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沈維楨

  大約這世上沒有父母會覺得孩子好帶。


  葉佳妤看著沈硯行送兒子去幼兒園的背影, 嘆了口氣, 然後覺得彷彿送了個禍害出門, 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說起來,剛懷孕的時候她也是很興奮, 畢竟要當媽媽了,這會是個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降生的孩子, 她忍不住猜想,了到底長得像誰。


  是像沈硯行更多呢, 還是像自己更多?

  從他才豆丁那樣大時就期盼著, 熬過了十月懷胎的艱難,在冬天一個雪花漫天的日子裡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


  沈老爺子給他取名維楨,沈維楨, 出自「王國克生,維周之楨」, 他們期盼他日後會成為一個棟樑之才。


  他是生在錦繡堆里,長在富貴鄉中, 從小到大, 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是小孩子是很容易就被慣壞的, 尤其是身邊圍繞著大群捨不得打捨不得罵的長輩時。


  他有個乳名, 叫鬧鬧,因為他出生后特別能折騰, 學著帶孩子的沈硯行和葉佳妤一個月里就沒一個能安睡的晚上。


  老人們總是親昵的叫他:「鬧鬧, 來, 帶你去遊樂場要不要啊?」


  「鬧鬧, 要不要吃果果和糖?」


  「鬧鬧,要不要去買雪糕?」


  鬧鬧,鬧鬧,從他降生以後,不知多少個家庭圍著他一個人轉。


  葉佳妤很快就發現他有了各種臭毛病,不喜歡的食物絕對不吃,批評他就摔筷子丟碗,沒有規律的作息,玩過的玩具撒得滿地都是,林林種種,看起來似乎無傷大雅,但又讓人十分憂慮。


  「怎麼辦?」葉佳妤用手墊著頭,嘆著氣問沈硯行。


  沈硯行挖了一坨面霜擦臉,嗡聲問她:「舍不捨得罰?」


  葉佳妤連連點頭,「我捨得!」


  「那就打一頓。」沈硯行拍拍臉,轉過身來笑眯眯的,「一頓不行就兩頓,打到長記性。」


  「這麼小就體罰,會不會太……」葉佳妤一聽到是這種簡單粗暴的辦法,當即又猶豫了起來。


  沈硯行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扶著她的肩膀解釋道:「正是因為他還小,所以需要適當的懲罰,光講道理是沒用的,肉不痛他是不會記得教訓的。」


  頓了頓,他又寬慰道:「等我打完了他,你再去安慰,既能達到懲戒的目的,又能增進母子感情,多好。」


  葉佳妤頓時就很感動,「這樣對你是不是不好,以後他記恨你怎麼辦?」


  「我有你就夠了。」沈硯行摟著她,慢慢的倒進床鋪里。


  而在兒童房酣睡的鬧鬧小朋友,還不知道他頭頂的天要變了。


  沈硯行決定親自教子,前進路上最大的障礙就是諸位長輩,所以在正式給鬧鬧立規矩之前,他分別打電話給各位相關人等。


  首先是兩邊的老人,對著穆教授,他是這樣說的,「鬧鬧要被慣壞了,不打不行。」


  穆教授想要反對,「你小的時候我都沒有體罰你。」


  沈硯行很淡定,「嗯,所以後來出事了。」


  穆教授無話可說,只好答應他不插手他管教鬧鬧一事。


  轉頭對著葉庭生他們,沈硯行的說法要委婉一些,「鬧鬧很快就要上小學了,俗話說無規矩不成方圓,他正是該立規矩的時候,不然到時候在學校恐怕不能和同學相處得好。」


  葉庭生的想法有些光棍,「好不好有什麼關係,被人欺負了自有我出面兜著。」


  沈硯行的眉頭一跳,他最擔心的就是以後鬧鬧也學得他外公這樣混不吝。


  但這個人是自己老泰山,他不能像對母親那樣隨意,於是只好無比耐心的繼續解釋,「爸爸,不是這樣的,我們不可能一直都在身後,現在不教,等到日後惹出大禍來再教,就來不及了。」


  說著他頓了頓,繼續道:「您放心,等他懂得基本規矩了,我就不限制他了。」


  話說到這裡,或許是葉庭生也聽出了他語氣里的堅決,到底他才是維楨的爸爸,在聽說葉佳妤也同意之後,葉庭生就不再反對了。


  緊接著沈硯行又同辜馮二家的長輩通氣,拜託他們在近期內不要來看鬧鬧,更不要給他買東西。


  他甚至預想著鬧鬧會打電話給兩家的長輩求助,於是也一併拜託他們暫時不要管他了。


  很快,鬧鬧小朋友的好日子到頭了。


  從某天早上起床之後,就是爸爸督促他一個人洗漱穿衣服,然後自己吃完早飯,由爸爸送去上學。


  如果因為磨蹭耽誤了時間遲到了怎麼辦呢?


