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漸生隔閡
此時已經是六月中旬,將近暑假,大部分學生都已經提前離校返鄉去了。學校裏除了少數留校或在本市兼職工作的學生外,就剩下一些青年教師了。因此,偌大的校園顯得空落落的。秦明走進學校大門,穿過一棟棟教學樓,走進了一條林蔭小道,道路是用紅磚鋪就,已經有些年頭了,因此看上去顯得有些破舊。但也正因如此,看上去有種樸素厚重的味道,讓人一見之下,自然生出一種崇敬之情。
道路兩旁每隔三五米就有一棵垂柳,在盛夏之際,坐在路旁的長凳上看書,也讓人毫無燥熱的感覺。路的兩旁是大片的青草地,一塊大石堆砌雕刻而成的假山上“嘩嘩”的往下流著白練一樣的瀑布,直流到下麵的小池塘內。幾個同學坐在假山的石頭一角,正兩手捧書,專心的閱讀。
小道的盡頭分出兩條岔口,往左轉是師生宿舍,往右轉,則是學校的食堂。秦明早晨隻在魯悅的別墅裏簡單吃了一點食物,然後就隻顧流連忘返的遊覽別墅的後園,實際上肚子早就已經“咕咕”叫餓了。直到此時看見食堂,才有一種想要衝進去填飽肚子的衝動。他摸了摸肚子,幹癟癟的空虛使他快步衝向食堂,人還未到,雙手已經推開了食堂的玻璃門。食堂裏麵隻有稀少的幾個人在飯桌前就餐,食堂的櫃台頂牆正中間掛著一台平板電視,正播放一些娛樂節目。
時間已經是中午十點多鍾,食堂裏人煙稀少。
“飯食恐怕也所剩無幾了吧……”秦明這樣想著,空癟的肚子更抗議性的向他發出嗷嗷直叫的聲音了。他的腳步直衝著食堂櫃台快步走去,以至於餐桌旁坐了哪些人,有沒有認識的熟人,他也絲毫沒注意到。
離食堂越近,秦明越能感到肚子的空虛。走到櫃台跟前,向裏麵喊道:“師傅,先來兩個茶雞蛋,再下一碗拉麵,要大碗的……”
食堂的師傅大約四十多歲,穿著一身白色廚師服,身材稍胖,眼珠凸出,看上去像死魚眼睛一般。那師傅愣愣的瞅著他,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彎腰從鍋裏拾起兩個茶雞蛋,放在一個塑料袋兒裏遞給他。秦明接過雞蛋,快速的將外殼剝了,張口吞了下去。
薑陽坐在靠門不遠的餐桌旁,他的右腳搭在旁邊的凳子上,以免腿部的血液因為重力的原因流到腳上,使腳部腫脹。小腿到腳的部位上麵裹著白色的紗布,旁邊放著一根細細的木棍,不用說,這是他用來扶持走路的工具。他正在專心的看前麵的電視節目,不時的從他的嘴裏爆發出“哈哈”兩聲大笑。因此,剛開始他並未注意到秦明進來。直到此時,才看到秦明正在櫃台旁大口吞食的樣子。於是朝他喊道:“嗨,秦明……”說著,又朝他擺了擺手。
秦明抬頭看他這幅落魄窘態,突然想起昨夜魯悅說他開車受傷的事,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心裏既替他感到難受,又替他沒有被抓進監獄感到慶幸——他沒有駕駛證。
“嗨,腿好了嗎?”秦明快步走到他跟前,衝他笑道。
“喏,”薑陽眼睛向那隻搭在凳子上的,上麵裹著厚厚的紗布的腿一瞥。隨之又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受傷了?”
秦明笑道:“牆哪有不透風的,昨天你老板就告訴我了。”
“老板?”薑陽呆呆的望著他想了一會兒,好像沒有聽明白似的。
“是的,那個魯小姐難道不是你的老板嗎?”秦明又補充的說道。
薑陽恍然,嘿嘿笑了兩聲:“是的、是的。”頓了一會兒,似乎覺得話沒說完,又繼續說道:“其實我跟她也不太熟,剛認識沒多久。”
“嗯?”秦明不解的看著他。
“我是幾個月前才在酒吧裏認識她的,沒想到她就是那裏的老板。”薑陽說道,“我們倆聊得高興,那天又喝了很多酒,彼此就熟了。她讓我到酒吧幫忙,給我一個經理當。反正我也喜歡逛酒吧,這個便宜不占白不占嘛!”說罷,笑了一聲,拿起餐桌上一杯飲料猛喝了一口。
秦明聽了他的講述,也覺得沒什麽,便搬了張椅子在旁邊坐下。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薑陽問道:“昨天你到哪裏去了,你的電話竟然打不通。”
“你不知道嗎?”秦明覺得他明知故問。
“我怎麽會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你老板讓我到她家裏做客呀,我以為你知道呢!不然我怎麽會從她那裏知道你腳受傷的事情。”秦明淡淡的說道。
薑陽聽他如此一說,壞笑道:“嘿,我說我怎麽找不著你,原來是跟佳人約會去了……”說著,把身子一歪,嘴巴湊上前問道:“你們那個了嗎?”
