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局定
防盜比例70%時36小時, 買夠了刷新試試 太子慢條斯理地懸腕,緩緩在紙上寫下一筆。
當日裴家靈堂之前, 小太子低聲又迅速地對裴安素說:「你我婚約,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今太傅不在, 無人做主退親。你只要在朝堂上堅守女則女誡, 無論中書令如何攻訐,都斷然不會出事。」
裴安素苦笑著回他:「如今情狀,我已是半個死人。再不搏這一把, 便是不想死也得死了。」
裴家一月之內, 已有數次遣人遞話,字字句句都讓她識大體懂大局, 為報父仇捨棄性命。
「先是暗示我吞金自戕,」她臉色慘白, 小聲說,「祖母拚命攔下, 不得已承諾以命換命。」
小太子眉梢高挑:「你是說,裴老淑人會替你去死?」
他面色一變, 又說:「不, 即便是如此,你也難逃一死。本朝百年國祚, 從無一女得與皇室退親再嫁。裴家要廢我, 也要自己的名聲。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裴安素緩緩點頭, 從烏黑的髮髻上抽出其貌不揚的碧玉發簪, 遞給太子。那玉簪一頭圓潤通透,另外一端卻磨得鋒利無比,吹髮即斷。
「…中書令已名言,祖母死後,要我趁此機會擊登聞鼓叩拜宮門。金鑾殿上,再以玉簪當朝自戕。」
太子沉默半晌,緩緩將那玉簪收入懷中,又從自己頭上取下束髮的發簪,輕輕插/入她的發間。
「如此,我們就將計就計。」他說。
東宮中,小太子仍淡定自持,泰安卻再也難坐定:「裴家這招太狠,太傅死後,便立刻逼死他的老母和女兒。」
如今局面複雜,已再難看出背後布局之人深意所在。
陳皇後派來的乳母楊氏指認太子逼/奸,太傅憤而撞柱卻被藉機害死。而他死後立即發難的卻是一直以來力挺太子上位的裴家。
而本被認為是幕後黑手的大司馬陳克令卻一直按兵不動。
泰安長出一口氣,猛地往後一倒:「太複雜了太複雜了,想得我頭都要痛了!我就算知道了結局再活一次,估計也撐不到大結局哇!到底是誰要害你啊小太子?」
太子淡淡地看她一眼,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眸光深沉,心中已經漸漸有了決斷。
果然,月余之後,宮中傳來喜報。
入宮四年的皇后華珊,在皇帝留宿的當晚夢遇神龍,滿殿生香。帝后被香味喚醒,攜手行至含章殿外,發現滿院的曇花競相開放,嬌艷欲滴香氣撲鼻。
皇后力殆頭暈,診太醫前來問脈,卻在此時被診出了三個月的喜脈。
欽天監適時來報祥瑞喜兆,大司馬連同數十臣子上書,稱讚帝后仁明感懷天下。一貫神色惶恐的皇帝,也難得露出春風得意的神情。
皇後有孕在身,卻跪在地上攔下心血來潮要大赦天下的聖人。
她素有賢名,此時更添一籌:「.……妾孕中難以侍奉君王,合該擇適齡官家女子充盈後宮。」
皇帝喜出望外,緊緊握住她的手。
而東宮之中的小太子得知消息后,久久不語。
長安城中的冬日,他沉默地抬起頭,望向頭頂上沉悶灰靄的天空。
宮中,要選秀了。
秦老淑人右手抬起,制住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是我想得不夠清楚。」秦老淑人臉色平靜,「東宮如今韜晦之中,結交豪紳乃是大忌。」
她抬起眼睛,定定地看著秦繆。
「相英已經沒了。」她的聲音滄桑,「奉英卻還在。太子妃裴安素已與裴家決裂,東宮若真有御極的決心,一個有家世助力的良娣,他豈會不動心?」
秦繆臉色劇變:「母親!我已經沒了一個女兒…」
「所以,這僅剩的一個女兒,就更需要好好發揮作用!」秦老淑人厲聲道,帶著不容置喙的決心,「你且下去,讓奉英換身素服,帶上花樣綉娘拜訪裴家。」
「太子妃既然喜歡花樣子,我們就投其所好。金花銀樹,只要她開得了口,秦家必能送到。」
