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奶油捲心菜
陸珈恬已經很努力地在追趕了。
但是當她火急火燎趕到店內時, 只來得及看見江行燁的側影, 和一個麻花辮小姑娘拉拉扯扯的, 一起消失在樓梯口處。
麻花辮小姑娘揪著他的襯衫領子往樓上跑,從她這個角度,隱隱還能看見被揪的亂七八糟的衣服,扣子都被揪開了,露出一小片鎖骨。
但是少年看上去毫不在意的樣子, 邁著大長腿, 一步三個台階地跟在她身後。
頃刻便沒了人影。
陸珈恬正想跟上去,但剛走到樓梯口處, 就被端著咖啡的網吧管理員給攔了下來。
「不好意思啊。」對方笑意盈盈, 但拒絕的意味很明顯,「上面就是私人住宅了,不在我們的營業範圍內的。」
「那剛才那個人為什麼可以上去?」
「剛才?」章意搖了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門一直是鎖著的,人家要是有鑰匙,我也管不了。我不是這裡的老闆。」
話音剛落,樓梯上方就傳來咚咚咚的跑聲, 一個小姑娘跑下來, 眼睛圓溜溜的,好奇地瞅了瞅她。
然後「啪」的一聲, 乾脆利落地關上了門。
她連忙喊:「小妹妹你可以帶我去見一下江行燁嗎,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
留給她的只有門后咚咚咚的跑聲。
陸珈恬頓覺無力。
就像她媽媽說的:「那孩子路子又多又野, 他要真想幹什麼,沒人攔得住他。總之,你跟你江叔叔打起來都行,別去惹江行燁。」
所以他要是真想躲一個人,報警都不一定能把他拉出來。
她轉過身,看見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是王易川他們,弔兒郎當地坐在座位上,看向她的眼睛裡帶著深深的嘲諷和敵意。
陸珈恬走過去:「你們是跟江行燁約好了嗎?」
王易川斜著眼睛看她:「關你什麼事?」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說!」
「哦,那又關我們什麼事。」
女生深吸一口氣:「那你們知道他上去做什麼嗎?」
旁邊的陳付笑了:「你自己沒長眼啊,上去當然是談戀愛了。怎麼,你們當繼妹的,現在都管這麼寬了?」
「……那他什麼時候會出來?」
「你管呢。」
對於江哥這個「妹妹」和那個「繼母」,王易川他們感官都不是很好。
雖然人家暫時還什麼都沒做,但他們總覺得,江哥當時忽然退役,肯定跟這對母女脫不了干係。
而且江阿姨剛去世沒多久,江叔叔就領著個女人進門了,這種女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陸珈恬見他們什麼都不說,其實心裡也憋屈的很。
但一來她知道這些人對自己懷著敵意,二來她也不敢真的惹這群人高馬大的混混,沉默良久,直接搬了張椅子坐在旁邊。
「那我就在這等著,我就不信,他一整個晚上都不出來了。」
然後下一秒,剛才那個段咖啡杯的網吧管理員就出現在面前。
「你好。」她的笑容很親切,「很抱歉打擾您,但是您還沒有去前台登記哦。」
「啊?哦,那我現在登記。」
「好的,請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證好嗎?……嗯,那不好意思啊,要是沒有身份證的話,是不能上機的哦。」
「那我不上機,我就在這等人可以嗎?我點一些吃的,不玩電腦,應該就沒關係吧?」
……
就在陸珈恬和章意糾糾纏纏的時候,初願也把江行燁給安頓好了。
她坐在小凳子上,仰著腦袋看沙發上的少年,眨了眨眼:「我剛才下去關門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小姑娘。是她在追你嗎?」
明明自己就是個小姑娘,還煞有其事地喊別人小姑娘,江行燁勾勾唇,剛才還鬱結的心情,不知不覺就消散了一些。
「嗯。」
哦,承認了誒。
初願腦子裡一瞬間就浮現出許多亂七八糟的愛恨情仇——李莫愁梅超風邀月公主之類的。
「你少給我瞎想。」
少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她是我父親女朋友的女兒。」
這關係有點繞,初願反應了一下才理清楚。
但是父親女朋友……這個措辭,她一時之間把握不準究竟指的是江行燁曾經說過的那個很惡毒的繼母,還是真的只是他父親的女朋友。
男生彷彿能讀心似的,懶洋洋地開口:「就是我說過的那個很惡毒的繼母。」
「……哦。」
小姑娘坐在矮板凳上,啪啦啪啦地剝著栗子,猶豫了一會兒才問,「那她為什麼要追你啊?」
還能為什麼。
被她媽洗腦了。
堅信給他講述悲慘愛情故事就能喚醒他內心的「良知和寬容」唄。
江行燁倚著沙發背,視線落在牆上的工筆畫上,語氣漫不經心的:「她今天作業沒做,他們課代表收不齊作業,很生氣,就和她打起來了,她力氣大,把課代表的牙齒打掉了五顆,老師就說要找家長。」
