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奶油捲心菜
這個世界上, 新聞頭條每天都在換, 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著一些讓人唏噓的事情。
意外死亡的事件也有很多很多。
比如因為煤氣泄漏而中毒去世, 在水庫游泳時腳抽筋溺水而亡,被酒駕者撞車身亡……等等等等。
這些慘烈又不可預料的突發事件, 在旁觀者眼中,或許就只是天天都能看見的日常新聞而已, 最多也就是在教訓孩子時順手拿來當個例子。
小時候的初願同樣懵懵懂懂, 雖然會覺得這些人真的好可憐, 但其實並沒有太深太深的感觸, 當媽媽給自己買了一件漂亮的小裙子, 就能瞬間把看新聞時的同情忘掉。
直到母親去世那一天。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人在這個世界上,是那麼的脆弱。
燈一暗再一亮,一個珍貴的生命就可以瞬間消逝。
沒有絲毫的徵兆和準備時間。
留給親人無窮無盡的傷痛與噩夢。
所以好吃的東西, 要趕快去吃,想做的事情,要快點去做, 很珍貴的人,也抓緊時間去愛他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你會不會還活著。」
小姑娘把腦袋搭在膝蓋上,對著江行燁的額間散著幾撮胎毛, 軟軟的聲音里充滿了低落:「說不定等一下, 地震忽然來了, 我們這棟樓一下塌掉,然後我們兩個就死掉了。」
然後下一秒,頭頂上方忽然「轟隆」一聲。
整個房子都好像震了震。
初願條件反射地一抖,動作跟倉鼠一樣敏捷,嗖的就鑽進旁邊的桌子底下。
——足以看出七中的災難教育做的有多好。
但四周寂靜了足足半分鐘,除了那聲巨響,沒有再出現任何動靜。
唔……
她抬起頭,看見了沙發上坐著的面無表情的少年。
「應該是樓上什麼東西翻了。」對方抬了抬眼皮,語氣平淡,「不是地震。」
那一瞬間,初願彷彿從他的大眼珠子里看出了清清楚楚的嘲笑:
你個膽小的鼠輩,在我錦帆的怒濤之下沉沒吧!
……
她撇撇嘴,默默從桌子底下爬出來。
「生死之際還能這麼淡定,你真勇敢。」
——雖然被瞧不起了很不高興,但這句表揚絕對是真心實意的。
江行燁點點頭:「謝謝。」
——雖然被表揚了很高興,但他其實也沒懂,為什麼樓上摔了個桌子自己就勇敢了。
不過經歷了這麼一個小插曲,一分鐘前還悲傷絕望的氛圍,忽然就變得滑稽了許多。
最起碼,絕對不是一個適合互訴童年悲慘歷史的氣氛。
初願心態倒是很好,傾訴完了就過去了,江行燁都還沒想好應該怎麼樣打破僵局,她就已經開始積極地開啟新的話題:
「對了,我的漫畫出來啦,你要看嗎?」
男生微微挑眉:「哦?」
「你等著,我去給你拿。」
初願跑進自己房間里,很快就抱著一本雜誌出來,翻到了某一頁,獻寶似的遞給他:「你看。」
他接過來。
漫畫的名字叫《似鳥》。
畫風很小清新,色調偏暖,一頁頁翻下去,給人一種明亮的治癒感。
故事也是。
他又隨手翻了翻雜誌里的其他幾篇,不管是長篇連載還是短篇,都沒有看見很吸引人的。
相比較之下,初願的作品反而被襯托的挺亮眼。
當然,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用。
小姑娘正抬著頭,表情雖然還算沉靜,望向他的眼眸里卻浮現出了几絲緊張。
「你覺得怎麼樣?」她問的小心翼翼,「會很難看嗎?」
江行燁沉吟一會兒,而後在初願期待的目光中,搖了搖頭。
