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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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聲方落, 便見著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往身後使了個眼色, 立時便有幾個身形強壯的太監上前來。那些太監是做慣了這些事情的, 因怕徐嬤嬤出聲驚擾了主子, 便先拿帕子堵了徐嬤嬤的嘴,然後一人架著一邊,就像是拖著一隻死狗一般,把幾乎嚇得癱軟的徐嬤嬤給拖了出去,杖刑伺候。
滿屋子的人看著徐嬤嬤被拖出去,眼珠子彷彿都有些不會轉了, 不自覺的便已屏息, 殿內一時間更是聽不到丁點兒的聲音, 只心跳仍舊不止:三、三十杖,徐嬤嬤這樣的年紀,這三十杖下去,豈不要沒命?!
想起徐嬤嬤往日里的風光與體面,再看看眼下的下場, 便是張淑妃身邊伺候的那些人也猛地醒過神來:皇上這是要借這事, 借徐嬤嬤的一條命, 給永安宮裡那些不知輕重的下人一個嚴酷的警告——這是朕的公主, 豈是下仆可以怠慢的?!
便有往日里仗著張淑妃, 不把姬月白放在眼裡的下人, 此時也嚇得哆嗦起來, 好似心頭的浮塵全都被抹了去, 整顆心囫圇間清醒過來:是啊,這是公主,哪怕張淑妃做娘的不喜歡女兒,還有皇帝這個做爹的呢。
一時間,諸人又驚又怕,再不敢小覷姬月白這位二公主,打從心裡的敬畏。
姬月白卻是安然如故。有道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雖然徐嬤嬤看著好似和藹可親,可她原就是張家安排的人,先時伺候孝全皇后,如今又伺候張淑妃,自然不會真就只安安分分的在宮裡頭做些端茶送水的活兒——這麼些年下來,徐嬤嬤手裡頭的人命還有骯髒事早就數不勝數了。
既如此,想必徐嬤嬤也應該多少能料到自己這個惡奴也有遭報應、被捨棄的一日。
姬月白眨了眨眼睛,把頭依在皇帝肩頭,目光掠過在場眾人的臉色,最後落在張淑妃的臉上:張淑妃現下的臉色是真的很難看,白里透青,神色惶恐——看樣子,她還真有些被嚇住了。
難不成,張淑妃以為死個徐嬤嬤就夠了?
不,這怎麼能算夠?!
姬月白心下沉靜,不緊不慢的思忖著接下來的事情,神色間卻還是恰如其分的帶了幾分惶恐與害怕。
就在此時,門外的太監抬步上來,恭謹稟告:「陛下,徐嬤嬤已叫打死了。」
這話說的平平靜靜,可一條人命就在這樣的平靜里沒了。要知道,這可是先時伺候過孝全皇后的老人,更是張淑妃身邊最得用的心腹。
殿中許多人便如被當面潑了一盆冷水,不禁打了個冷噤,只覺得有寒氣從骨頭裡一絲絲的往外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當然,眼下心情最複雜的莫過張淑妃,她一張皎若明月的面容好似宣紙一般薄且白,隱約又透出青色來,眼中更是驚懼害怕交加。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她的雪頰邊徒然升起兩團潮紅,竟是真就犯了咳疾,開口咳嗽起來。
然而,在這樣人命造就的死寂里,沒人敢開口出聲,更是沒人敢動作。便是伶俐如薛女官,一時間也是手腳僵硬,竟是忘了上前去服侍張淑妃。
真正鎮定如初的大約只有姬月白和皇帝。不過,姬月白還是跟著作出害怕模樣。她深知皇帝頗有些憐弱惜小的毛病,這時候便也作出可憐巴巴的模樣,往皇帝懷裡鑽了鑽。
大約是先前額角鬢邊被皇帝用手捋過的緣故,鴉黑的碎發不甚服帖,胡亂翹著,看上去有些茸茸的,襯著姬月白那張雪白的小臉,真是像極了受驚的小動物,可憐又可愛。
皇帝原就心疼女兒,此時更是一顆心都軟了,連忙收攏手臂將人摟得更緊了些,然後又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低聲安慰她道:「不怕,有父皇在呢。」到底還是對徐嬤嬤這欺主的惡奴余怒未消,又咬牙道,「這惡奴原就罪有應得。」只打了几杖就死了,可真是便宜這惡奴了!
