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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孱弱

  李彥秀率三百精銳埋伏在玄武門外,生死關頭, 人人面色皆是沉重, 周遭一片寂靜, 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泰安被夾在《聖祖訓》里, 貼肉藏在李彥秀的懷中。


  她入耳能聽到的所有,都是他緊張之下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熱汗透過他的軀體一點點浸出濕意,而李彥秀抱歉地低下頭,單手解開領口, 讓夜晚的涼風透入胸口。


  薄薄的書冊在涼風吹拂之下遠離了汗濕, 她在他這樣細緻的照拂之下周身舒爽,不曾受到半點汗水的污濁。


  「再等等…」他的語氣隱忍又含了歉疚,「今夜事關生死,你且好生待在我懷中。等此間事畢,你我日後再不必分開,一切都會是坦途。只你信我便可。」


  十年前他和她之間曾經有過一次江山與情義之間的選擇,可明明他一念之差,放棄了她。


  而他錯過了她的生命,如今的千般溫柔萬種體貼,又算得什麼?

  泰安低下頭。同歸於盡的決定早已經堅定地做下,可此時她胸口的疼痛又是如此強烈和真實, 灼得她五內俱焚。


  天光漸暗,黃昏時近, 淅淅瀝瀝整日的小雨漸漸變大, 而由夕月壇伴駕而歸的兩位皇子騎著高頭大馬, 意氣風發地由玄武門入宮赴宴。


  兩位皇子的千餘名親衛,如同往常一樣被攔在玄武門外等候。而隸屬李彥秀的御林軍卻在此時突然將城門落下,將二人圈在四方城牆內瓮中捉鱉。


  城門落下,李彥秀由牆上現身,親自搭弓射出第一箭,瞄準的便是親生兄長的眉間。緊張之下,他一擊未中,便驅動□□戰馬往前,拔出腰間配刀與李氏兄弟戰成一團。


  泰安於李彥秀懷中攥緊了拳頭,隱約間已分不清心中究竟是盼著他事成還是事敗。怕他事敗,於此時此刻被李氏兄弟兩人誅殺;又怕他事成,於是手刃他的那個人,就變成了此時心痛如絞萬念俱灰的她。


  她並沒有糾結太久。


  雨聲霖鈴,夾在在金兵齊鳴的怒吼中格外壯闊。她閉上眼睛,清清楚楚地聽到他手中長刀格擋廝殺的撞擊聲,亦聽到一聲又一聲利刃破肉的悶響。


  而她身畔的他卻連身形晃動都不曾,穩穩坐在馬鞍上。


  勝負已分。泰安睜開雙眼,看見他前後不過兩盞茶的時間,電光火石間將親兄弟二人斬落馬下。


  而他感受到她的目光,低下頭來傾注了滿腔溫柔:「泰安,再等等。很快,一切就結束了。」


  一切是很快…就會結束了。


  最大的威脅已被清除,李彥秀隱忍十餘年的韜晦,終於有了回報。


  夜雨傾盆而落,他拱起的胸背替她遮擋了雨水,他騎馬踏雨而行,馬蹄濺起波浪一般的水花,在永巷的青石磚上蕩漾出波紋。


  玄武門落下,御林軍叛變,太液池畔的皇帝李崇佑聞訊趕來,卻只來得及在清涼殿前截下一身寒甲的李彥秀。


  李彥秀身後兩名親衛一左一右,提著他兄長與弟弟的人頭。皇帝的腳步生生一頓,待要說話,卻生生嘗到了滿口的鐵鏽味。


  果然,是他從來不會讓人失望的二兒子。


  青梅竹馬的戀人,可以毫不念及舊情拋棄。手足情深的兄弟,亦可以毫無介懷地斬殺。


  更何況他這個礙事的父親?