「她怕她媽知道了要趕她出家門,就報了我家的電話號碼,剛好被我接到了。他們老師問我問題,我當然是實話實說,直接把她親媽的電話給了老師,她親媽果然很生氣,用掃帚打了她一頓,把她趕出了家門。」
「她在街上討飯吃的時候,正巧又碰上了我,仗著跟我有過面熟,非要我借錢給她買包子,我不同意,她就死活非要追著我,剛好,包子鋪離這裡近,我就過來找你幫忙了。」
……
他說了一大堆,故事組織散漫,前後沒有邏輯,一聽就知道是瞎幾把胡扯的。
而且嗓音始終平淡,沒有絲毫起伏,目光停在虛空,漆黑的眼睛里倒映著燈光,就好像璀璨星火。
然後一垂眸,忽的一下全滅掉。
初願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你不會要哭了吧?」
因為少年平靜的面容和無波無瀾的語氣,這個問題顯得有些沒頭沒尾。
江行燁卻被問的怔了怔,抬了抬眸,瞳孔里掠過幾分迷茫。
小姑娘正仰著頭看他,懷裡還抱袋栗子,眼睛因為圓鈍的形狀而顯得格外善良,小奶音很軟:「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傷心,但是……我剝了很多栗子,你要嗎?」
「……」
面前已經多了一個木碗。
不大不小,很像小朋友用的那種防摔餐具。
只不過碗上畫了幾隻色彩斑斕的魚,翻湧在雲層間,設計的很有藝術感。
就剛才聽故事的時間,她已經剝了小半碗栗子,一顆顆乖巧地盛在木碗里,就這麼托舉到他面前。
「這是在新光天地旁邊的那個栗子鋪買的,我跟你說,他們家的栗子是整個寧城最好吃的栗子,現在還是熱的呢。」
她誠心誠意地一直舉著,眼裡充滿了關切,「你吃嗎?」
江行燁遲疑地撿起一顆,塞進嘴裡。
「好吃嗎?」
「……還行。」
「那這些都給你。」小姑娘一下就笑起來了,眉眼彎彎的,把木碗放進他手裡,「我買了三斤呢!不夠的話,我再去給你拿。」
碗離開她之後,那雙手就露了出來,手指和掌心黑乎乎一片,是剝栗子時染上的砂石糖色。
初願注意到他的目光,晃了晃手,毫不在意:「這個用水一衝就沒啦,很好洗的,要是沾上顏料什麼的,洗起來才麻煩的。」
「你知道嗎,我以前冬天學畫畫的時候,畫室那邊沒有熱水,就只能用冷水洗手上的筆灰和顏料,那可實在太冷啦!我每次洗完之後,手指頭都凍的發紅。」
「後來,我就帶了一個熱水袋去畫室,每次洗手之前,先把熱水袋充電充好,然後洗完手,就迅速把手塞進熱水袋裡,又燙又舒服。我以前覺得,那就是我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候了。」
男生吃完一顆板栗,靜靜地看著她:「學畫畫很辛苦嗎?」
「沒有什麼是容易的呀。」
初願彎著眉,聲音又輕又軟,「但是大家就總覺得,畫畫跳舞跑步什麼的,就很不需要腦子,藝術生啊體育生啊,肯定都是讀書讀不起來的人才去當的。可是說實話,我覺得讀書要比畫畫簡單多了。」
江行燁微微挑了下眉,長睫毛蓋住大半隻眼睛,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不過兜里的手機在這時忽然震動了一下,他點開了看了看,是王易川給他發的簡訊。
「哥,這妹子我看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人拉了張椅子擱這坐著呢,說是要等你出來為止。」
他嗤笑一聲。
「愛等就讓她等著。」
沒幾秒鐘,王易川就回了個OK的手勢。
「行嘞,那哥你好好談著,哥們兒絕不讓人打攪您談戀愛。」
江行燁懶得反駁,收了手機,撿了顆栗子繼續吃。
但栗子還沒丟進嘴裡呢,手肘就忽然被人拉住了。
剛才還在小板凳上好好坐著剝栗子的小姑娘忽然跳了起來,一副「天哪地底里好像忽然冒出了獨角獸」的驚嚇模樣。
少年揚揚眉:「怎麼了?」
「好像是我爸爸回來了。」
初願眨眨眼,「我剛才好像聽見樓道里的腳步聲了,你聽見了嗎?」
「……」
寂靜里一會兒。
——果然,虛掩的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甚至都不用辨別腳步了,因為沒過一秒鐘,就有接電話的中年男聲清晰響起。
「我爸爸真的回來了!」
初願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連忙拉著他的手肘往右邊的一個房間里推。
「你先在這裡躲一下哦,等一下見機行事,總之,手機一定要關靜音但是別忘了及時看支付寶!」
「砰」的一聲。
房間門被直接關上。
而且情急之下,她的推力太大,江行燁一個沒反應過來,還被推倒在了床上。
而後不到兩秒鐘,小姑娘疑惑又鎮定的小奶音就在客廳里響起:「爸爸,你怎麼現在回來了?」
他看著床頭的那隻派大星布娃娃,感受著身下軟綿綿的蠶絲被,忽然有一種偷情而被迫躲藏的荒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