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有人要害自己。


  這些天來, 蘇慕晴一直處於害怕和恐懼之中。喻元平的事, 雪顏膏的事, 包括收買這兩個護院的事。


  她嘴唇發乾,喉嚨也撕裂的疼痛著。


  被關了十幾日, 連清水也喝不了幾口。


  「聽話。」


  他只說這兩個字, 蘇慕晴卻不敢。


  蘇映晗寵溺的樣子讓她根本無法放下戒備,她的身體微微發顫了起來:「這裡的所有人都想讓我死!我不敢!」


  蘇映晗眼底閃過一道精光。


  那個嬌嬌弱弱的蘇家小姐, 如今怎麼敢拿著瓷片傷人?

  這輩子的她和上輩子的變化真是太大了。


  明明她上輩子背叛了裴清硯過後,受到那樣的囚禁,都像一隻籠中的金絲雀,安穩的渡著自己的日子,頹靡而死。


  就算是明白周身是囚籠, 也絕不肯伸一伸翅膀的。


  原本蘇映晗只打算帶著虛假的面具,以和氣的說辭來勸勸罷了。


  而如今, 他卻想真的出手幫她一把。


  蘇映晗掃視四周:「沒想到裴家竟然是這樣對待蘇家的小姐的,裴公公那裡說不通, 兄長就去找柔嘉公主,讓她來主持公道。」


  管家睜大了眼, 才想起蘇家和柔嘉公主這層關係。


  他哪裡知道, 蘇慕晴都已經離開蘇家這麼多年了, 蘇映晗竟然還這麼護著她!

  管家立馬就對蘇慕晴服了軟:「冤枉啊小姐, 公公原打算讓你安心養病, 養好了就回去的, 可誰知你非要和公子在一塊兒!」


  言下之意, 便是她咎由自取了?


  蘇慕晴眉眼間也染上了一層怒意,那雙眼瞳因為怒火而熠熠生輝,猶如天邊的星辰。


  「你們不分青紅皂白,也不派人診治,就非要說我和兄長得了疫病。那我便是得了疫病,將不久於人世了,如今我出來了,同你們所有人都接觸,要死你們也得陪著我和兄長一塊兒死!」


  管家嚇得屁滾尿流,這些天從南陽城丟出來的屍體還不算多麼?


  亂葬崗幾乎都堆不下人了,白幡揚揚,紙錢亂飛。


  那場景,誰見了都心驚膽寒。


  管家多日來的恐懼瞬間爆發:「疫病、疫病擴散到莊子上了!」


  人群里騷動了起來,管家的話觸痛了他們內心最軟弱的部分。


  「完了,我們會不會也像南陽城裡那些感染了疫病的人一樣……?」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四處痛哭之聲不絕於耳,蘇慕晴咬破了嘴唇,企圖讓自己別那麼快倒下去。


  她已有許久未進食,幾乎拿不穩手上的瓷片兒,只憑一口氣強撐著自己的身體。


  蘇映晗眼底迸發出奇異的光,越來越覺得眼前的畫面有趣。


  籠中的金絲雀,竟也懂得反抗別人了?


  這顫抖的小模樣,明明拿著利器的是她,卻害怕成這樣。若要比喻,大約像是弓起身子威脅別人的奶貓,細弱的叫聲,根本威脅不到別人。


  蘇映晗笑意漸深,一步步走到她身邊:「慕兒,把你手裡的瓷片兒給我。」


  「蘇公子,你可千萬別過去!會被傳染的!」


  蘇映晗卻完全不聽,等走到了蘇慕晴身邊,再奪走了她手裡的瓷片兒,將瓷片插入了護院的脖頸里。


  頓時,血就流了出來。


  「啊啊啊——」


  「可別亂動,越是亂動,你的血就流得越快。」


  那人眼裡滿是懼怕,身體止不住的輕顫起來,卻逼著自己不要動彈。


  這一副畫面,讓所有人都心驚不已。


  蘇公子長得猶如明月清風那般,怎有這麼殘忍的手段?

