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獻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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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說著話, 不免拿著帕子掩住嘴,又咳嗽起來。


  皇帝連忙抬手給她撫背順氣,看著她這嬌弱病美人模樣, 目光不覺也溫軟了許多。


  張淑妃咳得厲害,彷彿連心肺都要給咳嗽出來,本就透白的臉色更是透出一絲青色來。她哽咽著道:「昨兒是我不好,一時失手傷了皎皎, 她心裡正堵著一口氣兒, 若我這做母妃的再生出些事兒來, 只怕她越發要怨我偏心了.……」


  皇帝拿手輕撫她的脊背,溫聲勸道:「看你,又胡說了!」


  張淑妃長睫一垂,眼淚簌簌往下落:「陛下是知道的:我統共也只得了皎皎這一個女兒,真真是十月懷胎, 身上掉下來的心肝肉兒。往日里, 我固是嚴厲些,可那也是有心要教她好——若是換了瑤琴這些個人, 到底是外人, 不是我生的,自是只能多哄著。卻沒想到她小小人兒竟是心思這般重, 反是在心裡怨我這母妃偏心。我這心裡真是, 真是……」


  張淑妃說到最後, 語聲凝噎, 似是一口氣上不來,玉白的手更是緊張的捂著自己的心口處,臉色透白如紙,這就又咳嗽起來。


  皇帝看著張淑妃白里透青的面容,心裡也覺得張淑妃這話頗是有理:也是,那張家姑娘到底是外人,張淑妃面上軟和不好多加責罵也是有的,二皇子又是年幼失恃,張淑妃念著長姐估計也不忍多管.……只是自家孩子卻又不一樣了。偏皎皎年紀小,還分不清裡外親疏、真好假好,反倒心裡怨人偏心…….


  嘆了口氣,皇帝便與姬月白招了招手:「站著做什麼,快過來。」


  皇帝倒是真的一派慈父心腸,溫聲與姬月白道:「你小孩家還不懂事,你母妃雖是嚴厲了些,那也是為你好。昨兒的事,父皇也已經替你說了她,她心裡其實也不好過。咱們皎皎不是小氣的對不對,可別再為這個和你母妃賭氣了,過來與你母妃道個歉——那些偏心的話以後也不要在外亂說了,要不然,你母妃還有父皇也都是要傷心的。」


  姬月白手掌握成拳頭,指尖抵著掌肉,勉強用那一絲疼痛壓住心裡的氣火,胃裡卻還是翻湧不停——她簡直是被張淑妃這一番顛倒黑白的話噁心的想吐。


  只是,在皇帝的目光下,姬月白慢慢的上抬步前去,只覺得心火上好似烤著一柄利刃,炙熱的刃鋒在心頭剮過,竟有一種血肉模糊的疼。


  她從未想到自己竟還要與張淑妃認錯——這世上竟還有受害者去與施害者低頭認錯的道理!


  但姬月白還有理智:雖她心知張淑妃是假病,可張淑妃既然能裝病,必然已經提前打點好了太醫等,就連皇帝都已先入為主的信了她的病。姬月白眼下既無人證也無物證,冒然開口揭發,皇帝不僅不會相信她一個六歲孩子的「氣話」,甚至還會覺得她不夠懂事,反倒會使她的處境更加艱難.……

  所以,眼下只能先忍了。


  姬月白咬牙忍了忍,不得不抬步上前去,低下頭,一字一句的道:「是我錯了,我不該說母妃偏心。」


  張淑妃看著不聽話的小女兒被不甘不願的站在自己勉強低頭認錯,堵在胸口的氣總算是散了去。她眼中掠過一絲得意又譏誚的神色,只是那亮光轉瞬便又沉到了眼底,眸中只有瀲灧的水光輕輕的浮了上來。她似模似樣的拿著帕子按了按氤紅的眼角,彷彿極欣慰的:「你知道錯了便好,咱們母女兩人又哪裡又什麼隔夜仇……」頓了頓,又破涕為笑,用那顧盼流波的眉目嗔了皇帝一眼,嬌嬌的道,「虧得還有陛下在,要不然我與皎皎母女兩個豈不真要吵起來。」


