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奶凶
姬月白是經過亂世的人, 見過許多的丑與惡,也見過求生之艱難,知道人命的可貴——螻蟻尚且偷生, 又何況人呢?這世上, 人命總是最卑微也是最珍貴的, 翡色雖是起了外心, 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做,到底罪不至死。
見傅修齊能有此心, 姬月白心裡又添了幾分信任, 這種有底線、有原則的人,反倒是更值得信任。
而且,她要找人一起做事,總要找一個想法上更接近的人才好。
這麼想著,姬月白終於還是滿意的點了點頭:「也好, 她的事情還是放到以後再說吧。」
傅修齊本已打定了主意要試著替這個年紀還小的小蘿莉掰正下三觀——雖然, 在古代封建社會,這或者不算是歪, 他更可能會被對方掰出去,但是他總不好真就看著對方越長越歪……
就在傅修齊蹙著眉頭想著古代與現代的差別,想著要如何解決這現代人與古代人之間的「代溝」, 忽然聽到姬月白那頭偃旗息鼓的說「放到以後再說」時不免詫異的挑了挑眉梢。
姬月白歪著頭看他,眨了眨眼睛:「其實, 我是另外有件要緊事想與你說。」
那你這事一定很要緊——先關窗戶, 然後再開門趕偷聽的宮人, 最後還要拿話嚇唬住我.……
傅修齊見姬月白這樣古古怪怪,心裡不由得也生出些微幾分警惕,只得斟酌著道:「什麼事?」
姬月白歪頭思忖片刻,便道:「你先等等,我去拿點兒東西.……」說著,她便轉身往裡走去。
傅修齊看著姬月白一人抬步往裡走去,隨即便聽到裡面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不覺也在心裡揣測起她口裡的「東西」是指什麼:弄出這麼大的聲響,她究竟在找什麼?
總不至於……不至於是要找支筆,像捅蛇一樣把我直接捅死了吧?
早春料峭,殿中的紫銅瑞獸香爐正燒著配好的香餅,香霧裊裊而起,甜暖的溫香中隱隱夾雜著些許檀木的清苦,嗅之便覺心靜。
傅修齊仍舊站在遠處,雖然他此刻身處內殿,衣袍染香,可仍舊還是因為肚裡想到的幾十幾百種死法,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好在,姬月白似乎也沒打算真讓他久等下去,不多時,他就見著姬月白一個人提著個小袋子從裡面出來。
雖然袋子不算大,可姬月白才六歲,身量也沒長開,她這麼個小小的人,手裡提著個小袋子,雖是一口氣的走到了傅修齊身前卻還是不覺的長長吐了一口氣——顯然那裝著東西的袋子並不輕,她提袋子走過來一路上也不大輕鬆。
傅修齊越發好奇起袋子里裝的是什麼了。不過,這種時候,人家不說他也不問,只耐心的等著姬月白開口。
姬月白長長的出一口氣,這便伸手將袋口解開,扒拉了一下裡面的東西給傅修齊看。
接著,她又認認真真的解釋道:「我從永安宮搬出來后,很多東西也跟著帶過來了。只不過,我翻了下,發現大部分都是宮制御用的,肯定不能給人或者買賣。所以,這幾日收拾了好久,真正能用的只剩下這些了.……」
袋口敞開后,裡面的金葉子、金豆子、還有各色各樣的寶石珠子全都像是不要錢的石頭一樣堆在一起。甚至,他還能看出那些金葉子形狀和大小皆有不同,脈絡分明,栩栩如生,顯然是工匠精心雕琢出來的,光是這工藝錢估計就不是小數。金豆子上似乎也刻了字或者紋路,那寶石珠子更是大得不得了,看著就沉甸甸的。
傅修齊簡直看得目瞪口呆:怪不得都說萬惡的封建社會呢!果然還是他們這些社會主義接班人比較廉潔!
好在,傅修齊還有些許殘留的理智與本能,勉強維持住臉上的鎮定,下意識的問道:「這是什麼?」
姬月白卻沒有回答,反到是眨巴著眼睛去看面前的傅修齊,雪頰微鼓,嘟著嘴。
這樣的她,真真是像極了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不過,這位小姑娘的口氣卻很大:「傅修齊,我們一起做筆大生意吧?」
傅修齊:「.……」
等等,先讓我捋一捋,話題怎麼就轉到做生意了?還大生意?
