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他來自
「這麼說吧,我爸爸年輕的時候,是一個射擊教練。不過我外公家裡很有錢,只有我媽媽一個獨生女,所以我爸算是入贅,他覬覦我媽的財產,但同時沒有能力又非常自卑,每天我媽媽出去工作的時候,他就在家虐待我,用搓衣板打我,用惡毒的語言折磨我,還用槍嚇唬我,導致我長期生活在黑暗的陰影之下,差點得了抑鬱症。」
「後來我外公去世,我爸覺得時機來了,就開始按照謀划我媽的財產,一邊還在外面養情人,期望跟情人再生一個兒子。後來他的情人實在受不了沒有名分的生活,就趁我媽生病的時候來醫院打擊炫耀,把我媽氣死了,並成功帶著她的拖油瓶女兒和肚子里的兒子,進了我們家的大門。」
「很不巧的是,我媽臨死前寫了一份遺囑,把所有的家產留給了我,所以他們現在每天都在想著要怎麼樣才能把我給弄死,好把財產弄到手。我繼母出主意,我爸負責實行,不是往我飯菜里下毒就是弄壞汽車油門,甚至還在我枕頭底下放針,要不是我謹慎,說不定現在已經沒命了。」
「所以我很少回家,只能流連網吧,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夠健康安全地活下去。至於我爸和我繼母,他們當然也遭到了報應,我繼母流產了,而且以後都很難再懷孕。於是我爸現在每天又開始發瘋地給我發簡訊打電話,希望跟我修復父子關係。」
「但是你知道的,破鏡難圓,覆水難收。」
……
初願握著畫筆,坐在畫架後面,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感覺剛才聽完了一部魔幻劇。
「在在在你飯菜里下毒,弄壞汽車油門,在你枕頭底下放針?」
「嗯哼。」
「怎麼能這樣呢。」初願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崩塌了,「虎毒還不食子呢,你爸爸怎麼能在你枕頭底下放針呢!這是、這是……」
她擰眉糾結了半天,最後艱難地吐出一句話:「這是違法的!」
少年淡淡地倚著沙發,沒說話。
「可是這麼嚴重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報警呀?」
「報警有什麼用?」
他輕嗤一聲,狹長的眼睛里流露出幾分嘲諷,「電視劇小說沒告訴你么,這個世界上,很多兇殺案,都是不見光不面世,警察也不管的。」
初願成功地聯想出了一大片「抽血打胎顧承澤」、「剖腹割腕陸紹南」、「斷腿注毒沈亦寒」等等同類型的霸道總裁復仇文。
天哪,跟姜戈小可憐比起來,自己這種「因為學業偷偷畫畫」的煩惱也太膚淺了吧。
原來這個世界真的很危險,只是因為自己太普通,才沒有看見這些未知的、掩藏的極深的黑暗面。
……從頭至尾,初願都沒有質疑過對方敘述的這段故事的真實性。
大概是因為,少年在說話的時候,神情淡淡的,眼睛漆黑,因為看不出半點情緒,反而越發顯得悲傷痛苦。
還有就是,初願怎麼樣都不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人拿「我也沒媽媽了」這種謊言來開玩笑。
她看著姜戈冷淡卻分明的眼睛,就知道他一定不會是這樣的人,
「你……那你,」小姑娘頓了頓,小心翼翼地,「以後打算怎麼辦呀?」
「不知道了。」少年揉了揉眉心,聲音裡帶著沉沉的睏倦,「走一步看一步吧。」
「要不然,你申請住校吧!」
小奶音抬高,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和認真。
江行燁微微抬起眸,就看見女生睜著明亮的眼睛,專註地盯著他,每一根顫動的睫毛都體現著她感同身受的同情和關懷。
「你先申請住校,不要回家去了。然後好好學習,嗯,就是超認真超認真地那種學習,高考考一個離家很遠的好大學,讀金融也好,經管也好,不管怎麼樣,都離你的家人遠遠的,可以的話,一定要靠自己的本領來保護你媽媽留給你的錢。」
他怔了怔。
初願又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你們那種地方,讀書究竟有沒有用了,但是最起碼,你讀書的話,就算有一天遺產都被別人搶走了,你還是可以靠這些知識和文憑來自己養活自己不是嗎?」
「人活著是最最最重要的!你現在還很小,還不能夠直接對付跟那些害你的人,你要學會韜光養晦,等到有一天自己強大了,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報復回去。但是最要緊的是,千萬不能沮喪,不能失去對生活的信心和勇氣!」
「正因為你跟一般人比起來,面臨著更加困難的關卡,所以你才要更加更加努力,你明白嗎?!」
……
你明白嗎?
