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奶油捲心菜
「江行燁!」
江行燁應聲抬頭, 就看見面前站了個氣勢磅礴的小姑娘。
雙手撐桌, 眼睛瞪的圓圓的, 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好哇,你果然是叫江行燁!」
他把視線投向不遠處的奶茶鋪, 兩個一中的女生正站在那兒, 手足無措地望過來。
實際上,她們聽不太清初願的聲音, 只能看見一點表情和動作,見初願像只憤怒的小鳥般對江行燁拍桌子,目光中已經多了幾分驚恐。
收回視線,面前的小姑娘還在瞪著他,興師問罪的意思不能更明顯。
啊。
他可惜地聳聳肩。
好像被發現了。
這姑娘那麼好玩兒, 本來還想多騙一段時間的呢。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心虛了對嗎?」
初願揪著眉毛,嘩嘩拍桌, 「你這個騙子!」
「我怎麼騙你了?」
「你還沒有騙我嗎?」初願覺得不可思議,「我之前一直以為你叫姜戈, 不是那個江哥,是那個姜戈……就是生薑的姜, 泰戈爾的那個戈, 你知道的吧?你肯定知道!——但是你沒有糾正我, 還誆我喊你哥, 你明白嗎, 你誆了我!」
「哦。」少年懶洋洋地倚著椅背, 「原來你以為我叫那個姜戈啊。」
「什麼原來, 才沒有原來!你不要假裝了,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我怎麼會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
江行燁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第一,你沒有問過我,我又不是神仙,我怎麼會知道你說的是哪個姜,哪個戈?你叫的那麼自信那麼肯定,我當然以為你知道啊。」
「可是……」
「第二,我這張臉,」他指了指自己,「上過電視、報紙、雜誌、微博熱搜,我出去買根棒棒糖,超市老闆都會跟我打招呼,那我憑什麼覺得你會不認識我?」
「我是因為……」
「至於第三,」少年漫不經心地抬起眸,「我親愛的支付寶好朋友,你自己點開看看,好友資料里,江行燁三個字,是不是清清楚楚印在上面?」
「……」
初願許多好朋友,支付寶用的都是爸爸媽媽的賬戶,叫什麼的都有,而她當時轉賬時,和江行燁還是陌生人,囫圇看了眼,下意識就以為是對方哪個長輩的名字了。
現代人,天天用手機轉賬,接觸了無數商販,壓根兒就不會多關注這個嘛。
她現在打開支付寶,點開好友資料。
果然——真實姓名:江行燁。
長江萬里的江,一意孤行的行,意為火光的燁。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沒有注意。」
「沒關係。」少年勾了勾唇,「既然是誤會,解開就好了,一中大半男孩子都是這麼叫我的,你不丟面兒。」
「……」
哪裡不丟面兒了?
在初願的認知里,這就像是當著無數人的面,毫無底氣、心甘情願地喊他爸爸。
現在回憶起來,真是太丟人現眼了!
小姑娘揪起眉,抿著唇,定定地看著他。
盯了整整半分鐘,眉頭越皺越緊。
就在江行燁以為她又要變身憤怒的小鳥時,小姑娘忽然就垮下臉來,小心翼翼地收斂起自己的「翅膀」。
「江行燁。」她的聲音小小的,一邊瞅著他,「我還想再吃一個紅薯泥,可以嗎?」
「……」
這真是他見過的最不按常理出牌、最不跟邏輯走的人。
也是他見過最慫的人。
沒有之一。
.
三分鐘后,熱氣騰騰的芝士紅薯泥就做好了。
初願用勺子舀下去一大勺,只覺得細膩綿滑,甜度適中,比他們學校的紅薯泥要好吃一百倍。而且價格還差不多呢。
「我們開學要交餐費,裡面包括了米飯的錢和餐后水果,超市裡的果汁和粽子點心之類也是免費的,所以才只能用校園卡刷。」
「那你們的餐費是多少呀?」
江行燁隨口報了一個數字。
哦,好的。
初願乖巧地低下頭去繼續吃紅薯泥,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報考一中。
但是吃到一半,她忽然想到什麼,又問:「你不用去上課嗎?」
「第一節課自習,懶得回去了。」
「……哦。」
小姑娘抬起眼眸,瞅了瞅他,視線裡帶著幾分好奇和驚訝。