姬月白手臂摟著皇帝的脖頸,軟軟糯糯的叫了一聲「父皇」,真就好似一個依賴父親的小女孩。可她眼睛餘光卻還是不易察覺的瞥了眼正立在一側的翡色:此時的翡色真就好似最普通的宮人一般,雖面色蒼白,但仍舊恭謹的立在一側,沒有出聲的意思。
姬月白見狀,心裡雖有冷笑卻並不十分意外:她就知道,翡色一到張淑妃身邊便又要縮頭猶豫了……不過,事到如今,姬月白又如何會叫翡色逃了去。她叫過了皇帝又轉頭去看正咳嗽著的張淑妃,面上似有焦急關切的神色一掠而過,一開口便把人扯了進來:「母妃都咳成這樣了,你們怎麼還站著?翡色,你還不倒盞茶給母妃?」
翡色不覺暗暗叫苦,心知眼下再裝不得傻,若是不依著姬月白先前吩咐的行事,便是這回糊弄過去,回頭張淑妃疑心起來也是要拿自己算賬的。索性都已經是到了這地步,也只能如此了……
翡色心頭一橫,這就垂下眼帘,溫順的捧了溫茶上去服侍著張淑妃。
張淑妃也是一時驚嚇之下方才犯了咳疾,眼下也明白皇帝面前不好失態的道理,這就就著翡色的手喝了幾口熱茶,然後便欲叫翡色下去。
不想,翡色卻不知是從哪兒抽出一條帕子,滿面惶然的道:「娘娘,您,您怎麼咳血了.……」
翡色似是嚇到了,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上,她渾身都在發顫,腿軟的跪倒在地上,可手上卻還是舉起一條帕子,高高的舉著,好叫眾人都看得清楚——那是張淑妃的帕子,上面還綉著她喜歡的玉蘭花,而帕子上面卻是沾著點點血跡,似是咳出來的。。
因著翡色給張淑妃端茶喂水是背對著人,她抽帕子的動作又頗有些機巧,這乍一眼看過去,旁人都以為她是無意間在張淑妃的榻上發現了這條帕子的。
皇帝本還因著徐嬤嬤的事情,對張淑妃也有幾分遷怒,可聽說張淑妃竟是咳血了,心裡亦是添了幾分的擔憂和焦急:「來人,快傳太醫!」他與張淑妃這麼多年下來,還有姬月白這麼個女兒在,自然不是沒有一點感情。
張淑妃聞言卻是心頭一跳,那真切的嘗到了惶恐的滋味,皎若明月的面龐幾乎都要透出青白來:那陸太醫也不知今日是不是當值,若是叫來個不知事的,她這裝病的事可怎麼瞞過去?
真要被戳破了,這可是欺君之罪!
一念及此,張淑妃更是慌張起來,偏皇帝傳太醫的話也是好意,她這做病人的更是不好攔著。她抬起手使勁的壓著心口處,勉強忍下那一陣陣的頭暈和胸悶,這才垂下意識的抬眼去看正窩在皇帝懷裡的姬月白。
姬月白像是受了驚,大半身子都埋在皇帝懷裡,只露出小半張略有些蒼白的小臉兒。
雖她年紀還小,形容略顯清瘦,也沒有張淑妃那樣令人驚艷的絕世姿容,但一眼望去仍可看出五官的精緻姣好。眉如彎月,頰如新荔,唇如櫻珠,就連一雙烏眸也是水亮的,烏溜溜好似兩丸黑水銀。
而此時,她正用那烏溜溜的眸子凝視著看著張淑妃,目光清凌凌的,似還有女兒對母親的幾分擔憂和關切。
張淑妃看在眼裡,卻覺得姬月白眼底沉澱著的是說不出的冷漠,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冷嘲與熱諷。
因為沒有心理準備,咋一見面,姬月白也有些不自在。
傅修齊似乎也不大適應這樣的場合,臉色神色亦十分生硬。
兩人見過禮后,心裡都不由生出幾分的尷尬,暗暗的肚裡琢磨了一下,這才硬著頭皮開口道——
「你臉上……」
「公主臉上.……」
脆嫩的女聲和低沉的男聲不約而同的撞在一起,兩人緊接著便又同時頓住口,抬起眼去看對方,原本的尷尬和不自在竟也好似在彼此的對視間被撞沒了。
姬月白這才想起要端公主架子,施施然的揚起下巴,一面打量人,一面把自己沒問完的話給問完了:「你臉上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
傅修齊現今才十歲,可他身量在同齡人里也算是很高了,姬月白估摸著他大概比大皇子還要高半個頭。
他被帶進宮前大約也是被人特意拾掇過一回的,頭上束玉冠,身穿寶藍色的袍子,腰間是一條藍灰色的綴碧璽珠子的細腰帶,那顏色鮮亮的袍裾上有銀線暗綉出來的繁複紋路,暗紋映著午後的陽光,似有一絲絲的流光無聲無息的滑過。
他就這樣站在姬月白身前,寬肩細腰,挺拔清瘦,雖還是個沒長成的少年,但已然有了幾分如松如劍的鋒利氣質。
而姬月白的目光卻仍舊不自覺的看著傅修齊那張臉。
她還記得前一世,大公主說起傅修齊時發亮的雙眼和那一句「積石如玉,列松如翠」。據說,傅修齊便是厭極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後來才戴上了面具。也正因此,前世的她也曾對著被世人仰望傾慕的美貌而心嚮往之,只可惜最後也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