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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三次(已替換)

  她的笑容依稀熟悉, 像是他曾經千百次如今時今日這般看過。


  仿若只要再一眼, 就永遠也挪不開視線。


  哥舒海低下頭, 輕聲說:「…便是現在我想應你,也撤不了兵了。」


  泰安詫異抬頭:「為何?」


  他背著雙手站起身, 眼睛眯起, 望著不遠處的城牆,說:「燕國太子……來了。」


  定州城破不過數日, 便再次被圍。


  這一次, 守城的是突厥人, 攻城的卻是燕軍。


  守將和攻兵顛倒, 血戰卻依然如舊。


  哥舒海大踏步地往前走, 緊緊抓著泰安的手腕。


  她像是掛在他手臂上, 拼了命地掙扎著,拼了命地將他往回拽:「別去!你別去!現在撤軍還來得及, 一旦兩軍交戰便再也沒有回頭路了。你已經鑄成一次大錯,不要再錯第二次。」


  她一直沉浸在與他重逢的喜悅中,若有若無地忽略了兩人如今敵對的現狀。


  可是再柔情的相遇,都逃不過家國情懷被血淋淋撕開的那一刻。


  一句句老友般的恬言柔舌, 不過是他們一廂情願的自我欺騙。


  「我鑄成大錯?我有什麼錯?」哥舒海亦是壓抑著怒火, 低吼道,「我生在突厥,由大汗阿咄苾撫養長大, 理該一腔熱血報效國家。突厥風惡水寒, 每逢冬季若有風雪牲畜大批死亡, 我薛延陀部族人便要挨飢忍惡。」


  「南地水草豐美,你們背靠洛水漢河,一年可種三季稻米,人人生活富庶,何須忍耐風沙侵襲之苦?」他憤憤不平,「我為我族人謀取福利,何錯之有?我為我的兄弟姊妹浴血奮戰,何錯之有?」


  泰安怔怔地看著他。


  命運…是不是一個這般捉弄人的小玩意?

  三十年前,他是大燕東宮率衛,拚死護衛家國社稷,與李氏逆賊血戰至最後一刻。


  是她對不住他。是她、她的兄長、她的父皇的天真和懵懂對不住他。


  是她的大燕對不住他。


  而他心懷怨憤轉世投胎,成為了突厥名將,在這一世有了為上一世的自己復仇的力量。


  諷刺嗎?再諷刺不過了。


  每一條因她而消亡的生命,是不是都會從命運的輪迴中討還欠債,而為之付出代價的,


  死亡即是永恆,是轉世一萬次也無解的永恆。


  哥舒海已經不是阿蠻。


  而她卻仍然是大燕朝的公主。還是那個她。


  泰安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既然如此,你便帶我上城牆督戰,如何?」她眸光水亮,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不是太子的寵姬嗎?你帶我上城牆,把我綁起來威脅他逼他退兵,一切便可真相大明。」


  她生身為鬼,又有何懼?既然敢在秦相英面前躍下一次,就敢在十萬大軍之前再躍一次。


  她語帶挑釁,字字句句已是將他視為仇敵。


  哥舒海心中憋悶,揚起眉毛賭氣道:「你當我不敢?」


  他冷冷看著她,招手叫侍女過來:「你來,給她好好搜個身。匕首□□發簪衣帶盡數給我仔細查看,若有一件不該有的,唯你是問。」


  他猜到她心存殉城死志,被她對太子的忠心氣得五內俱焚,口不擇言。


  泰安掙扎,意欲反抗。


  哥舒海卻冷了臉:「你若不配合侍女,我便親自來搜你的身。」


  她住了手。


  她與他初見時毫無保留的信任,在兩軍對壘之前,被撕碎成一縷縷的碎絮飄散在風間。


  泰安靜靜地坐在東廂房中。房門落了鎖,有人看管在門前。


  她看著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的縫隙灑了進來,又漸漸消失不見。


  入夜了。


  戰鼓赫赫,金鑼震天。火焰順著長而又長的雲梯,自上往下熊熊燃起,像一條巨型的火龍。


  太子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格外的陌生,像日頭尚未落下,灑滿了夕陽餘暉。


  而她藏在他懷中的元神,感受到了那灼熱的溫度。


  淬了火的金箭從他的身側擦過,而他拼了命地朝前衝去,彷彿不知疼痛。


  「你流血了…」泰安喃喃道,「停下來,讓軍醫替你看看啊。」


  鮮血順著鐵甲,浸透了她的《聖祖訓》;而她的元神藏匿其中,卻像是飲血的毒蛇一般拚命地從血中萃取力量,感受到了從來未有過的強大。


  「別這麼拼…」她淚盈於睫,「護著自己。我是鬼呀…怎麼會有事?」


  她在他身邊,卻從未有一刻被當成無堅不摧的鬼怪來利用和對待。


  李將軍心驚膽戰地跟在太子的身邊,瞅准間隙苦勸:「殿下,定州之戰絕非一日之役。今日合該保全自己,圍城再戰。」


  神勇如哥舒海,不也是圍城兩月苦施詭計,才攻破定州?