「怎麼了?」
「我感覺你好像跟我聽到的傳聞不太一樣。」
腦子裡還想著事,乍一下沒反應過來,一句話順嘴就說出了口。
「哦?」少年來了興緻,眼角微挑,「傳聞里都是怎麼說的?」
怎麼說的啊。
初願在腦子裡搜索著自己從許露露那裡聽來的唯一記住的幾條傳聞。
少年退役,退役理由超級任性,辜負國家培養。
把女生送的禮物扔進火堆里烤紅薯,不尊重女性。
行事霸道,目中無人,冷血到看見女孩子在運動會上中暑暈倒,也不會伸手去扶。
生活作風奢靡,球鞋只不過是被別人不小心踩髒了一個腳印,就被直接丟掉。
……
對於初願這樣善良的百佳文明學生來說,這些評論,她一句也說不出口。
於是她頓了頓,斟酌著挑了最和善的那幾條:「就,說你很帥,很酷,然後很有氣勢,嗯,很富裕啊……」
江行燁毫無自知之明地點點頭:「聽起來還都挺積極。」
「是啊,大家都很崇拜你嘛。」
初願為自己解決了一個棘手問題在心裡鼓掌叫好。
卻見下一秒,眼前的男生忽然勾起唇,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麼,是哪幾條讓你覺得不太一樣呢?」
……啊,但是這個人可真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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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柳暗花明總會有村。
沉默五秒后,頭頂上方突然響起的鈴聲,拯救了腦殼疼痛的初小願。
她看了看手錶,神情嚴肅:「江同學,雖然跟你聊天很有趣,但是時間不等人,我想我要去考試了。」
江行燁挑挑眉,沒說話。
「飯錢我支付寶轉給你了哦。」小姑娘晃晃手裡的手機,笑靨如花,「謝謝你幫我刷卡,下次見面我一定請你吃好的,拜拜。」
然後抱著奶茶,像只嫩黃色的小獵豹,轉眼就消失在樓梯口。
彷彿身後追著什麼洪水猛獸。
江行燁彎了彎唇,垂眸看手機。
支付寶朋友消息里,「初大王」給自己轉了28塊錢,後面還跟著兩句帶表情的話:
「雖然我知道你肯定騙我了,但是我也知道你肯定沒有壞心眼,所以沒關係啦[太陽][太陽][太陽]」
「還有,今天真的謝謝你呀![鞠躬]」
然後界面一跳。
又是幾條新消息。
「你應該沒有別的什麼騙我的事了吧?」
「要是還騙我的話,那朋友就真的沒得做了哦!」
過了一分鐘。
「除非你也當著大家的面叫我爸爸。」
他撐著額,神情里流露出幾點思索。
「燁寶!我燁寶!聽說肘子妹妹千里追夫來了,是真的嗎?」
樓梯口忽然傳來男生激動的喊聲。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一聽就是王易川。
然後手肘處的衣服忽然被人輕輕扯了一下,旁邊冒出來一個頭,眼裡的好奇快要溢出來了:「江哥,剛才那個妹子,是誰啊?」
「哪個?」
「還有哪個,就拿布丁奶的那個啊!她是你女朋友嗎?」
「……」
「是嗎是嗎?」
「不是。」
「那你為什麼給她買飯又買奶的,她究竟是誰啊她?」
少年扯開自己的衣袖,站起身,面無表情:「是我爸爸。」
……
對於初願來說,漫畫小哥哥的真實身份並沒有給她的心情帶來太大的波瀾。
甚至都還沒有知道小哥哥是「黑幫老大」時候的驚愕大。
她覺得,認識判斷一個人,要靠自己的眼睛和感受,而不能聽信那些來源不明的傳聞。
通過這幾次和小哥哥的相處,她覺得最起碼,對方就不符合「冷血」、「奢靡」和「不尊重女性」這三點了。
至於什麼任性的退役原因之類的,還有待探究。
可是初願總覺得,這裡面一定是存在著什麼隱情的。
退役有一萬個理由可以說呀,江行燁偏偏選了最得罪人的那一個,對於他這麼「能言善辯」的人來說,顯然不正常。
但究竟哪裡不正常……那就以後再想吧。
.
因為提前交卷的事,考完最後一門學科之後,初願沒有意外地被班主任訓了一頓。
小姑娘低著頭不說話,一副羞愧反思的模樣。
班主任大概也是覺得自己半路把她叫過來救場有點不那麼厚道,說了幾句之後,就揮揮手讓她回家。
初願順順利利地回了家,一邊剝烤栗子一邊看手機。
這一整個下午加半個晚上,她有兩個收穫。
第一:一中的芝士焗紅薯也太好吃了叭。
第二:江行燁也太厲!害!了!吧!
