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美人

  大皇子乃是皇子皇女里年紀最長的一個,又得許貴妃私下教導,自來事事爭先,這便起頭應道:「便如書上說的『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此事,共叔段和庄公都有錯。不過,共叔段不敬兄長,不悌在先,又有不臣之心,此大錯。」


  曾大學士並沒有特別的表示,只點了點頭。


  二皇子心裡另有計較,此時再聽這句「不敬兄長,不悌在先」便覺心裡不舒服。


  於是,二皇子立時反駁道:「其實,這也是庄公這做兄長心胸不夠,故意縱容,方才釀出大禍。當年,鄭武公在時,武姜偏愛共叔段,幾次向鄭武公進言想要立幼子為世子,可鄭武公應了么?書上說的是『亟請於武公,公弗許』,可見鄭武公心裡是有數的:雖然這兩個都是嫡子,可還是嫡長最貴,他為人君自然是要立嫡長子為世子。而後,庄公繼位,武姜為幼子請封制邑,庄公以制邑險要為由拒絕,而後武姜又改而求封求封給京邑——祭仲也說了,這是『非制也』,庄公若是不想養大兄弟野心,大可以直接以非製為借口拒絕,防範於未然。可是,庄公卻故作大方孝順,裝作是礙於武姜而答應此事,反倒養大武姜與共叔段的野心,由此才有兄弟動兵戈,母子幾成仇的事。」


  二皇子這一大段的話裡頭,只有「嫡長最貴」這四個字是咬著重音的,大皇子的臉色也有些不大好了。


  姬月白坐在位置上,面色沉靜的聽著這兩人菜雞互啄,感覺還真是有意思——重回二十年,這兩傢伙如今也就能鬥鬥嘴皮子,還真是有趣!


  曾大學士對於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回答都不置可否,隨即又點了三皇子來說。


  三皇子心裡正惦記著張瑤琴的事情,猶自出神,冷不丁的被叫起來,只好結結巴巴的應道:「就,就像是大哥說的,兩個都有錯……」一時兒卻也說不出旁的話來。


  大公主被自己沒用的弟弟氣得咬牙,要不是兩人中間隔了一段距離,她真想上去踹三皇子一腳!

  曾大學士神色仍舊淡淡,他既沒有表揚大皇子與二皇子的「真知灼見」,也沒有責備三皇子的心不在焉,統統略過不提,轉口問了大公主和姬月白。


  大公主最煩這些講古的史書故事——都是老掉牙的事情了,還要翻出來說個沒完。可曾大學士點了她的名,她還是不得不起來,簡明扼要的道:「也是武姜偏心,方才讓兄弟生出嫌隙,引出這兄弟鬩牆的事故。」


  曾大學士點點頭,又去看姬月白。


  姬月白站起來,小聲道:「其實,武姜偏心不假,可也是庄公將這些看得太重了——五指尚有長短,為人母自然也有偏好。」她眨了下眼睛,雪腮微微鼓了鼓,像是鼓起了勇氣,索性便拿自己作為例子,「像我母妃,她就比較喜歡二皇兄還有我表姐,比較不喜歡我.……」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的臉色都微微變了變。其實,張淑妃那偏心病大家心裡也都多多少少有數,可姬月白這麼明明白白的把事情說出來,倒是眾人都沒想到的,尤其是被提到的二皇子,尤其覺得沒臉,看著姬月白的目光里也冷了冷,別有些意味。


  姬月白才不管他臉色好不好看呢——前一世,她誰都不想得罪,誰都想討好,事事順從張淑妃,處處謙讓二皇子甚至張瑤琴,只想表現得乖巧柔順些,好討他們歡心.……可是結果呢?這些人把她當做禮物送去給北蠻左賢王的時候可是沒有半點的猶豫,只把她所有的順從謙讓當做是理所當然。反正這些賤人都是賤的,全都欺軟怕硬!


  現在,姬月白重活一世,再見著這麼一堆兒自私自利的人渣,胸口那氣真是怎麼也消不去,索性也不委屈自己了,先自己出氣自在了再說。她說完了話,不由得又眨了眨杏眸,一派的天真無辜,似是好奇的問道:「曾師傅,我是不是也是寤生的?所以,我母妃才這樣不喜歡我?」


  這個,還真是不好回答。


  不過,曾大學士能被皇帝派來給皇子公主們上課,自然有些本事。他聽著姬月白的話,面上笑容和藹,嘴上卻是四兩撥千斤:「公主這話實在太重。便是偏心如武姜,再見庄公時也有『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之嘆,母子其後亦是和樂如初,可見母子之愛實乃天性。詩經也有雲『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父母對子女的養育之恩便如昊天一般的無窮無盡,為人子女很該孝順父母,才不會有『民莫不榖,我獨不卒』的痛苦。」


  說到這裡,曾大學士的目光不禁在姬月白還帶著紅腫的面上一轉,到底還是略有幾分軟,隨即緩緩道:「當然,為人子女也要知道『小杖則受,大杖則走』的道理,方才不至於陷親於不義。」