  如今太子拚命的架勢,卻像是恨不能一夜之間破城一般。


  太子不該是這樣不理智的人。


  而李將軍分明知道他這樣拚命地原因,卻仍然提也不敢提泰安的名字。


  每個人都有軟肋。


  便是他身上鐵衣寒甲負堅執銳,便是他斗戰勝佛刀槍不入,仍然永遠無法護衛的軟肋。


  「別讓我成為…你的軟肋。」高聳的城牆之內,她輕聲地說,「會像三十年前害死阿蠻那樣…害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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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舒海再來見她,一改之前的輕鬆自得,面色十分不虞。


  「你的小情郎瘋了。」他鐵青著臉說,「定州又非要塞,圍城便是了,作甚這般拚命與我苦戰?不要命似的。」


  「他到底會不會打仗?三年前還不是這樣瘋狗一條啊!」哥舒海半真半假地抱怨。


  此一戰,哥舒海並沒從小太子身上討到好處。泰安如同心中落下一口大石,渾身的力量都鬆懈了下來。


  「你是戰神,你怕什麼?」她臉上帶了笑意,語氣輕鬆地調侃,「天降神兵,以一敵百,性驍果而尤善避槊。我看你好得很,全身上下半點傷也沒有。」


  哥舒海氣得狠了,滿滿嘲諷:「怎麼?見我吃癟,就這麼高興?你是不是苦求各路神佛,就盼著我死,好和你那小情郎相會呢?」


  「不!」泰安猛地站起來,直直看著他,「我從未有一刻盼著你死!從未!」


  「我若真的苦求神佛,也是苦求它讓戰亂停止,求你班師回朝。」她神情前所未有地認真,專註地看著他,「求…你們二人,誰都不要受傷。」


  她的真心展露得這樣明顯,倒讓他不自在起來。


  哥舒海輕咳一聲,站起來,特意粗了嗓子,略帶了尷尬回道:「…也是。下次他若再這般不要命,我便要當真將你綁去城樓了。」


  雖是玩笑,但這樣的念頭卻讓他心中慌亂。


  哥舒海感慨似地輕嘆:「也是不知他打得哪門子主意。定州城固,本就該圍城消耗城中戰力,燕國太子這麼著急是為什麼。」


  他再沒多說,手指下意識地撫著耳垂輕捋,又在腰間來回叩著,打節拍似的。


  泰安猛地抬起眼睛,敏感地意識到了什麼。


  她和阿蠻相識整整一世,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她更了解他。


  他緊張時低下的頭顱,忍耐時皺起的鼻頭,擔憂時叩在腰間的手指…


  宮變當夜,她死守在父皇病榻之前等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公主府中的幕僚與將軍苦勸了多次,她卻執意不肯離開。


  阿蠻一言不發,可是陪在她身邊時,手指卻一下下地叩在腰間。


  李朝逆賊攻入宮中,他背著她一路前行,汗如雨下渾身瑟縮。


  她安慰他,在他的耳垂上一下下地輕輕捋動,說:「阿蠻莫怕,沒事的。便是有事,也沒事。」


  而三十年後,眼前的哥舒海在她面前,手指叩在腰間,輕捋著耳垂。


  他在害怕,在緊張和擔憂。


  可是為什麼呢?泰安不明白。


  太子打得搏命,多半是為了她。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正如哥舒海所說,定州城固若金湯,他又早有防備,知道太子攻城在即,合該做了萬全準備才是。


  太子這般搏命地攻城,不是應該正中哥舒海下懷嗎?不是正好可以藉機殲滅燕軍主力,消耗燕軍力量嗎?


  既然如此,哥舒海又在擔憂什麼?

  燕軍北征,兵力總共不過七萬,何況尚有一半留守雲州城中,未隨太子攻打定州。


  突厥騎兵為主,四萬大軍一分為二,定州城中有他哥舒海兩萬主力,便是七萬燕軍盡數攻城,他哥舒海也不應該如此心慌才是啊!


  為何太子反其道而行之地攻城,反倒讓哥舒海坐立難安?

  為何哥舒海言談之間,像是在苦惱太子並未圍城?

  難道他身為兵將眾多而糧草卻有限的守軍,不是最該懼怕的便是太子圍困,最欣喜的便是攻城嗎?


  除非…城中糧草極為充足?泰安咬著下唇想。


  又或者…她瞪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冷氣。


  又或者,城中並未有兩萬的突厥大軍!


  哥舒海滿心期盼太子圍困定州,而非搏命攻城,是因為…這是一座空城!

  定州,依舊是一座空城!

  哥舒海的主力兵將破城之後並未留守!而是轉戰了…雲州!

  是這樣!只能是這樣!


  泰安站起身,激動得渾身顫抖。


  巨網待收,哥舒海曾經三次迷惑他們。第一次,突厥大軍圍住定州,吸引太子兵力前來之後,以大軍南下攻打雲州;卻在太子回防之時果斷撤退。


  第二次,突厥大軍在雲州城外游擊,作勢圍城,主力卻早已奔赴定州,成功攻破了圍城兩月的定州城。


  第三次,太子率大軍離開雲州趕往定州,收復定州。而孰知此時的定州城中,卻並未布下本該留守的突厥大軍!

  突厥主力,早已在城破的時候離城趕往雲州。


  在太子苦攻定州的時候,哥舒海真正的目標…一直以來,都是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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