  李崇佑仰天大笑,復又目呲欲裂,咬牙切齒地對李彥秀說:「你當除了你兄弟,這江山就必要你來坐嗎?今日若要你登上金鑾殿,除非你親手弒父,踏著我的屍首而來。」


  還不到,還不到時候。泰安緊緊縮在李彥秀的懷中,豎起耳朵聆聽宮外的聲音。


  今夜太液池畔設宴,為免侍衛衝撞內宮嬪妃,皇帝身邊僅留了會武的太監隨侍。


  李彥秀絲毫不將李崇佑放在眼裡,御林軍層層上前,將皇帝身前的大監一一拿下,氣定神閑地說:「父皇年邁,也該早享天倫,何必貪戀權勢。我看,昭陽殿的風水十分適宜靜養,不若父皇今夜便搬去罷。」


  皇帝嘲諷的笑聲之後,緊接著短兵相接的交戰聲。泰安靜靜地聽著身畔的李彥秀從容不迫,迎上他漸已老邁的父皇。


  皇帝的嘶吼聲,伴著清涼殿翻滾的燭台和火焰,成為了困獸被擒之前最後的掙扎。


  還不到…為何還不到時候。到得此時,泰安的心情亦由曾經的冷靜轉為了無止境的焦躁。


  她看到李崇佑被李彥秀划傷了手臂,御林軍侍衛一擁而上,將曾經的皇帝壓制在地上。她亦看見有人山呼海嘯,沖著清涼殿中的李彥秀倒頭便拜,將一襲明黃色的斗篷罩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眼前一片黃澄,隱約間暴雨停下,他身邊的將軍適時送上奉迎的吉祥話,而他哈哈地笑著,高傲地揚起手臂,呼喚侍衛將李崇佑送往昭陽殿中。


  一切都是這樣的順利,李彥秀登基成為新的帝王,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她在心中默默數著,用盡全部的耐心,靜靜等待最後的消息。


  雨停了。


  遠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似有侍衛氣喘吁吁地跑來,低頭對李彥秀耳語。


  他的臉上露出十分詫異的神情,眉梢高昂,薄唇輕啟,張口道:「可是聽錯了?定王怎會…」


  他的話沒有說完。


  便是此時,便是聽到「定王」二字的此時,一直藏在書冊中的泰安驟然躍起,身姿在空中旋轉一周,將自己由前粗后細的圓錐筒,捲成一隻極細極長的紙箭,便趁著李彥秀說話分神的一霎,從他敞開的衣襟猛竄出去,沖著他的眉心直直戳去!


  毫不留情,那紙箭速度之快,帶了十足的要他命的決心。


  李彥秀大驚,下意識地朝後一仰,千鈞一刻避開了紙箭的襲擊,卻跌坐在地上。


  空中的泰安卻沒有趁勢攻擊,而是翩翩飛轉,又化作手臂長的紙人,緊緊抱住清涼殿中的燈台,尖端朝李彥秀再度擊來。


  他「叮」地一下將燈台揮開,到得此時才意識到她想做什麼,不由大怒吼道:「泰安,你瘋了嗎?」


  燈台跌落,未能傷到他半分。燈油卻由燈台中灑下,潑了他滿身。


  她一言不發,慘白的面色將態度表達得一清二楚,尚不及他起身,便再度飛撲入殿,抱了另一隻燈台出來。


  一次次地,她像小兒家發脾氣一樣將燈台砸了過來,又被他揮開。


  最初的震驚之後,他身旁的近衛亦看出端倪,高呼著,「聖人莫驚,這必是太上皇設下巫蠱,要害您!」


  有近衛彎弓,箭尖對準吃力地扛著燈台的泰安。


  她可笑的身姿像是填海的精衛,明明知道自己做著絕不可能的事情,卻咬牙死挺,到得此時亦不放棄。


  「動手啊!」她吼道,「讓你的侍衛動手啊!你早就是孤家寡人了,到得此時,還要玩些家國情義選哪個的戲碼?」


  他卻莫名地覺得現在的場景有些可笑,竟被她這個半調子的殺人局逗得撲哧一下笑出了聲,無奈地搖頭道:「泰安…已經死過一次,怎麼心機半點長進亦沒有?」


  「你靠我血氣為生,怎能殺得了我?」


  他不防備她,是因為她在他眼中,著實孱弱得無比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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