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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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縮在小太子懷中, 聽到李將軍這一句話, 氣得險些從小太子領口裡蹦出來。
小小六品近衛將軍,居然這樣堂而皇之地不將太子放在眼中。小太子問話,他非但避而不答, 甚至主動提到皇后,分明是半點也不把這個太子放在眼中。
皇帝金口玉言下令由太子主持大局, 如今看來,可不是一句半點都不作數的廢話?
泰安氣得跳腳,小太子卻還能把持得住, 面上一片淡然,語氣凌冽聽不出喜怒:「李將軍既知事關重大,就更該明白時機緊急耽誤不得。我人既在此,無論發生何事,都輪不到由你來擔責。」
他看也不看李少林的臉色, 揚起頭顱聲如洪鐘,在清晨的永巷中朗聲問道:「奚宮局和太醫院可有人通秉?仵作何在?昨晚子時伊始是何人當值」
滿殿宮人侍衛跪了一地, 卻無人答話。
泰安藏在小太子的懷中, 心驟然墜入谷底。他問話無人回答,他發令無人在意, 小太子在宮中處境這般艱難,今日又要如何做才能扭轉局勢呢?
一片令人尷尬的沉默, 良久之後, 才終於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太監支撐不住, 戰戰兢兢地跪出來:「.……回…回太子殿下, 李將軍有令,聖旨到前,封鎖永巷,不得任何人出入。」
小太子眉梢一挑,先是揮手將那內侍召至自己面前:「你話回的不錯,人也機靈。我東宮之中尚缺內侍,你可願來我東宮伺候?」
小太監死裡逃生,撲通跪地,險些喜極而泣。
太子的東宮再是龍潭虎穴,總比此時此刻就被杖斃在這永巷中來得好!小太監命不好,今晚正巧在這永巷當值,又遇上皇家這等腌瓚事,本以為沒命得活,哪知正巧遇到年幼不服眾的太子,在一片駭人的沉默中,需要人來解圍。
宮中性命險中求,小太監火中取栗,換來了太子的投桃報李。
這招「千金買馬骨」也頗有成效,太子下一次開口再問:「永巷內納採的秀女和服侍的宮人內侍共有多少人?」
話音剛落,就有瑟瑟發抖的女官站出來回話,眼含期冀望著太子。
君是君,臣是臣。就是落魄的君,捏死個小小宮人也算不得什麼。
小太子身體力行君臣之別,而千牛衛李將軍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待太子第三次繞過他詢問滿殿宮人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伸手阻攔。
李將軍俯下身子,壓低聲音:「殿下有何疑問,問我便可。」
「臣已通秉奚宮局,約莫再有半個時辰左右便能趕來。至於太醫院,臣認為…已無這個必要。」李將軍低聲說,「屍身發現已經僵直,屍斑盡顯。定然是…沒得救了。」
小太子冷笑了一下:「讓你去找太醫院,又不是為了救人。內城中處處都是各家眼線,晉中秦家嫡女離奇失蹤在宮中,你發現人了,第一時間不請太醫去請仵作,讓晉中秦家知道消息,會怎麼看這件事?你說人死了,人家父母就相信你嗎?」
「若我沒記錯,你行伍出身,厲帝時期便是近衛,如今十年過去,卻仍是個六品的將軍。」
「晉中秦家,是你得罪得起的嗎?」
「蠢貨!」小太子薄唇輕啟,半點不留情面。李少林是武將出身,人情世故上本就欠缺,此時臉上青白交加,卻半個字也不敢反駁。
「傳我的旨意,」太子抬起頭,看著東方漸漸升起的一輪紅日,「延請太醫院院判,通知大理寺少卿準備驗屍。無論是暴病還是被害,總該給秦家一個說法。」
「另外,」他深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種種翻滾的情緒,「著人通知大司馬,皇后體虛太子年幼,請他務必前來主持大局。」
能屈能伸,真大丈夫。既能兵荒馬亂中立威,又能收斂下來向大司馬低頭。
李將軍到得此時,才算是真的對這個一貫聲名狼藉的太子刮目相看,畢恭畢敬地點頭應喏。
而李將軍轉身離開之前,小太子又出聲叫住了他,淡淡地說:「李將軍,我若是你,此時必會做一件事。」
李少林詫異抬頭:「還望殿下賜教。」