「不難看。」
他把雜誌放到一邊,「但是我肯定不會買。」
「為、為什麼呢?」
「故事不吸引我,沒有讓人想看下去的慾望。對我來說,這就只是畫而已,不是漫畫。」
非常不客氣的一個評論。
但是……確實。
比起江行燁以前看的黑白少年漫,初願的作品,與其說是漫畫,倒不如說是繪本。
雖然畫風細膩,台詞和畫面都很治癒,但說老實話,吸引人的也就只有畫面而已。
情節較弱,場景轉換也很少。
大段大段的獨白,渲染氛圍的同時,也弱化了故事感。
並沒有讓人產生「這個漫畫作者未來必成大器」的驚艷感。
少年懶洋洋地往後一靠:
「跟藤子不二雄和高橋留美子比起來,你這個,還差的遠哦。」
——來自一個外行人鐵板釘釘的評價。
好打擊人喲。
絲毫沒有留情面欸。
一點客套和禮貌都不給呢。
初願垂下眼眸,撿起被他放在一邊的漫畫,又打開看了一遍。
表情看上去還挺淡定,認認真真的,沒有絲毫憤怒和受打擊的意思。
看了整整三分鐘。
而後忽然抬起頭。
「你說的對。」她的眼睛專註又明亮,「我現在還太遜了,缺點太明顯啦。」
「大概是因為我以前都是畫單幅畫的原因,思維都固化了。我覺得我反而不要那麼在意繪畫的質量可能會更好,你看,這一張跟這一張,其實沒有必要用特寫,完全可以畫一張全景來表現,而且我是不是獨白用太多了,對話都沒有多少的,你發現沒有……」
初願不僅沒有被他那一番話激出負面情緒,整個人反而還興奮起來了。
從畫面台詞到場景布局,噼里啪啦說個沒完。
就在她嘴裡冒出越來越多自己完全get不到的專業辭彙時,江行燁強行打斷了她:「你本來學的是什麼?」
小姑娘一愣:「什麼本來學的是什麼?」
「畫畫不是分很多種么。」男生回憶著自己腦子裡關於繪畫粗淺的知識,「比如素描、油畫、水粉這些雜七雜八的,你學的是哪一種?」
「哦,你說這個呀,這個都要學呀,素描學完就學色彩,水粉油畫我們都要畫的。嗯,國畫我也會畫一點,但是還在臨摹階段,後面因為要上學,我就沒怎麼去過畫室了。」
「能看看么?」
初願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啊」了一聲,就興奮地跑進房間里,抱出來一大堆畫作。
有用畫框裝裱了的,有放在畫夾里的,還有就這麼一張張摞起來的。
「這個夾子裡面都是油畫,這卷是我畫的最好的一張工筆臨摹,喏,還有這張水彩,這是我最貴的一張水彩啦!我當時畫它的時候,一不小心把整盤顏料都給弄丟了,120色的,我才用了不到一個星期!這些裱起來,都是拿過獎的……」
初願是個虛榮且享受表揚的小姑娘,很樂於跟別人分享自己的「輝煌戰績」,一張張介紹過去,確實跟她自己說的那樣,畫種很多,素描色彩交雜在一起,因為厚厚一疊而顯得又些壯觀。
少年挑眉望著這壯觀場面,思考了一會兒,問道:「學畫畫難嗎?」
「啊?」
「不要求成為梵高徐悲鴻,只學個愛好的那種,難不難?」
「那不難吧,我認識好多美術生都是高二才開始學的呢。」
他就伸出手,指了指其中一張:「那比如畫成這種程度的,需要多久?」
初願看向他的指尖,那是一張素描臨摹,畫的是一隻豬崽子,毛髮細緻,憨態可掬。
「要看人。」她猶豫了一下,「如果是你這個年紀的話,認真一點,大概……一個月?」
「那你畫」
「哦?」
江行燁陡然來了興趣,黑眸微挑,「那不是比寫篇作文還簡單?」
嗯?
哪個小朋友寫篇作文要一個月的?
初願摸不清楚狀況,遲疑著沒有回答。
但少年已經迅速下定了決心,「行,那既然這樣,我就復讀一年去當美術生。」
什麼?!
這種決定是可以這麼輕率地做掉的嗎?
