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賞花

  防盜中,請稍後或補訂閱  張淑妃聽到這裡, 不覺抬手用力的在床榻上擊了一下, 恨聲道:「我就知道這孽障是個不消停的。」


  張淑妃對翡色的話是半點也沒懷疑, 甚至打從心底里相信這就是姬月白能說出來的話。在她眼裡, 自己這女兒就是這麼個心窄又惡毒的人——要不然,她怎麼會非要趕張瑤琴這個親表姐出宮,要不然她怎麼會三番五次的與自己這個親娘作對?

  翡色說到可憐惶然處, 臉上更是淚水漣漣, 嚇得連連朝張淑妃叩首:「娘娘,奴婢雖也想要替張姑娘看著流光閣, 可公主既是起了此心, 奴婢卻是萬萬不敢再在閣里呆了……求娘娘可憐可憐奴婢,救奴婢一命吧。」


  張淑妃見翡色哭得可憐,想著這到底是侄女兒往日里用慣了的人, 倒是難得的發了一回慈悲:「罷了, 看你嚇成這樣,倒也可憐……」一頓,這便轉眸去看一側的薛女官,「便把她調來我身邊伺候吧?我瞧往日里她服侍瑤琴倒也盡心,是個不錯的。」


  薛女官心裡正憂心著張淑妃與姬月白的母女關係,眼下卻也沒有多反對,這便點了點頭, 轉瞬便道:「娘娘, 公主那裡……」


  「她既然還有力氣發脾氣, 那就再餓她幾頓!餓夠了就知道聽話了.……」張淑妃冷著聲音道,「明兒讓小廚房的人把白粥煮的稀一些,面兒上過得去便是了。叫下面的人都緊著點兒,點心果子收好了,再不許給她旁的吃。」


  薛女官實在是擔心逼得這樣緊會出事,絞盡腦汁的想著詞勸人:「公主是有不對的地方,娘娘慢慢教她便是了,母女兩個,何苦要這樣呢?」她腦子一轉兒,又道,「娘娘正病著,陛下明日指不定便要來瞧,若是見著公主有個不好,怕也要不高興的。」


  「這有什麼。」張淑妃卻是半點也不把女兒放在心上,「母親病著,做女兒的吃不下飯也是有的。真要叫她吃飽喝足,粉面紅光的,那才叫可笑呢。」


  薛女官實在是沒法子了,只得暫時咽下心頭的擔憂,先叫人帶了翡色出去安排一二。


  翡色忐忑不安的隨人出去了,心裡實是很有些驚喜:她是真沒想到事情竟然真就如二公主所說的那樣容易。


  也正因為事情實在太過容易,翡色心裡此時也不由得生出幾分糾結和猶豫:若是沒有先前答應二公主的事,就這麼留在淑妃娘娘身邊也未嘗不可,畢竟淑妃娘娘素與二皇子親近,留在淑妃娘娘身邊也是少不了與二皇子親近的機會。


  偏二公主那裡……

  想到年幼卻半點也不好欺的二公主,翡色心頭的驚喜便又都去了,只剩下沉甸甸的複雜心情,又開始擔心起二公主交代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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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月白人雖然小,但小孩子正是好胃口的時候,因著晚膳只吃了一碗白粥,到了夜裡便覺得胃裡燒得厲害——這是飢餓的感覺。


  這一輩子的姬月白年歲還小,往日里雖不得張淑妃的寵愛卻也是被宮人小心照料著,確實是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從沒嘗過飢餓的味道。


  可是前世的姬月白卻是嘗過的,就像是胃裡燒著一團火,燒得胃裡噗噗的冒著酸水,酸水往上冒,頂著人的喉嚨,酸的牙齒都開始發軟。整個人都被燒得渾身發燙冒汗,又急又慌,慌得人恨不得從地上抓一把泥土活吞了,好堵住胃裡那團火.……

  那樣的餓,她都熬過來了,眼下這一點兒的餓實在是抵不住什麼,姬月白靠著柔軟的枕頭,用柔軟的掌心抵著自己的胃,抱著被子躺了一會兒,漸漸也醞釀出睡意來,眼見著便要睡過去了。


  昏睡間,恍惚的聽見窗外的落雨聲,夜雨淅淅瀝瀝的打在花木上,枝葉似是摩挲,沙沙作響。


  她彷彿是做了個夢,夢見很久以前的那一夜。


  那時候,天上也下著雨,她也和現在一樣的滿腹飢餓,胃裡燒灼。


  當時,她正在破廟裡躲雨,正在她憂心雨何時會停時,忽見一個瘦高的女人抱著孩子上來與她說話:「你也是一個人?」


  姬月白餓得不想說話,只懶懶的與女人點了點頭。


  女人摟緊了懷裡的孩子,不覺壓低聲音:「你是不是,也是家裡逼急了逃出來的?」


  她像是找到了知音或者說是同類,有些神經質的與姬月白說著話,絮絮叨叨:「我家裡老婆婆病得厲害,就快死了,只想著臨死前能吃口飽的。可這年歲,哪有能吃飽的人?我家漢子孝順他娘,急紅了眼睛,就想把狗娃拿去換糧.……」