小太子輕輕搖頭,說:「我若是你,此時必會親往秦家報喪。此事宮中越是遮掩阻攔,越是會引起不必要的猜測。還不若早早將前情後果一概闡明,總好過流言蜚語漫天亂飛。」
李將軍苦笑一聲:「臣只怕…有去無回。」
這話說的古怪。小太子神色一凜。
只見李將軍深深埋下頭,語帶深意,含含糊糊地說:「殿下可曾看過秦寶林的屍身?」
確實是高了一點。原本不過巴掌大小的紙片人,如今卻有一尺來寬,佔據了他半個胸膛的長度。
小太子沉默了一下,伸手輕輕抹去她臉上的血污,對仍是一臉狐疑的她說:「沒事的…你是鬼怪,靠精血養育。許是方才沾了我的血,受血氣滋養,這才身量長大了一些。」
「話又說回來,」他皺著眉頭,「你趴在我的胸口作甚?」
他想了想,靈光一現:「難道是為了聽我心跳,看我死了沒?」
一猜即中,泰安滿面尷尬,嘿嘿笑了一聲,顧左右而言他。
小太子額上青筋亂跳,想發火又覺得小題大做,只能看著她狗腿獻寶似的奉上一杯微溫的水。
嗯,多少還算有點良心。
小太子舒一口氣,忍住胸口的疼痛微微側臉,小小地啜飲了一口。
入口微溫,味道卻有些怪。小太子心中驀然警覺,眼中精光閃現:「這水是哪裡來的?不是告訴過你,東宮內侍不可信嗎?」
泰安胸有成竹氣定神閑,又把水杯遞到他口邊:「放心吧,這是我趁內侍宮人睡著了,去她們房中找的。」
她人小力弱,拎不動桌上的水壺,情急之下爬上門邊的面盆架,抱著他桌案上的硯滴一次次地盛水。
那硯滴鯉魚形狀,拇指大小,不知她來來回回上下多少次,才慢慢攢到這小半杯的溫水。
感動和怒氣交織,小太子一時之間竟不知是何心情,許久之後才苦笑著說:「.……你給我喝宮女的洗臉水?」
泰安理直氣壯:「洗臉水,我能保證沒毒呀。韓信能受□□之辱,勾踐卧薪嘗膽韜晦十年,男子漢大丈夫,欲成大事不拘小節…」
她還在叨叨叨地說個不停,小太子卻突然一個轉臉,一口將她杯中余水飲盡。
「你說得對。」他微微笑,「金鵬垂翅問悉,終能奮翼繩池,人生屈辱乃淬礪,否極必泰,是道之常也。」
「大仇未報,尚未登寶。還有什麼苦,我吃不得?」他淡淡垂眸,右手撫上心口,「我不怕。」
十三歲的少年,心性已經這樣堅韌隱忍。
泰安欽佩不已,一面探手到他額上測試溫度,一面輕聲感慨:「你若是我阿爹的兒子,我大燕又怎會有李氏叛亂?」
他聽出她語氣中少見的感傷,倒有些詫異,頓了片刻才開口:「我若真的是中宗之子,怕是也要被他寵成個紈絝。」
「高宗仁明,卻子嗣不豐。成年皇子只得兩位,中宗和定王盧啟。中宗懦弱平庸,定王卻才華橫溢。高宗猶豫多年,最終還是因為你阿爹嫡長的身份,擇定中宗繼位。」
太子斟酌著語言,繼續說:「中宗仁懦寬容,對大臣手足多有優待,對妻兒子女一往情深,是個真正的好人。」
可是卻不是一個好皇帝。
泰安靜靜地聽著,替他補全了這一句。
隔了一場生死,她再看那些年的朝廷時局,也早已明白他們一家人的悲劇是命中注定,也是咎由自取。
「若是當初李家推舉我做皇太女,我不推辭乾脆坦然認下,也許他們就沒有借口宮變了呢?」她小聲說出心底的不甘,午夜夢回曾多少次徘徊心底。
「幼稚!」小太子乾脆又肯定,「你要真認下皇太女,搞不好跟你兄長一樣連一具全屍都保不下來。真要說悲劇,早在你阿爹擇定輔國公次子李彥秀作駙馬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
「駙馬不是我阿爹擇定的!」泰安出聲打斷他,聲音有些悶悶地,「是我自己要嫁的。」
認人不清,她情愛錯付,沒聽阿爹的勸誡,被賊人所欺。
小太子嘆口氣:「他也未必就真的從來不曾動心。」
他猶豫了一番,卻還是沒將她亡故之後駙馬的情狀告知於她,反倒又轉頭說起了他們如今的現狀。
「父皇雖解了我的圈禁,但是朝堂上卻絕不可掉以輕心。太傅自盡保住名聲清明,又與我劃清界限。太傅身後的純臣清流,如今以中書令裴郡之為首。」
他剜去胸前一塊血肉換回純孝聲譽,加之父皇大病初癒,即便是裴郡之也不會選擇在此時堅持廢去他的太子之位。
但若是再等一些時刻,父皇重病的風波過去,廢太子一事極有可能再度被提上日程。
「對於裴氏來說,這一條路幾乎無解。他們既然已經得罪了我,就只能將廢太子一路走到黑。但是太傅死後,清流一黨也並非鐵板一塊。父皇此時並無其他子嗣,冒然廢太子也未必會得到所有純臣的支持。」小太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