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28
倪央本來就一直看向門那邊, 現在更是把施文英的動作瞧得一清二楚。
來者不善……來者不善……
慫了這麼多年，倪央對危險的感知格外敏感。
她還是頭一次這麼清楚地看見施文英臉上的不耐。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帶著面具的, 沒有徹徹底底的好與壞，施文英臉上的面具尤其厚重。
這人, 總是很和婉地笑著, 半老徐娘，風韻猶存, 瞧上去倒是也好相處，只是面子裡子兩回事，相處久了，倪央也就知道了施文英性子里的勢利與刻薄。
她知道施文英不喜歡她, 但是除了讀書時花過她叔叔的錢, 倪央自問沒有任何對不住施文英的地方，況且她這兩年有好好攢錢，再給她一年時間, 就能把當初叔叔給她的學費還回去了……
施文英現在兇巴巴地看著她, 是為了什麼啊……
倪央走也不是, 坐也不是, 坐立難安。
還好她叔叔很快追上了施文英, 又把施文英給拉住了。
看著兩個長輩像是爭執了起來, 倪央趁機拿起了桌子上自己煙紫色的小挎包和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對施雲景說了聲「我去下衛生間」, 起身離開。
倪央一走, 施雲燾就高高挑起了眉, 目光扔停在倪央婀娜多姿的背影上，眼神略顯渾濁。
他弔兒郎當地說道：「信不信，待會兒她就不回來了。」
施雲景正抬眼往門邊看了一眼，他顯然也看見了施文英和倪春舟，眼中卻沒有任何波動，只是在施雲燾提到倪央不會再回來的時候，猛然回過頭來。
施雲燾看著施雲景的反應，難得耐心地解釋道：「這你就不如我了吧。她要是真的只是去衛生間，把東西都拿走了是怎麼回事。」
他得意笑著：「有些事情，還是我知道的多，哥你太嫩了。」
＊＊＊
倪央確實是想借著去衛生間的借口偷溜。
這家快餐店有兩個出口，一個能夠走到外面，另一個則是通往了火車售票大廳。
倪央走進大廳之後，就拿出手機給施雲景發了一條信息，信息里沒提施文英，就說她自己有事要先走了。
消息發過去之後緊接著就收到了施雲景的回復。
先是一條「知道了。」
然後又是一條「注意安全」。
最後又隔了幾分鐘，過來了一條「照顧好自己」。
倪央發了張「乖巧」的表情包過去，然後就把手機放在了兜里。
離著她和許辭約定的時間還得有將近一小時，倪央怕打擾到許辭，不想提前這麼早聯繫他。
倪央自己走進了火車站旁邊的長街。
這是她回國以來第一次來江城北站，看這條街上的店還是有些新奇的。
每年來江城旅遊的人不少，火車站周邊應時而生了許多專門賺遊客錢的店鋪，很多店鋪倪央已經不認識了，但是還是有幾個讓她感覺到熟悉。
倪央進了一家賣紀念品的小店，這家店面裝潢風格和她小時候在江城北站看到的差不多。
這種賣紀念品的店，十家裡九家都差不多模樣。
只是倪央再仔細看了一眼，倒是認出來這家店還真是她小時候經常來的店。
倪院長去別的高校做報告出席學術會議的時候總會把倪央帶在自己的身邊，倪央臭美，又格外喜歡一些好看的玩意兒，寵愛女兒的倪院長他也就經常帶她到這種賣工藝品的店裡頭來。
倪央稍稍有些喟嘆：她離開了這麼久，這家店看上去還是沒有什麼變化，實在難得。
只是進去之後倪央才發現，裡頭的老闆換人了，變成了個微胖的老婦人在這兒。
要知道幾年前的時候，守店的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
倪央已經記不起來當初的老闆的面容了，也無從猜測當年的老闆和現在的老闆是不是有什麼親戚關係。
小店的老闆雖然換了人，但是賣的東西卻和她記憶里的別無二致，貨架上擺著些少數民族特有的工藝品和裝飾品，桃紅柳綠的，鮮艷不俗艷，一股子鮮活的煙火氣息。
倪央看了小半晌，看中了一頂放在貨架後排的草編的窄檐帽子。
可是現在外頭寒風瑟瑟的，帶頂草編的帽子難免有些滑稽，雖說覺得這件合她眼緣，倪央也沒有伸手去擺弄，只是站在貨架前頭，翹首默默多看了兩眼。
她最後只選了個材質和琉璃差不多的石頭雕刻出來的小擺件，去付錢的時候，問坐在小店最裡頭的老婦人：「阿姨你們賣的東西，是自家做的嗎？」
老婦人在倪央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她了，這時候是江城的旅遊淡季，遊客不多，生意也清閑，進來個人都格外顯眼。
見這麼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娃喚她阿姨，老人家臉上堆上了笑：「是咱家自己做的。」