——回家之後,出於好奇,她上網搜了搜有關於「江行燁」的新聞。
然後她就搜出來一段比賽視頻。
很短一段,大概只截取了一部分。
視頻畫面里,少年側身站立,單手插兜,右手高舉著,一發一發不間斷地扣下扳機,在外行人看來,動作非常利落非常炫酷。
帽檐蓋下來,拉特寫時也面無表情,顯得有些冷漠。
初願看不懂比賽的具體規則,只知道屏幕上方的國旗排列,五星紅旗一直排在第一名/
而最後一發打完的時候,少年放下手,用槍口抵著桌面,輕輕勾了勾唇。
身後傳來熱烈的歡呼聲。
……
視頻上方的新聞簡介里有三個關鍵詞最清晰:
世界射擊錦標賽。男子25米手.槍速射冠軍。打破了世界青年紀錄。
還有一句話:
退役前的最後一次完美髮揮。
由於視頻是發在微博上的,所以底下評論非常多,各式各樣的都有。
「破紀錄了又怎麼樣,國家教練培養他那麼久,花費那麼多心血,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個世界冠軍來,他一句「玩厭了」就隨隨便便地退役,這種沒有道德修養的人,根本就不配當一個運動員。」
「真的想不通,為什麼要退役啊,我心底的神顏小哥哥誒,當初迷他迷的要死,報道出來的時候,我們整個寢室全哭了……」
「聽說小哥哥回學校念書去了欸,大半年完全沒有消息,低調到讓我心痛。」
「真的是我心底的白月光,真的真的希望他重回賽場。」
……
後面還有很多很多。
有單純罵他的,說他浪費天賦辜負培養,不配當一個運動員。
有哀嘆惋惜的,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要退役,希望他能夠重回賽場。
當然,也有表白的,討論技術的,以神秘的口吻揭發內幕的……反正很雜。
初願看了幾頁,只覺得評論里的江行燁,和自己接觸認識的那個少年,幾乎不像是同一個人。
她抿了抿唇,沒有再往下翻,直接按暗了手機。
——完全不相信,他退役是因為「不想玩兒了,打厭了」。
明明拿了冠軍之後,和教練擊掌示意,唇角眉梢都是帶著笑意的。
雖然弧度很淡,看上去好像真的沒有非常喜悅的樣子,但這樣真實的笑,打從初願認識江行燁起,就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看見過。
最多也就是輕輕勾勾唇角,露出幾分「喲,這有點意思」的模樣。
打死她她也不相信,這個人會忽然就「厭倦」了。
而且就在拿了冠軍后的第三天。
但是很多事情吧,旁人本來就是很難窺視清楚其中的真相的。
想到少年曾經說過的他那複雜的家庭狀況,初願嘆了口氣,拿出畫紙開始畫人設。
是的,靈感小哥哥就是靈感小哥哥。
每見接觸他多一點,腦子裡就能冒出一大堆情節。
比如今天也是——
李四:魔教教主,厲害的暗無天日。
因為家族恩怨,隱姓埋名來到凡人的山門進行修鍊……
初願越畫越來勁,越畫越熱血。
在她的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無數腥風血雨的江湖情節。
「咚。咚。咚。」
房門卻在這時忽然被敲了幾下。
她放下畫筆,打開門,就看見章意姐姐拿著手機站在門口:「樺叔說打你電話打不通,就打到我這裡來啦。」
「……哦,我手機好像按了靜音了。」
初願接過手機,「喂,爸爸?」
——父女沒有隔夜仇,睡了一覺之後,她昨天的氣憤,又通通消散的無影無蹤。
「你堂哥這邊又出事了。」初父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倦,「我今天得呆在醫院裡,晚上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你自己早點睡。」
「啊?!」
「還有啊。」初父加重了語氣,「要是再讓我發現你浪費時間在畫畫上,我就把你的那些鉛筆顏料都給扔了你信不信?」
「憑什麼!」
「憑我是你爹。初願,我今天是給你下最後通牒了啊。從現在起到高三畢業為止,你要是再敢碰一張畫紙,我把你的顏料都扔了,零花錢也斷了!」
「可是我……」
「嘟——嘟——嘟。」
電話直接被果斷地掛掉。
初願一愣,差點又要被氣哭了。
「哎哎,我上周才買的手機,你可千萬小心點啊!」
章意連忙制止她,一邊搶回手機,一邊關切地問,「怎麼了?怎麼沒說幾句又吵起來了?」
「章意姐姐,我想不通!」
「你想不通什麼?」
「想不通爸爸為什麼就是不讓我畫畫!他自己還喜歡下象棋呢,經常因為下棋耽誤生意,那我有不讓他玩嗎?!」
「唉,你爸爸也是覺得你聰明嘛。老師都說了,你有學習天分,要是認真努力一點,不花心思在別的東西上,考清華北大都有可能,不是嗎?」
「那我考清華北大幹嘛呢?」
「啊?」
章意沒想到有人會問這個問題,一時半會兒竟然沒回答上來。
「他說等我考上大學就隨便我畫,那我不還是畫畫嗎,既然我就是要畫畫,我為什麼不幹脆去讀美院?」
小姑娘已經氣的冒煙了。
「再說了,難道一個能做成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去做嗎?那我還能煮好咖啡,能打掃衛生,我為什麼不去當咖啡師和清潔阿姨呢?」
「唔……」
「他就是不相信我。他覺得我畫畫就是在浪費時間,以後一定會沒出息的,他打心裡眼兒里就是看不起我!章意姐姐,他還是不是我的爸爸呀?我一定是被撿來的對吧?!我就是被撿來的!」
「……」
章意輕咳一聲,「我去給你熱杯牛奶。」
每個家庭都有每個家庭的矛盾和紛爭,除非當事人自己和解,旁人很難理解也很難調和。
而就在初小願因為和父親的分歧而暴走的時候,江行燁這邊,也正在進行一場世界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