  蘇映晗還耐心教著蘇慕晴:「慕兒,往後若要威脅別人,便應該心狠一些。」


  「你看,他是不是不敢動了?」


  蘇慕晴眼前發黑,身體搖搖欲墜,若不是蘇映晗接住了她,蘇慕晴早就倒在了地上。


  「撐著,看我怎麼教你。」蘇映晗在她耳邊飛快的說了句。


  蘇慕晴疑惑的朝他望去,誰知蘇映晗卻溫柔的說:「管家,我刺的時候並沒刺得很深,只是須得即時救治,他的命可全在你手裡了。」


  「蘇公子,你到底想怎麼樣啊?」管家叫苦不迭。


  「給我們準備馬車和吃食,其餘你不用管。」


  管家心裡一咯噔:「你要帶走小姐和公子,這……這……」


  「你是不願意了?」


  這話問倒了管家,他實在無法做出決定。


  蘇映晗笑眯眯的朝旁邊的護院道:「你看,不是我不想救你,而是管家不願管你,視你的命如草芥。可嘆,你還為他賣命,明知道裴清硯得了疫病還守在外面?」


  護院青筋凸起,死死的瞪著管家:「是啊,我為何還要為他賣命。」


  管家顫巍巍的指著蘇映晗:「蘇公子,你說話得有個證據,我並非如此!」


  「那你就為我們準備馬車和吃食。」


  管家瞬間就蔫兒了,放走了公子和小姐,公公那裡萬一怪罪下來……


  那護院看著這一幕,頓時怒火叢生:「老匹夫,你就是想害我!」


  管家一時氣急:「你嘴巴放乾淨點!」


  「腌臢的老貨,你不得好死!」


  護院罵罵咧咧,許久的怒氣終於在此刻爆發,蘇映晗還制著他,看到這一幕不由悶聲笑了起來。


  蘇映晗眉目含笑,猶如春風過境:「有趣、有趣。」


  他這幅模樣,就差拍手稱快了。


  蘇慕晴再也沒能撐住,便這樣昏迷了過去。


  昏迷前,蘇慕晴的腦子裡一直轉悠著謝瑜君的話——


  你大兄前些日子生了瘋病,主母將他關起來了。


  他這個樣子,完全不復記憶里的溫文爾雅,高潔如蘭。


  可不就是瘋了么?

  —


  大雨持續了第三天,將多日來積累的燥熱一口氣掃凈。


  蘇慕晴緩緩的睜開了眼,四周儘是些不熟悉的擺設。


  她費力的坐起身來,蘇映晗正守著她:「慕兒,可有哪裡不舒服的地方?」


  蘇慕晴怔怔的望向了他:「這裡是……?」


  「蘇家別苑。」


  蘇慕晴頭疼極了,還是丫環連忙遞來一碗粥,蘇映晗餵給她吃下,她尚未進食多少,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胃部的疼痛感沒能得到減輕。


  蘇映晗只得無奈的說道:「慢著點。」


  上輩子,她哪裡受過這些苦?

  她是蘇家唯一的血脈,嬌滴滴的養在蘇家,十指不沾陽春水。她生母謝氏如何,蘇慕晴都是不在意的。


  上輩子謝氏根本沒嫁給裴德勝,而是在將軍府早早的被折磨死了。


  蘇映晗心裡覺得古怪,莫不成是他重活一世所產生的不同,繼而影響到了蘇慕晴么?

  還是說……她也和他一樣?

  蘇映晗眸子閃過複雜的情緒,以笑容掩蓋了所有的惡意:「好歹吃一些,你餓了這麼久,會受不了的。」


  蘇慕晴忍著飢餓,小口小口的喝起粥來。


  她吃相極其斯文,泛白的唇瓣印在了碧玉的小碗上,受了粥水的沾染,唇上也染了水漬,楚楚的韻致里又多了幾分艷色。


  旁的家丁護院,早在此時把頭低得死死的。


  這等容色,也難怪蘇家出過兩位皇后了。


  蘇映晗不動聲色的將碗放在一旁,拿出他尋到的玉佩交還給蘇慕晴:「這東西可別弄丟了。」


  蘇慕晴手裡捏緊了玉佩,心裡生出些愧疚來。


  分明之前蘇映晗才把玉佩還給她,結果一轉手就被她給送了出去。


  「他們得了你的玉佩,本該好生照顧你,卻得了另外的好處,要折磨你……」


  這話裴清硯之前也說過,蘇慕晴的心更沉了幾分。


  她已經知道是誰,越發對她的做法感到厭惡起來。


  栗山別苑,竟有一重一重的陷阱等著她,先是安排席位時將宋梨放在她旁邊,引得林悅兒的針對;再是那件衣裳,想讓她在眾人前出糗;最後是喻元平……


  蘇慕晴止不住的打了個冷戰,這一樁樁,一件件竟然是同一天!

  為了對付她,沈靈犀到底備下了多少計策?

  蘇慕晴一時難安,腦海里便浮現了一個人影:「對了,兄……裴清硯呢?」


  蘇映晗眉眼彎彎:「慕兒這樣擔心裴兄?」


  他雖然不是蘇家血脈,一雙桃花眼卻和蘇慕晴如出一轍,不笑也含著笑,讓人極容易生了好感。


  蘇慕晴臉頰微紅,雪膚間暈染開,猶如桃花瓣的色彩:「兄長!」


  蘇映晗只是隨口打趣,沒想到她卻是這樣的反應。


  不……不應該的。


  若是上輩子的她,對裴清硯只有厭惡,怎會如此?


