著木杵,飛快攪動數百下,米粒變得越發光燦滑膩,酸漿也浸入米心中,這才用草席將陶瓮蓋起來,免得熱氣流失。
按理而言,酒坊中少說也得雇十幾名長工,但桓家根本沒什麼銀錢,只能咬緊牙關,將所有的活計都攬在身上。
卓璉累得兩腿發軟,跌坐在草席邊上,手臂又酸又麻,像是有無數螞蟻在筋肉里鑽來鑽去。桓母福叔比她好不了多少,這會兒同樣臉色通紅,但眼神卻格外明亮。
「璉娘,我覺得這次肯定能釀出清酒,卓家有清風嘯,咱們取什麼名字?」
「若兒媳沒記錯的話,前朝有詩人寫過:忽然玉山倒瓮邊,只覺劍鋩割腸里,以此形容家釀的辛辣芳烈,他釀的酒有兩種——桂子香、清無底,文人墨客最愛風雅,聽到清無底的名字,說不定也會買下來。」
「甭管這清酒叫什麼名兒,味道可真是不錯,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可惜今天不賣,只能明日再來買。」富態的中年男子滿臉遺憾,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嚴絲合縫的門板,不住長吁短嘆。
旁邊一個乾瘦青年嗤笑一聲:「快得了吧,不就是清酒嗎?城裡好幾家酒坊都能釀出來,哪算什麼稀罕東西?怕不是收了桓家的銀子,才會幫著他們說話。」
林父也是愛酒之人,當下皺眉駁斥:「林某雖沒嘗過清無底,但聞到那股酒香,就能斷定其中沒加石灰,所謂『釀時不著一點灰,滿酌寒泉挹清泚』,指的就是這種清酒,你孤陋寡聞也就罷了,千萬別血口噴人。」
中年男子也連連點頭,顯然贊同林父的觀點。
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不住低聲嘀咕:「這不是博聞茶樓的費老闆嗎?他要是貪財好利,每年也不會拿出銀子設立育嬰堂,給孤苦無依的孩子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像費老闆這種家財萬貫的富商,怎麼可能被人收買?」
聽到這話,乾瘦青年臉色發青,也不敢得罪這樣的富商,灰溜溜從人群中擠了出去,很快消失不見。
酒坊外發生的事情,卓璉一概不知,她把沉甸甸的鐵鍋放回廚房,看到福叔正在灶台邊炒菜,便挽起袖子準備幫忙。
「璉娘,廚房裡煙火大,你跟夫人別往裡面鑽,還是去打酒吧。」說著,福叔揮了揮鍋鏟,明顯是在攆人。
自打香泉曲造好后,福叔對她的態度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以往的厭惡疑心半點不剩,因此卓璉也不好違逆他的吩咐,只得從廚房中退出來。
桓慎等人坐在院中的石桌邊上,羅成抻長了脖子往倉房看去,口中連道:「桓兄,你家的米酒已經釀好了,能不能賣我一些?拿回家也能孝敬孝敬我爹。」
「能是能,但清酒數量不多,價格頗高,每人只賣一升,切不能多了。」
羅成將剝了殼的花生扔進嘴裡,含糊不清說:「一升就不少了,小酌幾杯,足夠喝上大半個月。」
說話時,卓璉端著托盤走到桌前,她低著頭,掌心托起瓶身倒酒。翠綠的液體滾滾而落,香氣雖不如加熱后濃郁,卻十分霸道刺激,簡直能把人的神魂都給勾了去。
羅成雙眼發直,喉結也在不停滑動,等卓璉將杯盞擺放在眾人面前時,他忙不迭地抿了一口,剛毅面龐陡然漲紅如血,捂著嘴不住咳嗽著。
見狀,楊虎瞪了瞪眼,問:「這酒聞著挺香,有這麼難喝嗎?」
桓慎未曾開口,此時卓璉站在他身側,那雙柔荑輕輕撫弄瓶身,皮肉光潔,指甲粉潤,明明干過不少粗活兒,竟連一個繭子都沒有,遠比粗瓷瓶要細緻數倍,不知摸起來究竟是何感受。
羅成嗆咳了好半天,緩過來后沒有答話,反倒將酒瓶抱在懷裡,無論如何都不撒手。在座的也不是傻子,哪會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當即將酒水往嘴裡送,嘗到了那嗆辣醇厚的滋味兒,一個兩個都愣住了,沒想到酒水會像茱萸那般,辣的人舌尖發麻。
「米酒以清光滑辣為佳,清是說液體清澈,不渾不濁,也無浮蟻飄在其上;光是指酒體純正,色澤透明;滑乃是酒水不甜,不會粘在杯盞上,口感柔順;至於最後的辣,則是代表了酒度高低。」卓璉微笑著解釋。
周朝的米酒大多甘甜,嗆辣濃厚的十分罕見,偏偏嗜酒之人最愛的就是這股味兒,面對香甜綿軟的濁醪,實在是下不去口。
「我活了二十年,頭一回喝到這樣的酒,嫂嫂,桓兄摳門的緊,只准我們一人買一升,能不能買一斗?銀錢不是問題。」
濁酒論斗,清酒論升,清無底剛釀好不久,還沒拿到店裡,要是全都賣給了城中衛士,酒坊哪能打響名氣?
「家中存貨不多,還請各位見諒,下回要是有新酒,妾身定會送到府上。」將瓷瓶放在桌上,卓璉又說了幾句,轉身進了倉房。
羅成楊虎等人連道可惜,不過他們知道桓家酒坊的難處,也沒有強求,反正酒坊就在這兒,跑是跑不了的,到時候再來買就是。
黑眸盯著那道纖細窈窕的背影,桓慎仰著頭,將米酒一飲而盡,芳烈甘醇的液體劃過喉間,體內像是燒起了一把火,四肢百骸都翻湧著熱意。
翌日天剛亮,桓家酒坊還沒開張,就有不少客人排隊站在石階下,其中以男子居多,婦人倒是少了些。
桓母甫一推開門,整個人就愣住了。
有客人扯著嗓子道:「老闆娘,為何還不開始賣酒?我們肚子里的酒蟲都快被勾出來了!」
「且先等等,這就賣了。」
桓母快步往屋裡沖,卓璉則站在瓷瓮前,將封口的紅紙撕開,手裡拿酒提子輕輕攪動,色澤透明的酒水從半空中滑落,叮咚作響。
「清無底剛剛出窖,每人至多買一升,一升三百文。」
往日為了不讓酒坊閉店,桓母將濁醪的價格壓得極低,每升只要二十文,價格低廉,幾乎到了虧本的程度,如此才能吸引更多的客人上門。但釀造清酒所耗費的成本是濁酒的十倍,卓家的清風嘯賣三百文一升,依舊有價無市,卓璉信得過自己的手藝,也不打算將清無底賤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