  皇帝見著她們母女和好,心裡沒有不高興的,另外叮囑姬月白:「你這幾日也不要太急著去聞知閣,你這身子才好,正要好好養著。你母妃現下病著,你做女兒的也要多盡心,這是為人子女的孝道——讀書是大事,可這盡孝更是大事,萬不可輕忽。」


  張淑妃也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女天性,我這兒病得頭暈暈的,見著皎皎,竟是好多了。眼下,倒是我這做母妃的離不得她這丫頭了。」


  皇帝笑了笑,又道:「是該這樣,親母女哪有隔夜仇。」不免又陪著張淑妃說了一會兒話。


  因著張淑妃還病著,皇帝到底還是不能留夜,陪著張淑妃用過葯後方才起身離開。


  皇帝一走,張淑妃便大鬆了一口氣,靠在緞面軟枕上,懶洋洋的喚了一聲徐嬤嬤。


  徐嬤嬤正候在外面,恭謹的應了一聲,不一時便從外面進來,手裡拿了筆墨紙硯來,抬手遞給姬月白:「殿下,娘娘尚在病中,您人小卻也不好端茶遞葯,不若便給娘娘抄幾張經書,既能夠識字練字,也能夠盡一盡孝心。」


  「是了,」張淑妃懶洋洋的伸出手,正好能夠著榻邊案几上的瓶兒,瓶上正插著今日才折來的花枝。她指甲養得極長,素日里精心保養著,尤其顯得十指纖纖,蔥白如玉,完美的近乎沒有瑕疵。只見她用自己染了蔻丹的指甲蓋兒掐住一片雪白的花瓣,直到那柔嫩的花瓣被掐碎了,溢出花汁,她才清淡淡的開口接著與姬月白道:「你整日里胡亂與人說道,有這功夫,都夠抄百十遍的經書了。你還小,我原也不該與你多說,只是女子自來便該貞靜自持,我這做母妃的少不得也要教你一教:口舌一多便易生是非。你啊,還小,就該多學一學,學著孝順親長,貞靜自持。」


  姬月白沒接那筆墨與經書,抿抿唇,悶不吭聲的轉頭就走。


  徐嬤嬤連忙捧著東西要追上去。


  姬月白冷聲道:「東西我屋裡都有,我自己會抄。」


  徐嬤嬤有些難堪的頓住步子,這才轉頭去看張淑妃。


  「隨她去吧,左右都是要抄的。」張淑妃教訓了女兒一頓,心情正好,這便擺擺手,只是心裡到底還是不大滿意姬月白的態度,便埋怨道,「天底下做女兒對著親娘哪個不是恭敬孝順,只她這般怠懶不孝,便是叫她抄幾張佛經都要與人擺臉色,真是……」


  徐嬤嬤猶豫了一下,想起先時張夫人特意交代的話,還是硬著頭皮勸道:「公主還是小孩脾氣,娘娘何必與她計較?」


  「小孩兒才要磨一磨脾氣呢,要真是大了,再想教那便忘了。」張淑妃雪白的頰邊生出些許惱恨的紅暈,越加嬌艷,可語聲卻冷冷的,「再說,真要由著她這脾氣,我倒是先要給氣死了。」


  徐嬤嬤只得諾諾:「娘娘言重了。」


  張淑妃倒是沒在多說,只是道:「叫人看著些,別讓底下宮人幫忙——就得她自己抄,今晚上要是不給我抄個幾張來,也別叫人給送飯了。」


  「娘娘!」徐嬤嬤雖已忍著不想說,可聽著張淑妃這話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宮裡是再沒有安生地方的,延慶宮那頭又整日里想著要挑您的錯兒,您這麼做,豈不是要叫人說道。且張夫人也特意交代了,讓您借著這回的病好好與二公主緩和緩和母女感情。」


  張淑妃聽徐嬤嬤提起許貴妃的延慶宮和親嫂子的話,也只得勉強壓了壓火:「罷了,叫人給她備點兒清粥小菜——她才病好,哪裡能大魚大肉。再說了,親娘病著,她做女兒的哪裡能吃好的?」


  徐嬤嬤心下嘀咕:您這又不是真病,哪裡至於這般上綱上線?