明白什麼。
少年長久地凝視著她,沒有說話,神情似乎是有些困惑。
「怎麼了?」
初願被他看的緊張起來,「你是擔心自己會做不到嗎?還是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嗎?要是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告訴我,我幫你出出主意。」
……
怎麼會這麼天真。
這麼幼稚,這麼中二,這麼沒有判斷能力和防備之心?
這種故事,出軌和謀財也就算了,下毒,毀車,放針,一聽就很假吧。
而且他剛才瞎編的時候,連渲染的表情和語氣都懶得給,面無表情地瞎扯,她也能信以為真,這姑娘究竟是怎麼才能活到這麼大的?
還是根本就是裝的??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才故意裝成這副天真善良的小可愛模樣。
這種亂七八糟的路數,他也不是沒經歷過不是么。
「你就不怕我是騙你的?」
少年挑了挑眉,眼睛里流露出幾分不經意的好奇。
「騙我的?」初願微愣,蹙起眉,「你騙我幹什麼?還用這種故事騙人……是暗戀我,想引起我的注意嗎?」
「……」
是啊。
江行燁自己也無語了,他究竟為什麼要拿這種故事騙人?
「你應該不是騙我的吧?」
小姑娘見他久久沒有反應,警惕地眯起眼睛,「你要是真的拿你媽媽的……來騙人的話,我真的會覺得你——超級沒品的。」
你看,連威脅人都威脅的這麼沒有力道。
「放心吧。」
少年勾勾唇,「我是真的沒媽,除此之外,我爸也是真的遭到報應生不齣兒子了。就是在某些小情節上,出於主觀情緒可能會有一些藝術加工。」
然後一加工就真的變得很藝術了。
「哦,那就好。」
初願鬆了一口氣,片刻后又覺得這樣好像太不對,連忙瞅他,「你應該能理解的哦,我絕對沒有任何幸災樂禍的意思。」
「能理解。」
那就好。
初願再一次鬆了一口氣。
「嘟嘟。」
沙發上躺著的手機這時忽然震動了兩下,是姜戈的。
但是少年似乎並沒有要拿起來看的意思,反而凝眉盯著天花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姜戈,你的手機響了。」
「嗯,我知道。」
過了半分鐘。
「姜戈,你的手機響了好久好久了。」
「你畫你的,不用管它。」
但是又過了一分鐘。
初願還是沒忍住,放下畫筆,嘆口氣:「姜戈同學,你的手機真的一直一直在響。」
那震動聲頻繁的讓人無法忽視,也根本無法專心畫畫。
江行燁終於把目光從天花板上收回來,蹙蹙眉,撿起手機看了看屏幕。
——無數條消息。
來自同一個人。
發消息的人就跟發了瘋似的,從三分鐘前一直到現在,簡訊一條接著一條,頗有一種他不回復就不停歇的意思。
男生嗤笑一聲,直接把這個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他站起身:「我估計得先走了。」
初願小心翼翼地看了他的手機一眼,「是,你家裡人嗎?」
「嗯。」
「那你,千萬小心一點。」
小姑娘想了想,又補充道,「不管怎麼樣,命都是最重要的。」
江行燁勾勾唇:「放心吧。」
他用下巴點了點她壓著的畫板,「你這畫,畫好了么?」
「啊?唔……」
「我能看看嗎?」
「這個啊……」
少年已經抬起手,輕輕抽走了她手肘下的畫紙。
畫的很好。
不大不小的客廳,一張木質沙發,燈光明亮,在地面上投擲下幾片陰影。
線條交會,比例恰當,還上了色,手繪的顏色天生帶幾分文藝感。
光線,明暗,構圖,還有色彩。
都非常好。
——就是沒有人。
她只畫了沙發、牆壁、燈光,還有半截茶几。
江行燁抬眸,面色平淡。
感覺自己之前一直撐著沒動的好心都變成了驢肝肺。
「我本來馬上就要畫你了。」
初願心虛地解釋道,「但是你忽然開始給我講故事,我忙著聽,就沒畫了……」
「……」
「要不你再躺回去,我給你拍張照然後慢慢畫?你放心,我畫人物很快的,下次你來網吧,我肯定就已經把你畫上去了。」
「……」
「你怎麼老是不說話?你要和人溝通一下嘛。不然我都不知道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江行燁沉沉地嘆了口氣:「不用了。」
他把手裡的畫紙捲成一小卷,「就這樣吧,挺有意境的。」
「真的嗎?」
「你說呢?」
「……哦。」