  「他身上舊傷頗多,又被鎖在那個地方,導致病情反覆,如今還在沉睡之中。」


  「那找大夫過來看過了嗎?大夫怎麼說?」


  蘇映晗嘆息:「自然是看過了,說他需要靜養一段時日,這次久病,又沒能得到好的照顧,他損耗了不少的元氣。」


  蘇慕晴作勢便要起身,想去看一眼裴清硯才放心。


  「你都生著病,就不要去見裴兄了。」蘇映晗的語氣帶著察覺不到的惡意,「不過……我萬萬沒想到慕兒這一轉眼就有三個兄長了,但別忘了……你是蘇家人,明白么?」


  蘇慕晴抿著唇:「……明白。」


  蘇映晗如一位兄長的口吻:「慕兒真乖。」


  蘇慕晴還沒忘記,蘇映晗也是作為反派之一的。


  她並不能完全放下心,尤其是聽聞謝瑜君說蘇映晗的異常之舉后。


  蘇慕晴便只能在床上假寐:「大兄,我不喜歡這麼多人守著我,能否讓他們遠遠的?」


  「可你才醒,沒人照顧怎麼成?」


  蘇慕晴又拖長了音調撒嬌:「在莊子十幾天,每日都有那兩個護院守著,我是真的怕了,只有他們走了才能睡個好覺,可不可以嘛?」


  蘇映晗輕笑了一聲:「好吧。」


  他吩咐那群家奴走遠一些,不可打擾蘇慕晴。


  蘇慕晴這才鬆了口氣,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趨於平穩。


  見她真的睡著了,蘇映晗的目光在蘇慕晴身上打量許久,這才離開了這間屋子。


  聽到木門咿呀關閉的聲音,蘇慕晴這才緩緩睜開了眼。


  蘇慕晴猜到蘇映晗在看過她之後,十有八九會去探望裴清硯,這才故意這麼說的。蘇映晗那個樣子,也讓蘇慕晴擔心。


  穿過迴廊,便來到了水榭,一路朝前走,便是裴清硯的居所。


  蘇慕晴心都提了起來,躲在窗檯之下,生怕被人察覺。


  裡面燃著裊裊熏香,白霧般的煙絲從熏籠中升起。


  蘇映晗笑著站在一旁:「裴兄,這約莫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裴清硯卻一眼認出了蘇映晗不似外表那般,他的假笑猶如自己木訥愚鈍的模樣,具是些偽裝出來的外殼罷了。


  裴清硯咳嗽了兩聲,他醒來后,已經從下人的對話中聽出這裡是蘇家,當時在莊子上又發生了何事。


  他輕描淡寫的挑撥兩個護院,同管家互相扭打在一起。


  到最後,其中一個護院打得紅了眼,還拔出自己脖頸上的尖銳瓷片兒,徑直的插在了管家的眼珠上。


  一死一傷。


  裴清硯嗅到了一絲同類的味道:「請坐。」


  「這是上好的霧峰茶,特予裴兄品鑒。」


  青花瓷的茶杯里,漂浮著翠綠的茶葉,隨著熱水的沖泡,而化開成原有的樣子。


  蘇映晗遞給了他一杯,一舉一動間氣質天成,溫文爾雅。


  裴清硯垂下眼眸,微微的抿了一口。


  「怎麼樣?」


  「蘇兄忘了,我並不得父親喜歡,平日里喝不得這樣的好茶的。」自然,對茶也沒什麼研究。


  蘇映晗露出一絲歉意:「倒是我的不是了。」


  寒暄了這麼多,也該問問正事了。


  「慕兒呢?」


  「我方才看過她,我從未見她虛弱成這樣。」蘇映晗眸子泛起冷意,「這其中也有裴兄的功勞。」


  「……的確是我連累了她。」


  蘇映晗卻不拆穿,裴清硯蟄伏多年,這個時間應該要開始反擊了。


  他的腦海之中,始終記得裴清硯得勢的樣子。這個男人彷彿生來就該握有權勢,將權勢玩弄於鼓掌間的樣子,才是他應該有的模樣。


  「說來慚愧,前些日子我發了瘋病,時常神志不清,這才被母親送到莊子上來的。」


  「……蘇兄身上若有隱疾,不妨尋一尋神醫?」


  「並非是得了隱疾,而是夢到了許多東西,一時讓我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到底孰真孰假。」


  裴清硯微怔:「蘇兄這話倒是奇怪,現實和夢境,還需要區分嗎?」


  蘇映晗難掩臉上的憔悴神色:「是因為那些夢過於真實,不僅夢到了自己,還夢到了慕兒和裴兄。」


  裴清硯臉上露出凝重:「夢到了我和慕兒?」


  蘇映晗眼底泛著痛苦,無法抑制的輕顫:「慕兒她……會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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