長姐秦相英,風光無限的京中名姝,入宮兩月之後便離奇暴斃。秦二小姐得知消息之後,足足沉默了一整日。
秦老淑人吩咐下來,她腦海中如煙花炸開,立刻回想起祖母提起的「太子良娣」四個字,眼淚唰地一下流了下來。
「姐姐沒了,也就沒了姐妹同嫁父子兩人的醜聞…所以,是要把我賣給太子嗎?」她將疑問和委屈憋在胸中,換一身素色衣衫,帶兩個僕婦,從側門出發趕至裴府。
裴安素像是早早料到她會前來,親切地攜起她的手:「我與你姐姐閨中交好,見了你也覺得十分親切。」
秦二小姐眼眶紅腫,卻又不敢照實直問,只旁敲側擊道:「阿姐如今已是這般……祖母昏厥不理事,我思來想去也只想到裴姐姐你…太子那幅畫,我已看過,今日便將綉娘送來,不知姐姐可需要留下人?」
裴安素也不搭話,只慢條斯理地拍拍秦二的手,滿是憐惜地說:「你姐姐入宮之後,我少了手帕交,平日里十分寂寞。若是你大些,願意與我作伴,我才是最高興的。」
秦二心中悲涼一片,面上半分不露,咬牙道:「能陪伴姐姐,奉英自然是願意的。」
裴安素聽到這句話,才終於露出滿意的神色,從懷中掏出一支木簪插/入秦二的鬢間:「太子平日里喜歡做些小玩意,這支生趣,適合妹妹這樣的小姑娘帶。且拿回去玩吧。」
秦二含淚謝過,收了簪子再不敢耽擱,直直回到家中。
秦繆與秦老淑人接過木簪,捧在掌心仔細端詳。
紅杉的簪子,雕工也很質樸,簪頭一朵藕苞,簪尾一朵石榴花,花瓣上停了一大一小兩隻知了,小的那隻趴在大的那隻背上。
簪尾上,又用小楷刻了一首女兒家的小詩:「五月榴花孕螟蟊」,正是描繪花瓣中停了昆蟲的美好意境,十分切題。
知了,是太子在說自己知道秦家的事情?
那一大一小兩隻知了,又是何意?蓮藕和石榴都是求子常用,和這兩隻知了有何聯繫?
秦繆心頭亂跳卻不敢出聲。
秦老淑人閉上眼睛,良久之後才說:「五月榴花孕螟蟊…莫非是說,相英身孕,已有五月?」
冰清玉潔的女兒入宮兩月,卻被誣陷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秦家,被人陷害了。
「可是太傅彈劾我逼/奸楊氏一事,說到底,並沒有切實的證據。」小太子眸色深沉,繼續說,「正因為沒有人證,沒有物證,沒有第三方的口供,案情撲朔迷離,說我清白和說我有罪同樣難,太傅才會在氣節和憤怒之下,選擇血濺殿前,以死明志。」
太傅死後,小太子失去了背後最大的助力,無法年後大婚開府,也在父皇心裡埋下懷疑和厭惡的種子,更是在群臣面前變成了一位德行有失的太子。
但是「逼/奸」一罪,卻極可能因為人證和物證的缺失,並不能成立。
泰安很是贊同地點頭:「大燕民風開明,何況你是太子,只因這莫須有的逼/奸將你下獄,是不大可能,最多只是破壞你的名聲罷了。」
「那如何是好?」泰安皺起眉頭,「你的聲名受損,太子位還能保得住嗎?」
小太子卻輕笑一聲,搖搖頭:「聲名這玩意兒,自來都只是上位者捏在掌心把玩的小玩意兒。父皇若是打定主意廢去我太子之位,我再怎樣秉性高潔也無濟於事。可是父皇若是真心護我,那此刻的污名,根本算不得什麼。」
名聲能破,就也能立。
他這一役究竟能否活命,只在他父皇的一念之間。
小太子慢慢站起身,沉聲說:「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
「任何善舉,都比不上純孝。任何污名,純孝可破。」
孝順是把最好用的矛,也是一柄最好用的盾。再是失德無能的人,只要能搬出孝順這把遮羞傘,就總能替自己挽回顏面。小太子深吸一口氣,繼續想。
如果……如果家事國事內憂外患的皇帝積勞成疾,一病不起。
宮中太醫束手無策,仍在圈禁之中的小太子聽聞消息,摸出書案上的裁刀,手起刀落直對心口,生生剜下一塊心頭肉製成藥引,奉給病中的皇帝服下。
父子連心,皇帝服藥之後日漸好轉,在眾臣面前誇讚太子仁孝有加,至純至善。
如此一場太子失德的風波,不就在太子純孝的對比下,不攻自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