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7章

  赫連員外在汴州算是有頭有臉的富戶, 否則也捨不得拿出五百兩銀子買下生嫩.女子做妾, 大抵是歲數過大,再加上常年沉湎於女色的緣故, 就算最近府邸中多了兩名姿容嬌美的姑娘,依舊提不起興緻, 頗有幾分心有餘而力不足之感。


  此刻書房門板被人從外推開,赫連府的管事捧著一隻素凈瓷瓶兒, 快步走到了案幾前, 腆著臉笑道:

  「老爺,這是城裡賣得最好的酒水, 聽說滋味兒比起清無底都不遜色, 奴才去卓家採買時,隊伍都排出老遠,那些男客們指名道姓要這逢春露,想必這物定有過人之處,您且嘗嘗……」


  坐著的中年男子五官姑且能稱得上端正, 但眉眼間卻透露著一絲兇狠,讓人看著不免有些發憷。


  他將酒水倒在瓷盞中,看著那淺金色的酒液, 輕輕嘗了口, 「配製酒以普通清酒作為主料, 層次豐富也在常理之中, 它原本的品相怕是及不上清無底。」


  管事點頭哈腰, 連連應是:「奴才沒什麼見識, 這才誤會了,還望老爺莫要見怪。」


  瓷瓶中的藥酒不過一升,酒量不差的人一日便能喝完。赫連員外呆在書房中,邊對賬邊飲酒,沒過幾時,他突然覺得陣陣熱意自腹部蒸騰而起,讓他面色漲紅如血,呼吸也急促了不少。


  心緒翻湧之下,賬本自然是看不進去了,他忽地站起身,徑自走到姨娘的住處,巫山雲雨,好不快活。


  逢春露讓赫連員外一展雄風,再不復先前的萎靡不振,確定藥酒無毒后,他如獲至寶,日日飲用,連帶著對卓孝同的印象也好了許多,畢竟腎陽事關男子尊嚴,實在不容輕忽。


  這天,赫連員外去了卓家酒樓,甫一進門,便被夥計帶到了鶴鳴閣中,卓孝同沖著他拱了拱手,「許久不見,赫連兄滿面紅光,可是有什麼喜事?」


  「月前看中的姑娘都沒弄到手,哪有什麼喜事?不過喝了你家釀造的逢春露,覺得血脈暢通,筋骨舒適罷了。」


  聽到這話,卓孝同眼神略微閃爍了下,打了個哈哈,「美人兒雖難得,但赫連兄可不能太過了,秋收冬藏、多御少泄方為養身之道,合乎天理。」


  二人在雅間中歇息片刻,便有不少客人進到房內,全都是汴州的商戶,要是卓璉在此的話,也能認出幾張熟悉的面孔。


  「今日將諸位請過來,是想為籌辦商會做準備,咱們汴州即便比不得京城富庶,城中百姓亦不算少,成立商會後,各行各業皆得遵行同一套標準,對價格也能把控一二,不至於讓外來戶佔便宜。到了此處,就算他是龍也得盤著,是虎也得卧著!」


  卓孝同這番話說到了眾人心坎里,他們紛紛附和,推杯換盞,場面一片和樂。


  正在此時,突然有個夥計快步走到近前,眼底滿是慌亂之色,急道:「老闆,有人在縣衙門口的告示板上貼文章,言之鑿鑿說咱們逢春露里添了附子這味葯,該如何是好?」


  「胡說八道!」


  卓孝同心裡咯噔一聲,但表面上卻未曾露怯。炮製過的附子根本算不上毒.葯,就算還殘留著一二分的毒性,也不會奪人性命,他何必害怕?

  「派人去將告示撕了,毫無證據的污衊之語,也敢放在府衙外頭,還真是膽大包天!」


  主僕倆交談的聲音並不算小,在座賓客全都聽到了,有人面露猶疑問:「卓老闆,附子那物必須謹慎使用,為何會有人以此種藥材陷害於你?」


  「附子之毒人盡皆知,正因如此,心存歹意的宵小之徒才會藉此迷惑視聽,詆毀卓家酒坊的名聲。逢春露雖能溫補腎臟,但那是鹿鞭、生地的功效,與附子全無半點關係。」


  聞得此言,剛剛問話的商人吶吶閉口,眼神里仍殘留著忐忑,卻不敢多問,畢竟卓府家大業大,萬一將人開罪了,哪有什麼好果子吃?