傅修齊幾乎以為自己是幻聽,可是一低頭就能看見姬月白那認真到了極點的神色。
好在,他多少也被姬月白這大破天的口氣給逗的緩了心情,本來冷峻深邃的五官輪廓跟著柔和一些,甚至都快笑了。
他此時的想法也十分寬容:小姑娘嘛,有雄心壯志當然還是很好的,畢竟年少早立志——他記得自己鄰居家的小女兒還夢想著能做一個巴拉巴拉小仙女拯救世界呢。
看著傅修齊臉上的表情,姬月白哪裡還不清楚對方正憋笑?她有些氣悶,哼了一聲,雙眸橫瞪,開口強調道:「我說真的。」
傅修齊被她這樣瞪了一眼,倒是又正經了一些。
姬月白還有點氣鼓鼓的,但想著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只好壓著氣和人商量:「你應該也缺錢吧?我也缺……正好,我們做點兒生意,我出本金你出力氣,賺來的就五五分。」
她說話時,唇角微翹著,看上去就像撒嬌。因她仰著頭,巴掌大的小臉在光下便如凍玉般剔透,那雙烏眸更如寶珠般明亮,甚至都要將面前那一袋子的珠寶都比了下去。
傅修齊看她這可愛模樣卻不覺想到了之前姬月白被張淑妃打腫了臉的事情,不知怎的竟是心軟了一點:也是,那個張淑妃對著這麼可愛的小女兒都能下手,雖然是親媽但估計也沒比后媽好到哪裡去。有這樣的親媽,姬月白心思多一點,想得長久一點也是有的。
想著想著,傅修齊倒是不好拒絕了,這便應了,只是還道:「這本金既是公主出的,我怎麼好與公主五五分。」他斟酌著道,「要不然,還是三七吧,我三您七,這三份也算是我的辛苦費。」
姬月白聞言卻是搖了搖頭。她思忖了片刻,還是斟酌著言辭,一本正經的道:「我說了,我們是要做大生意。反正我在宮裡,等閑出不了門,外面的事肯定還是要你去忙,等生意做大了,我出的這點兒本金肯定也算不得什麼。所以,與其以後再改,不如從現在起,直接五五分賬就是了。」
傅修齊聽她一本正經的說「大生意」「等生意做大了」,真心覺得自己肩頭的分量好似也跟著重了許多,亞歷山大。
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殿下您說的大生意是要有多大?」
姬月白一雙眸子水潤潤的,滿是期盼的看著傅修齊,似乎對他很有信心:「我聽人說南有徽商,北有晉商,多是豪富,便是朝里的東南黨與晉黨之爭也多是來源於此……」
她粉唇瓣抿了抿,總結道,「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傅修齊:「.……」要是這種生意,這麼一袋金銀珠寶確實是很不夠。
傅修齊真心覺得自己要給姬月白科普一下:「這些豪富也不是一代而成的。如晉商,駝幫、船隊、票號、大院、茶葉之路.……這麼一步步,幾代積累,才有今日的豪富。您要是想要做個和他們似的大生意,賺大錢,我覺得怕是很難。」
當然,真要是去賣私鹽或者出海做海賊什麼的,短時間內肯定也是賺翻天——只可惜,這些都是大周律里寫好了不能做的——就像是現代時候一樣,那種來錢快的法子大部分都已經寫進了刑法里了。
姬月白稍稍冷靜了一下,也覺得自己實在是異想天開——雖然傅修齊上輩子確實很能賺錢,那肯定也沒富到她說的那地步,而且上輩子的傅修齊沒進宮做伴讀,自然有多餘的時間與精力……
姬月白冷靜下來,思忖了片刻,還是先轉手把那一袋子的金銀珠寶推給傅修齊:「那,那你就看著辦吧。反正,你就記著——這現在算是我的全部家當了,你要是敢賠了,我就……」
「就什麼?」傅修齊心情一放鬆,忍不住就嘴賤。
姬月白揚起下巴,秀眉一挑,軟軟的道:「我就弄死你哦。」
傅修齊:「.……」
其實,這麼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抿著淡粉色的唇,抬高下巴和你說什麼「我就弄死你」,就像是小奶貓露出嫩嫩的爪子要抓人。
還真是,奶凶奶凶的。
嗯,還有一點點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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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午膳的時候,看見宮人端上來一盅蛇羹上桌后,傅修齊沉默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實在是沒辦法忘記那條被姬月白戳死,然後又被人扔出聞知閣的竹葉青。
所以,猶豫良久,傅修齊還是情不自禁開口問道:「是那條竹葉青?」
姬月白一面令人給自己舀一小碗蛇羹,一面對著傅修齊眨眨眼,眸光清亮,語調好奇:「煮成這樣你都認得出來?」
傅修齊: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