  「你說,這不是,這不是死人不給活人留命.……」女人說不下去了,用力的抱著懷裡的孩子,咬著牙根,額頭幾乎暴出青筋,「我,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便是餓死了也不能叫他去做旁人嘴裡的肉啊。」


  姬月白這才轉頭看了女人一眼,這女人渾身被曬得黝黑,瘦得厲害,雙頰凹下去,顴骨高高的,就連那抱著孩子的手都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肉,如同一根骨頭包著薄膜,那直挺挺的骨頭彷彿都能戳瞎了人眼。


  可是,那女人的眼睛卻是亮的出奇。她就像是一隻被人逼到了盡頭的母狼,張牙舞爪,竭盡全力的想要用自己強硬的態度嚇住來人,可內里卻是早已被人逼到了盡頭、瀕臨崩潰的絕望和癲狂。


  姬月白被她那亮得出奇的目光看得心下一驚,好似雪亮鋒利的尖刀刺入眼球,鮮血淋漓,痛不可當。


  她心頭咯噔一聲,猛地從夢裡驚醒了過來。


  一片寂靜的黑暗裡,她聽見心臟在胸膛里急促的跳動著,渾身上下更是冷汗涔涔,柔軟的小衣貼著濕漉漉的皮膚,隱約有些發涼。


  她下意識的抬眼環顧了周側環境:還好,她還永安宮裡,還躺在她柔軟舒適的榻上,胃裡也還是餓的。


  她也還是六歲的她。


  咔嚓,咔嚓。


  那是她曾經熟悉過的聲音,那是軍靴踩在地上的聲音。沉穩且有力,每一步便好似踏在人的心頭。


  姬月白有些吃力的眨了一下眼睛,將目光移向門口,想要知道這究竟是臨死前的另一個幻覺,還是真的有人來送她最後一程了。


  咔嚓,咔嚓.……腳步聲越來越近,毫不拖泥帶水,彷彿還帶著戰場上歷練出來的從容不迫和殺伐果決。


  然後,一直緊閉的房門被人推了開來。


  門外的春光搶在那人前面,早早照入屋舍。


  滿室明光,亮得出奇,甚至連空氣里濕潤的青草花香都是彷彿跟著涌了進來。


  姬月白也因此而依稀嘗到了人生里最後一個春日的清甜滋味,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然後,她便看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他穿著玄色便服,輕袍緩帶,腰間佩劍,腳踩軍靴,看上去好似才從戰場下來的將軍,帶著戰場廝殺過的血腥味和刀鋒一般凜然鋒利的威儀。只見他面上帶著個玉石面具,正好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只能看見幽深漆黑的雙眸和線條冷硬的下頷。


  姬月白凝視著他臉上的那張面具,忽然笑了一下:「是你。」


  她病得太久了,病得形銷骨立,病得容色暗淡,就連聲音也失去了少女的清脆嬌嫩。但是,此時此刻,她的聲音里依舊帶著些微的笑意:「我知道你.……」


  「我也知道你,」男人緩步而來,在她的床前停下了腳步,姿態從容篤定,一字一句的道,「明嘉公主。」


  明嘉公主。


  多久沒有人叫過這四個字了?周朝早已覆滅,只餘下幾個不死心的前朝遺老仍舊想著復國,可天下百姓卻早已苦周久矣。而今,北蠻已被趕出關內,新朝將立,新帝聖明,百姓皆是翹首以盼,恨不能手舞足蹈、簞食壺漿以迎。


  亂世將去,那些舊日的、腐朽的一切終究還是會與她這個將死之人一般的逝去。


  終究是,命運無常,時代滔滔。


  姬月白輕輕的喘了一口氣,啞聲道:「我聽說,過兩日便是新君登基的日子了——這個時候,您來此見我這將死之人,又是要做什麼?」


  「只是想找人說幾句話……」男人沉默片刻才緩緩道,「當年,是你冒死重傷了北蠻左賢王,我才能藉此一舉攻破北蠻先鋒,振奮軍心。此戰後,我一直派人暗中尋訪公主,可惜吝於一見。」


  那是至關重要的一戰,這兩個此前從未見面的人卻是配合默契,裡應外合,真正奠定了這場戰役勝利。然而,此戰之後,兩人卻調轉了境遇——做過公主的從此四處逃亡,掙扎求活;做過反賊的因此一戰成名,天下共仰。


  姬月白又想要笑,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眼前更是昏沉沉的,彷彿一層又一層的陰影壓上來,就連身上厚實的被褥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但她還是強撐著,每一個字都如切金斷玉:「我重傷他,並不是為你——當年,我的母親和兄長為利益將我當做禮物,贈與敵寇。我雖無知卻也知恥,怎能讓他們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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