“你別亂想,我們什麽也沒有。”秦明急忙解釋道。
“你就別裝蒜了,那女人長得那樣嫵媚動人,身材是典型的線條美,細長的兩條腿白皙粉嫩,皮膚像柔滑的奶脂一樣,看上一眼也讓人覺得觸電一樣銷魂。任何男人見了她都會著迷的,還邀請你到她家裏過夜,你們沒關係才怪呢!我跟她在酒吧待了那麽久,除了摸手摟背,竟然一點便宜沒占著。嘖嘖……”薑陽帶著戲謔而又酸酸的口吻說道。
秦明聽他說話輕浮,純是街頭混混的口味兒,完全不像一個老師的樣子,於是也不再解釋。他覺得薑陽談起別的事情還好,但是一談到女人,似乎就變了個樣兒,就像內心中的欲望失去了遮蓋,突然間變得鄙俗不堪,讓人聽著很不舒服。男女之情也許確實如他所說,但是人們之間的道德約束也是存在的啊,難道輕浮的口不遮攔,才謂之真實嗎!不,那是低俗,是粗魯。
還有一點讓他不舒服的是,雖然他與魯悅並不相熟,但是經過昨天的接觸,他覺得魯悅並非如她在外人麵前表現的那樣輕浮嫵媚,她事實上還有另一副麵孔,清純的內質曾經讓他感到動心動情。因此,對於薑陽的猥褻之詞,他感到很不痛快。
薑陽看他一臉不快的樣子,於是笑道:“別生氣嘛,剛才跟你開玩笑,隨便說說而已啦!”
秦明想想剛才自己的反應,似乎也有些過了頭,不自然的笑了。
“你們在說什麽呢?”
他們聽見有人說話,一起向門口看去,見杜琴手裏端著一個飯盒,正從門口走過來。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秦明正要開口答話,薑陽搶先說道:“沒什麽,我們剛才在說秦明昨天的事呢!”
杜琴想起昨天一直聯係不上秦明,也隨即關心的問道:“對了,昨天你的電話怎麽一直打不通呢?”
“是嗎,我沒聽到任何聲音啊!”說著,秦明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去看,手機上赫然出現十多個未接來電提醒。
“這可怪了,我昨天也沒關機,怎麽一直聽不到電話。”
“可能是信號不好吧,”薑陽猜測道。
“你昨天去哪裏了?”杜琴很自然的坐在薑陽一側的椅子上,柔潤的眼睛看著對麵的秦明,眼神中似乎充滿了關心。
“被美女約去了唄!”薑陽在一旁笑道。
秦明聽他話中有話,若是在平日倒也毫不介意,但是在杜琴麵前,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話,很容易引起她的誤解,也許她並不在意,但是自己心裏卻猶如芒刺在喉,他狠狠的瞪了薑陽一眼,薑陽卻仍是一臉笑意的看著自己,似乎完全看不出他此時的尷尬。
杜琴剛才還滿是笑容的臉上微微一怔,變得有些不自然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笑道:“怪不得,昨晚電話都快打爆了,你都不理我。真是見色忘義之人呀……”
秦明滿臉通紅,表情看上去十分尷尬。他覺得杜琴誤會他昨天的事情了,連忙解釋說:“沒,沒有的事,你別聽他胡說,我們並沒什麽……”這句話剛說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無法信服。昨夜的事情,看來除了他和魯悅心裏明白,任誰都說不清了。
“嗨,別說這件事了,你知道我昨天碰到什麽了,真真嚇死我了……”薑陽心有餘悸的喊道。
秦明見他轉移話題,倒也替自己解了難題。於是假裝關心的問道:“碰到什麽了?”
杜琴昨天夜裏已經聽薑陽說了一遍,如今仍然滿心激動的湊上來說道:“是啊,昨天薑陽碰到謀殺案了……”
“什麽謀殺案?”秦明疑惑的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杜琴也在一旁右手托著下巴,滿目溫柔的望著薑陽,聽他述說昨天夜裏的事情。
“我的腳不是受傷了嘛,昨天夜裏,剛開始還是晴空萬裏,滿天繁星,月光也異常明亮,真是很好的天氣。本來我打算……”薑陽說到這裏,突然眼睛不自然的瞥了一下杜琴,又繼續說道,“大約八點多鍾,我一個人在醫院裏做了腿部檢查,醫生說並未碰到骨頭,傷勢並不嚴重。在我下樓的時候,就在樓梯轉角。你猜我碰到了什麽?”