  張淑妃彷彿是能感覺到徐嬤嬤心裡的嘀咕,抬起眼又看了徐嬤嬤一眼。她生得眉如春山,眼似橫波,便只這麼平平淡淡的一眼也依舊帶了勾人心魂的魅力。


  只是,張淑妃的語聲卻仍舊是如同清溪里流動的潺潺清泉,又清又淡:「你啊,就是心腸太軟了。我自也知道嫂嫂是盼著我和皎皎母女和好,可她到底不了解皎皎的脾氣——皎皎不比瑤琴脾氣柔和,又臭又倔的,便是對著我這母親也不服氣,可不就得先壓得她服了氣才好?這養孩子有時候就是跟訓狗兒似的,脾氣凶、不服管的就該好好的打,打得怕了才會聽話——要不怎麼說棍棒底下出孝子呢?有時候,也要餓一餓她,知道餓了才明白什麼是飽,才知道我往日里待她的好……」


  徐嬤嬤聽著這清泉玉碎一般的語聲,再看張淑妃這眉眼盈盈的嬌弱模樣,暗暗的打了個冷顫。


  旋即,她又回過神來,不由苦笑:這些都是要仔細思量的大事,而她眼下最要緊的是要搬出永安宮——有張淑妃一應人在,她無論做什麼事都不方便,必須要想法子搬出永安宮,如此才能有自己的人手勢力,才能圖謀以後。


  好在,她已經六歲,到了要選伴讀進學的年紀,只要想辦法求得父皇點頭,應是可以搬出永安宮。


  至於新伴讀的事情——如果父皇真能依言給她換個新伴讀,那伴讀的人選確實是需要她好好考慮。她眼下身邊並無可信之人,偏又深居宮中,等閑出不得宮,平日做起事來也多有掣肘,實在是很缺人手。若是能選個能幹有用的好伴讀,也是一個助力,說不得還是日後的臂膀……

  姬月白用細白的指尖捻著被角,哪怕指腹被金線摩挲的微微發紅也猶自出神。


  在這一瞬間,她想到了兩個人:那個曾救她一命的少年將軍和前世臨死前見到的那個男人。


  所以,她該選誰?


  姬月白正想著日後的事情,張淑妃卻是正與侄女抱怨著女兒的不懂事。


  張淑妃素是拿娘家當自己人,侄女兒看著倒是比女兒更親些,自是不會瞞著人:「我與她好說歹說,她偏一句不聽,反倒與她父皇胡扯了一同,竟還說要換伴讀,真是.……」張淑妃用白玉似的纖纖細指撫著額角,懨懨的樣子,「真是不知怎麼就生了這麼個逆女。」


  張瑤琴只比姬月白長了幾歲,面容和身量已長開了許多,雖沒有張淑妃這位姑母的絕世美貌卻也稱得上是清麗秀美,舉止端莊,別有動人之處。因她是成國公府寄予厚望的嫡長女,被府上精心教養長大,自小便很有自己的主意。


  這回出了這麼一樁事,從張淑妃嘴裡聽說「換伴讀」之事,張瑤琴似乎也不是很急,只是柔聲勸慰道:「姑母莫要生氣了,這回也是我不好,想必公主是生我的氣了。」


  她的語聲柔如珠玉,可「姑母」與「公主」這兩個稱呼卻是分的極清楚,彷彿自己和張淑妃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不知不覺間反是把姬月白排除在外了。


  張淑妃是真心憐惜侄女,見著她這般懂事,對比之下更覺女兒心窄:「你又不是故意的,這回也是你先叫了人來,要不然還不知要出什麼事呢。偏皎皎她小心眼,非要扯出這麼許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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