  *

  果不出卓璉所料,告示剛剛貼上不久,便被卓家奴僕怒而撕毀,不過經過府衙的百姓頗多,有讀書人看清了紙上的內容,站在原處高聲朗讀,消息便如同點燃的炮仗般,猛地傳揚開來。


  費年時時刻刻都盯著府衙前的動向,這會兒直接來到了桓家酒坊,一邊吸溜著山楂酒一邊說:「卓孝同本事不小,將紙張毀去后,他仍不放心,便派了兩名家丁在外守著,同樣的招數怕是不能用了。」


  這會兒正值晚飯時分,酒坊的客人並不算多,卓璉也偷得幾分空閑,咬了口棗泥糕,道:「卓孝同能守著告示欄,卻堵不住城中百姓的悠悠之口,汴州有不少乞兒,只要給些銀錢便能幫著傳話,妾身手頭雖不算闊綽,但為了眾人的安康,拿出些許銀錢也是使得的。」


  「小老闆腦筋倒是活絡的很。」


  費年面露讚賞,起初見到卓璉時,她當街煮酒,借著爐灶使清無底濃烈霸道的酒香發散出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即使她容貌絕俗,大家眼裡看的也是酒水,而非其他。之後她又主動踏足茶樓,將若薔的死因寫在信上,雖說是為了除去苗平,卻能稱得上膽識過人。


  想到這樣的女子要守一輩子寡,他不由搖了搖頭,暗道可惜。


  「小老闆,你真不準備改嫁?」


  卓璉神色略有些古怪,桓母跟瞿氏操心她的婚事也就罷了,費年身為男子,怎麼也跟內宅婦人一般,將心思放在這檔子事兒上面。


  「是否改嫁妾身也拿不準,有功夫思量這個,不如好生打理酒坊,多賺些銀錢傍身,日子方能好過些。」


  話落,卓璉將剩下的棗泥糕吃完,拿著帕子仔細擦拭掌心的殘渣,微微上挑的杏眼中沒有半分波動。


  費年嘖嘖稱奇,按理而言,女子尋個好夫家才是一等一的要事,偏桓卓氏與眾不同,就算守寡也不心急,如此沉穩,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卓家釀出了逢春露,您可想出應對之法了?」


  「過幾日酒坊中會賣一批金波酒,出窖時妾身送些到茶樓中,費老闆千萬別嫌棄。」


  早在數月以前,金波曲就已經徹底干透了,不過曲餅放置的時間越長,曲力就越大,因此卓璉也沒有著急,反而按部就班地釀造酒水,如今裝著金波酒的大翁就放在泥屋中,以火迫法加熱,再過三天便能取酒裝瓶了。


  費年本就是愛酒之人,他早就知道金波曲製法特殊,其中放了不少去皮掐尖的杏仁,只要一想,就忍不住吞咽口水,哪裡會嫌棄?


  「那就多謝小老闆了。」


  身量高大的男人將米袋扛在肩頭,額間蒙上了一層細汗,但氣息卻依舊平穩,冷眼望著前堂的方向。


  卓璉只覺得耳根有些發熱,她將費年送出門子,又幫著桓母把門窗關嚴,甫一回頭,便對上了面容陰沉的瞿易。


  「義兄有事?」


  卓璉仔細思索片刻,不記得自己在何處開罪了此人,眉心微擰,姣好面龐上露出淡淡疑惑之色。


  「卓氏,你是新寡,又經營著酒坊,每日拋頭露面,言行舉止勢必得注意著些,若是生出流言蜚語,就算你不在乎,也要為義母考慮一二,免得她老人家傷懷……」


  卓璉又不是傻子,怎會聽不出瞿易的言外之意?無非是覺得她跟費年走得過近,說不準是生出了姦情,才會這般開口。


  「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身正不怕影子斜,義兄到底是何想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一邊說著,女人一邊拿起掃帚,將庭院中的積雪清掃乾淨。酒坊中多是婦孺,要是積雪成冰,難免會有些濕滑,還是提前收拾來得穩妥。


  由於身量偏瘦的緣故,即便卓璉穿著厚襖,仍能顯出纖細窈窕的身形,現下她站在皚皚白雪之中,因天冷刺骨的緣故,小臉兒凍得通紅,卻無損美麗,反而添了絲絲艷色,讓人全然移不開目光。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瞿易眼神瞬間陰沉不少,他將米袋扛進倉房中,轉頭便離開酒坊,回到附近的小院中。


  見義子邁進家門,瞿氏溫和地笑笑,拿巾子將他肩頭積雪撣去,問:「今日酒坊中活計多嗎?可別累著了。」


  「不多,您也知道兒子氣力比尋常人大出不少,做些體力活兒也不算什麼。」


  「那就好,那就好。」瞿氏重複了兩次,言辭中透著難掩的喜意,就算汴州曾是她的傷心地,但只要能留在女兒身邊,過往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璉娘性子溫和,又明事理,你們兄妹倆呆在一起,為娘也能放心些。」


  明事理?

  腦海中浮現出方才的場景,瞿易勾了勾唇,眼神譏誚。就憑卓氏那副牙尖嘴利的德行,還能算是溫和?義母怕是跟女兒分別太久了,連她身上的缺點亦能包容,才會說出這番話來。


  不過即便他如此做想,也不好說出口,免得她老人家擔心,損了身子便不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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