倪央笑著把自己手裡的擺件遞了過去：「我要這個。」
她拿出手機來要付錢，一邊追問道：「方便告訴我你們家在哪兒嗎？離江城不遠吧。」
見老婦人抬起眼來狐疑看著她，倪央連忙解釋：「我沒別的心思，就是想問問，你們那邊是不是經常有人去旅遊？我想去你們那邊看看。」
倪央想找個地方散散心。
她想起施文英剛才目光兇狠地看她的那一眼，就覺得心裡有些發堵。
明明誰也沒欠誰的，但是施文英偏偏把姿態放得像是她的債主一樣。
如果不是想早早歸根，她直接不回國，眼不見心不煩多清凈，偏偏她選擇了回國，還回到了故鄉江城，有些事情確實躲不過去。
躲不過去，倪央也不想正面硬剛。遇見了施文英覺得不開心了，她也不想回去找施文英什麼麻煩，她只想自己出去逛逛。
再過一段時間就是寒假，她身上沒有背特別重的科研任務，假期就是正兒八經的假期，倪央剛剛在逛著這家店的時候就琢磨好了，等她的課一結課就要去找個地方旅遊一趟。
這店主的家鄉如果可以去旅遊，那很合適。
倪央沒多少力氣看山玩水，爬山、游湖這種要走路的，去玩一趟能透支她很久的運動量，她覺得這家店主的家鄉很不錯，少數民族的村寨，她去找戶人家，坐在人家院子里看花看草看天看雞看鴨就好咯。
多悠閑。
倪央覺得自己的構想很是美好，一雙眼睛禁不住笑成了月牙模樣。
老婦人看著面前年輕女孩的笑臉兒就覺得分外討喜，她也一笑：「使得使得，旅遊是使得的，就在江城南邊的鳳駝山下，你上網查查就知道了，網上都能買票，好玩的！」
倪央笑意更深，點了點頭，付了錢之後，把那個小小的石雕擺件握在了自己的手心裡。
倪央現在還不想離開，她看著這個賣東西的老婦人慈眉善目，還想繼續和她聊聊天。
主要是這家店裡，比外頭暖和。
倪央沒得力氣再繼續逛街了，她只希望再等幾十分鐘，等許辭來把她帶走……
只是倪央不是特別擅長找話，她垂眸看著老婦人桌上的那些東西，不想走又找不到話題……那她繼續買東西得了。
這裡頭的工藝品雖然性價比不高，說貴也不是很貴，倪央雖然還在攢錢想還給倪春舟，買兩件工藝品的閑錢還是有的。
只是這時候一道清朗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老闆我要這個。」
倪央身子一頓，還沒回身，先看見了一隻骨節修長乾淨的手，遞了個草帽過來。
那個草帽正好是她剛才留戀看了很久的那一頂。
而這聲音更是熟悉，熟悉到她不用轉身就能聽出來是誰。
許辭這時也默默垂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這小店背陽，店裡頭光線昏暗，只房頂上吊著一盞暖黃色燈光的小燈，卻讓她的肌膚更加盈亮了起來，像一件上好的玉器。
他的目光糾糾纏纏，見她還沒轉身，像是對他的到來、對他的聲音毫無反應，眉心攏了攏，終於伸出手去點了點她的肩頭：「老師。」
倪央這才回過身來，她的目光里殘留著方才認出許辭聲音的一點驚訝，還是習慣性地笑著，眸子彎成了月牙形狀：「你也在呀。」
「在。」
那老婦人剛接過許辭手裡的草帽，翻了一下帽檐上沾著的價簽，又探了探草帽帽檐上的灰，再抬起眼來，笑得兩邊太陽穴附近聚滿了深深的皺紋：「這帽子是夏天那時候做的，放太久了，給你便宜一些，八折賣你，要嗎？」
「幫忙包起來吧。」許辭看向了老婦人，點了點頭。
他付錢的時候，老婦人又喊了他一聲。
許辭應聲抬眸，就看見老人家手裡拿著一串紅豆一樣大的小石頭串起來的手鏈看著他。
「買這個嗎？」老婦人朝他笑著。
許辭皺皺眉，他本身並不喜歡這些裝飾性的石頭，這些石頭在他眼裡遠不及實驗室里那些材料石迷人，剛想說不要，就聽見老婦人又道：「能求姻緣。」
許辭唇瓣一抿，而後迅速應道：「要了。」
許辭最終付了帽子的全款和手鏈的錢，把支付界面給老婦人看的時候，老婦人笑意深深，把袋子拿給他，說了句：「心想事成。」
許辭淡淡一笑，道了個「謝謝」，而後就轉了身。
在他付錢的時候，倪央已經轉身出去，站在店門口那兒了。
他遙遙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忽然唇角勾起低聲一笑，拿著袋子的手指默默圈緊，自己同自己說了聲：「心想事成」。
他又轉身，揚聲對老婦人道：「謝謝。」
老婦人剛擦了擦粘著收款碼的小牌子，又給擺正了，聽見前面的動靜，她抬起眼來，只是笑了笑。
前幾天她還剛賣了一串手鏈，給了兩個學生，說是能得文曲星庇護，考試大吉大利。
她這鏈子有沒有用……
端看心誠則靈，反正靈驗不靈驗她這老婆子也沒驗收過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