男生拎著畫捲走到門口,正要開門時,忽然想起什麼,又轉過身,在小姑娘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從兜里掏出了一根辣條。
衛龍親嘴燒。
粗粗短短的一根,綠色包裝。
麥辣雞汁口味的。
初願眨了眨眼睛。
對方一伸手,直接塞進了她的帽子里。
「喏,這個給你,當成是你幫了我一個忙的憑證。」
「憑證?」
「嗯。」
少年的神情很平淡:「我在這片區,稍微有點名氣,也有那麼些朋友,你要是有什麼仇家江湖恩怨之類的,可以拿這個信物來找我,我幫你解決一次。」
「……江湖恩怨?」
江行燁瞥了她一眼,覺得這矮矮小小的一團,好像確實是跟這些事情不太搭。
於是他想了想,換了個說法:「這樣,我手上呢,稍微有些閑錢,如果你有什麼想買的東西,又或者什麼生了重病急需醫藥費的親戚,可以來找我幫忙,我借你周轉一下,不要你利息。」
「……閑錢?」
江行燁望了一眼這滿屋子的紅木傢具,覺得這個條件似乎也不太靠譜。
但他說了這麼多話,已經是人生最耐心最古道熱腸的一次了,手機還在兜里震啊震的,估計是對方換了個號碼繼續騷擾。
「總之,你要是有什麼願望,可以來一中找我,你隨便拉個人,就說找江哥,他們就會知道的。看在這個信物的份上,只要不是不太靠譜的願望,江哥都可以幫你免費實現一次。」
「……」
初願困惑地「啊」了一聲,對方卻沒有再理,拉開門,邁著大長腿直接走了出去。
她頓在原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伸手去帽子里翻那個辣條。
嗯?
什麼亂七八糟的呀。
五毛錢兩個工廠批量生產隨便找家超市都買得到的麥辣雞汁味親嘴燒,也可以當成是信物嗎?
不知道了。
她揉揉眼睛,把辣條塞進兜里。
.
姜戈同學非常的幸運。
前腳剛離開網吧的門,透過二樓的窗戶,剛剛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下一秒,教導主任就又帶著幾位老師氣勢洶洶地「三進宮」,跑回來搜尋漏網之魚。
現在其實應該已經算是早上了,反正牆上的鐘已經不知不覺就指向了四點半。
初願一夜經歷了太多波折,聽了一個極其匪夷所思跌宕起伏的故事,腦神經消耗過大,姜戈一走,她就拖著腳步走到樓下的網管房,倒頭就睡,任憑外面吵的鬧翻了天,也沒有被鬧醒。
直到第二天中午九點,被堂姐連續不斷的電話給鬧醒。
她迷迷糊糊地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喂?」
「初願!你現在快點,快點把我上次給你的那個複習資料還給我,啊啊啊我要完了!」
初願坐起來,揉著眼睛:「我到哪兒還你呀?你在家嗎?」
「不不不!你來一中,我在一中校門口等你!你快點!我們十點就開始補課了,沒有那個資料我會死的!!!!」
……
十分鐘后,原本可以享受一個安逸周末的初願已經哈欠連天地站在公交車站等車。
十一月份,空氣微寒,有光線的地方到處浮遊著的氣息,摻雜在呼吸里,氣流循環間染上幾分凜冽。
偶爾抬起頭,也能看見淡藍色背景下几絲纖弱的雲。
周六上午的九點多鐘,是補課的高峰時期。
大群學生趕著要上學,偏偏公交車在今天搖搖晃晃慢的要死,弄得基本上的停車點都是人滿為患。
別說悠閑地坐在遮陽的長椅上了,連站不站得下都是個問題。
初願艱難地從包里摸出手機來看時間,不過這一個動作,帽子就被擠的掉了一撮毛。
好久沒洗頭的味道夾雜著餅乾的香味充斥在鼻間,實在令人反胃。
她把視線從屏幕上顯示的三個未接來電中移開,微微偏頭,瞥見旁邊的女生正在吃著蘇打餅乾,滿嘴蔥味地和同伴聊天,說話間餅乾屑星星點點地灑在前面一個男生的連帽衫上。
?
好可憐。她在心底替那個男生輕輕嘆息,只不過對方毫無所覺。
但是這個餅乾屑和餅乾香味吧,忽然就勾起了她的飢餓。
因為出門的急,初願連早飯都沒吃,現在肚子空空的,餓的難受。
她在兜里摸了摸,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根辣條。
衛龍親嘴燒。
粗粗短短的一根,綠色包裝。
麥辣雞汁口味的。
算了,辣條就辣條吧。
人餓的時候,都是不挑食的。
她拆開包裝,塞進了嘴裡。
嚼碎,吞入腹中。
吃抹乾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