初願瞠目結舌:「不不不不是,也沒有那那那那麼簡單啊!你都高三了,復讀一年學美術,還不如復讀一年認真讀書呢!」
男生懶洋洋地搖搖頭:「不用了,我在讀書一途上沒有天賦,不能復興中華民族。」
那你怎麼就知道你在繪畫一途上有天賦,可以復興中華民族呢?!
作為江行燁的好朋友,初願覺得自己不能引他入歧途。
她深吸一口氣:「畫畫很難的!萬一要是學不好的話,一年半的時間就打水漂了。」
少年毫不在意:「你放心,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深思你個鬼的熟慮咧!
小姑娘都要罵髒話了。
她不明白好好的一場炫耀大會,怎麼忽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是自己太厲害了所以才給人一種「這個好像不難」的強烈錯覺嗎?
那她面前就坐著一個世界冠軍,她也沒覺得射擊是一件多簡單的事情啊!
「這樣吧。」初願覺得自己還是得對這個迷失了心智的年輕人負責:「你現在先畫著試一試,讓我看看你有沒有繪畫天賦你再做決定,怎麼樣?」
「好啊。」天之驕子江行燁完全不覺得自己會沒有天賦,點點頭就接受了她的建議,坐直身體,「畫什麼?正方體還是花瓶?」
初老師嘆口氣,起身去房間里搬畫具和畫架:「我去給你找圖,你先削筆吧。」
少年瞅著那一堆雜七雜八的筆:「都削出來嗎?」
「那你得削到猴年馬月啊,就2B、4B、14B各削一根吧。」
房間里傳來小姑娘鬱悶又無奈的小奶音。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學畫畫的不用卷筆刀非要費勁地用小刀,但是削鉛筆嘛。
江行燁充滿自信。
……
「你要把筆芯削的長一點呀,畫畫的筆不能搞的那麼短,不然我們為什麼不用卷筆刀呀。」
「你側著拿刀,一隻手抵著它,斜著去磨,就不會弄的滿天飛了。」
「不是不是,得側著,不要太用力……你看,又斷了吧。」
「你這是砍柴還是削鉛筆呀,這麼短了削出來也不能用了,你重新換一根吧,別削14B了,先削2B的吧。」
「哎呀!你這個笨蛋!」
——二十分鐘后,小姑娘已經氣的開始人身攻擊了。
她看著垃圾桶里一堆報廢的鉛筆,還有地板上四散八落的筆灰,直接就伸手把工具盒給奪了回來。
江行燁挑挑眉:「怎麼了?」
怎麼了?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麼了。
二十分鐘,你就已經削壞了我七根筆了!
我學美術這麼多年,就沒有看見過這麼笨拙的學生!
初願鼻子都氣歪了。
不是她誇張,是江行燁真的很笨。
她就這麼看著他一刀一刀,把一根完整的鉛筆削到徹底去世,甚至連在畫紙上塗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14B的也就算了,他連2B的都能削死。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跟鉛筆打架呢!
「你死心吧。」
小姑娘揮了揮手,「你沒有繪畫天賦。」
「我還沒開始畫呢。」
「削鉛筆是繪畫的第一步,你已經死在門外了。」
男生倒也沒惱,慢悠悠地削著自己手裡的筆,語氣懶散:「萬一我就是那種不會削鉛筆,但是繪畫天賦驚人的絕世天才呢。」
「你不會的。你死心吧。」
「你不試一試怎麼知道,牛頓小時候還被大家認為是笨蛋呢。萬一真教出個徐悲鴻,你面上多有光啊。」
初願轉了一圈眼珠子,小奶音脆脆的:「那你先叫一聲師父來聽聽看。」
少年毫不猶豫:「師父。」
「……」
二十分鐘后。
垃圾桶里又多了六具14B的屍體。
和之前那七具一起埋葬在筆灰里,相親相愛。
「你被逐出師門了。」
初老師面無表情:「我沒有你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逆徒。」
江行燁握著小刀,眉宇里還帶著躍躍欲試的好奇,猶如一個殺筆如麻的惡魔:「要不然我們再試最後一根?」
「不用了。」
初老師依舊面無表情:「等你把鉛筆削好了,想必我早就成為了下一個徐悲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