秦明見薑陽裝腔作勢的故意在自己麵前賣弄,杜琴卻也滿腔熱情地配合他。他的心情突然如同一潭死水鬱悶不堪,此時哪怕一塊巨石投於水底,也經不起半點漣漪。
“你碰到什麽了?”他動了動側坐的身子,冷冷的問道。
“一個怪物……”薑陽盯著他喊道。
秦明看到薑陽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眼神中充滿著光芒,他說話的聲音變得有些激動,也有些顫抖。
“你沒親眼看到,也許你真的沒什麽感覺。”薑陽自言自語的說道。
“那個怪物的臉上滿是皺紋,一條一條的皺紋紅紅的,像紅色的血一樣刻在臉上,他的眼睛看上去很可怕,目光咄咄逼人,讓人心裏發瘮,感覺就像窒息一樣。他笑起來,聲音尖尖的,背也有點駝,身上披了一件寬鬆的黑色袍子,看起來就像個深夜的幽靈一樣……我抓住他的衣領,感覺他的身上非常冰冷,沒有一絲溫度,就像個死人一樣。他的眼睛盯著我,喉嚨裏尖尖的笑了幾聲,笑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別說了,我都不敢聽了。”杜琴趕緊捂著耳朵,埋下頭去。她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些描述了。
“你看到他的臉了?”秦明似乎冷靜的多。
“當然了,他就是一個怪物。他昨天夜裏殺了兩名警察,七名重傷。十幾個警察都沒抓到他。還有一個病人被他分屍了,手、腳、頭全都被什麽東西給撕開了……”薑陽越說越激動,手裏不停地比劃著。他的身體微微發抖,顯然是被昨夜的事情嚇到了。
秦明聽他說得煞有介事,料想這件事情一定是真的。然而,他沒有親眼見到,當時的那種場景確實無法想象有多嚇人。
“你昨天找我有事嗎?”秦明轉臉看著杜琴問道。
“哦,沒什麽,昨天想要找你幫忙,聯係不上你,我就自己回來了。”
“你們怎會在一起的?”秦明話到嘴邊,剛說出口便覺得說錯了話。杜琴雖然是經自己介紹和薑陽認識的,但是他們也是朋友,在一起有什麽問題呢。
兩人並未在意他的話有沒有問題。杜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薑陽搶先說道:“昨天找不著你,我就打電話給杜琴,她冒著大雨坐車去醫院接我。這一路上照顧的真周到,從昨天夜裏到今天,可沒少麻煩她呢。真是個好女人呀,要是哪個男人娶了你,就真是有福氣了……”薑陽一邊說,一邊轉臉望著杜琴,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眼睛咪咪的望著她,看的杜琴嬌羞的連忙低下頭去,臉上也不覺泛起了桃花。心裏暖暖的,嬌嗔道:“哪有你說的好啊……”
秦明呆呆的坐在對麵,看著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一來一往,言語間顯得毫無隔閡,無比親密。說話之間不時的還傳來一陣陣熱情的笑聲,就像熟識已久的兩個戀人一樣甜蜜溫馨。他自己倒顯得像個外人一樣不該坐在這裏打攪他們了。想到這裏,他的心似乎變得冷了許多,心底陡然有一種隱隱的疼襲上來。
這時,食堂的師傅,那個有著死魚眼睛一樣的中年男人朝著大門這邊喊道:“飯做好了……”杜琴像一個輕快的小綿羊,趕緊從椅子上跳起來,歡快的端著飯盒跑到櫃台旁,秦明也跟著走了過去。食堂師傅將兩份炒米飯並一份炒菜乘到杜琴的飯盒裏,杜琴端著盒飯小心的回到餐桌邊。秦明要師父給自己用塑料袋打了包,轉身走到他們身旁,說道:“你們吃吧,我先回去了!”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冷冷的,挺不自然。
“你不在這兒吃了嗎?”杜琴抬起頭,一臉茫然的問道。
“嗯。”秦明說著,感覺氣氛有些尷尬,於是也不等她再說,趕緊走出了大門。
“他今天怎麽啦,怎麽怪怪的!”杜琴望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的說道。
“他興許有別的事,別想了,快點吃吧。”薑陽也朝大門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輕輕一笑,又繼續低頭吃他的盒飯。
他覺得昨天夜裏,是魯悅故意製造車禍,將自己的腳弄傷的。這幾天,他一心一意的幫著這個女人打理酒吧,覺得這個頗有姿色的女人遲早是自己的池中之物。但是她卻除了一般接觸外,對自己無動於衷。昨天夜裏,薑陽本想和她駕車出外,乘便親近一番。沒想到在他駕車走到人流多的地方時,魯悅突然按了一下汽笛,薑陽嚇了一跳,腳上踩到了油門,車子猛地加速,雖然沒有傷到人,但是撞到了旁邊的欄杆。薑陽的腳和膝蓋由此受傷。本來他也沒想到什麽,直到今天他親耳聽到秦明說,自己和他的那個女老板在別墅裏共度了一晚,心裏便覺得自己受到了那個女人的愚弄。自己到口的食物溜走了,反而便宜了這個傻傻呆呆、老實巴交的笨蛋。他的心裏陡然升起一絲醋意。
秦明走出大門一段距離,來到小道旁的樹蔭下,他轉身向餐廳望了一眼。在這個角度,他能瞥見門廳旁的餐桌邊,兩個年輕人正在低頭吃著盒飯,他們還不時的抬頭互相看著對方,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但是他們臉上洋溢的熱情和笑容就足以說明他們此時感到非常的幸福。
秦明拎著袋子沿著小道朝宿舍的方向走去,他覺得自己在杜琴麵前突然成了外人,他從來沒有覺得哪一天比現在更讓自己感到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