  姬月白神色微變,但還是認真一禮,鄭重道:「學生謹受教。」


  這才坐了下來。


  曾大學士索性便借題發揮的往下解說起來。


  很快,上午的學習結束了,曾大學士擺手讓諸人休息,自己拿著書冊離開,閣里的皇子公主還有伴讀們也都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姬月白沒有伴讀幫忙,只自己一個人收拾著,不過她又不急,只一個人慢慢收拾著。


  大公主隱約覺得自己這小妹妹好似有些變了,當然,她性子大方,其實還挺喜歡這變化的,於是便上來幫了一把手,順口問她:「聽說父皇已經給你定了新伴讀?是哪家府上的姑娘?什麼時候來呀?」


  姬月白聽著大公主這話不由揚了揚唇,眸光一轉,倒是落在了三皇子身邊的伴讀傅景軒身上,笑了一下:「就是平陽侯府的呀,賢妃娘娘沒和你們說嗎?」


  大公主聞言一怔,也跟著轉頭去看傅景軒——這位可是平陽侯府世子,正兒八經上旨請封過的。


  三皇子和傅景軒在側原還有幾分不以為意,聽到這話亦是不由吃了一驚。


  三皇子著實是很好奇什麼樣的姑娘竟是能接張瑤琴的位置,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下傅景軒,問他:「你家妹妹怎麼樣?」


  傅景軒其實有兩個妹妹,只是一個是一母所出的嫡妹,一個是庶妹。他想著能被點做公主伴讀必是嫡妹,這便斟酌著應道:「家妹年紀雖比公主大了兩歲,因著母親嬌慣,倒是一團兒孩子氣.……」他倒是知道自己妹妹因為父母嬌慣的緣故養得一身驕縱脾氣,此時自然很擔心自己妹妹入宮後會惹事,語聲也不覺低了許多,目光擔憂的看向姬月白,「只盼殿下大人大量,莫要與她計較。」


  姬月白一派大方的擺擺手:「我自是不會與她計較這些的。」


  頓了一下,姬月白饒有興趣的打量起傅景軒的面色,不放過他臉上一絲的神色變化,故意拖長語調,不緊不慢的道:「畢竟,她便是再如何也與我無關——我的伴讀又不是她……」


  傅景軒一怔,轉瞬而來的便是不敢置信的驚疑:難不成,二公主選的是自己的庶妹?


  他腦中掠過庶妹那畏畏縮縮的模樣,更是頭疼起來:這樣的人,如何能做公主伴讀?


  然而,姬月白慢條斯理的話語卻如驚雷一般的轟隆一聲,正好落在傅景軒頭頂,簡直連他的頭蓋骨都要被雷給電的焦里透麻了——


  「我的伴讀不是你的妹妹,而是你弟弟。」


  不是妹妹是弟弟?

  傅景軒簡直沒被嚇得跳起來,他幾乎以為是自己幻聽或是聽錯了,不由又轉頭去看姬月白。


  然而,姬月白卻彷彿理所當然一般的介面道:「聽人說你家弟弟長得面若好女,性子也不錯,我便與父皇求了旨。現下,想必聖旨應該已經到你們府上了……」


  傅景軒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周側的人也都吃了已一驚,大公主更是雙眼亮亮的去抓姬月白的袖子,道:「哎呀,我怎麼沒想到呢——早知道我也去求父皇,讓他給我選個男伴讀了。」


  傅景軒此時終於咽下口水,試探著道:「殿下,這於禮不合吧?」


  姬月白掃了他一眼,臉上似還有幾分的天真:「父皇說了,這事仿太.祖烈元公主例,倒不算太出格。」


  傅景軒還要再勸,大公主忽又插嘴問道:「你那庶弟真的很好看嗎?」


  傅景軒只得先回大公主的話:「家弟容貌上卻有過人之處……」便是他,回憶起那個庶弟的長相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女子過美則近妖,男子又何嘗不如此?

  大公主素愛美色,不由心嚮往之,雙手托腮坐著,悠然神往的模樣:「那,比淑妃娘娘還好看嗎?」


  傅景軒不由看了眼姬月白,下意識的道:「娘娘身份尊貴,容貌過人,豈是家弟能夠比的。」


  大公主失望的嘆了一口氣,似有幾分懨懨,可姬月白卻用眼角餘光掃了傅景軒一眼,心下暗道:當年大公主見了傅修齊后可是連看張淑妃都有些不屑的,雖然男女容貌不可類比且淑妃當時年紀也大了些,但約莫也能從側面看出傅修齊的容貌已經到了何等地步——大公主可是自小見慣了張淑妃這樣的『國朝第一美人』,可大公主見到傅修齊時還是要自慚形穢、感慨萬千,甚至到了臨鏡必嘆,久久不能忘懷的地步……

  這麼一想,姬月白倒是越發的想要早點見見這人了——這可是能把張淑妃從『國朝第一美人』的位置上踢下去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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