  那就要被老師罰站了,這是爸爸跟老師商量好的,遲到的沈維楨小朋友要在角落罰站半個小時,爸爸會在一旁守著。


  他回家去同媽媽哭,媽媽替他擦乾眼淚,一邊喂他喝水一邊道:「鬧鬧,你原本可以按時到學校的,為什麼遲到了呢?明明你都按時起來了呀。」


  鬧鬧眨著濕漉漉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望著她,「嗯……因為、因為我吃粥慢了……」


  「對啊,本來你吃快一點,就可以早點出門,就不會遲到了。」


  葉佳妤摸摸他的頭,「可是你遲到了,爸爸要守著你罰站,這樣爸爸就浪費了半個小時呢,半個小時爸爸可以做好多其他的事啦。」


  半個小時爸爸能做什麼呢?


  鬧鬧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錯了,於是趴在媽媽的大腿上,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浪費了爸爸的時間,你要怎麼做呢?」葉佳妤皺著臉問他,「去跟爸爸道個歉好不好?」


  鬧鬧仰著頭,抿著唇想了很久才點點頭,然後磨磨蹭蹭的去了書房,「爸爸……」


  「嗯?」沈硯行正在看書,見他來了,就從書里抬起頭,淡淡的望著他,發出個鼻音來。


  「對不起……」鬧鬧站在爸爸跟前,小聲的說道。


  沈硯行愣了一下,隨機想到這應當是他媽媽讓他來的,於是就問道:「你錯在哪裡了?」


  鬧鬧眨了眨眼睛,又答不上來了,沈硯行心裡失笑,他還是個小孩子,哪裡懂應付這麼多問題。


  可是只要能遵守紀律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就夠了,他笑著點點鬧鬧的額頭,「沈維楨,你下次再遲到,不但要罰站,還要不能吃飯,你的飯會給旺財吃。」


  彷彿為了應和他,外頭真的傳來了旺財的嗚嗚聲,鬧鬧立刻就睜大了眼睛,連連點頭。


  糾正孩子的壞習慣是個長期的過程,沈硯行在這個過程中起主導作用,或許因為鬧鬧本身就不是難搞性子,又或者是年紀還小,總之,他沒有感覺到很大的壓力。


  鬧鬧就這樣,在爸爸媽媽一個□□臉一個唱白臉的教導下,還算是無憂無慮的度過了幼兒園時光,成了一名光榮的小學生。


  學習的壓力彷彿突如其來的大山,鬧鬧突然發現,自己要學這麼多的東西,琴棋書畫都要學,也不用特地去哪個培訓班,他爸爸就能將一切搞定。


  每次他跟媽媽說:「我以後去做生意,學琴棋書畫好浪費的。」


  他媽媽就會把他爸爸搬出來舉例子,「要像爸爸一樣才行,不然以後不好找老婆的。」


  他沒好意思吐槽他媽媽眼盲,只看得見他爸一個人,只好苦著臉繼續眼下的日子。


  葉佳妤以為鬧鬧很好帶不用操心,結果一到晚上輔導寫作業,面對著無法跟他解釋清楚雞兔同籠問題的兒子,她只覺得心力交瘁。


  將他推給沈硯行,沒兩天就被他還了回來,「不行,我覺得繼續這樣我要去住院了。」


  鬧鬧的功課里,只有數學在拖後腿,怎麼急,都做不出來。


  好在這時候馮薪派上用場了,他每天過來吃飯,順道盯著鬧鬧把數學作業寫完再走,這才不至於讓輔導作業徹底成為沈硯行和葉佳妤的噩夢。


  那時葉佳妤奉婆婆之命試探沈硯行,「那個……要是再有一個孩子……」


  「不行,我拒絕。」話還沒說完就被沈硯行打斷了,他果斷拒絕道,「如果你要生二胎,我立刻離家出走。」


  這麼嚴重的么?葉佳妤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訕訕的將話題岔開,這件事就此打住了。


  可是就算只有一個鬧鬧,也還是要操心很多。


  他上中學時早戀,葉佳妤要擔心他少年情熱太過衝動,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叮囑來叮囑去。


  他叛逆期不許家裡人再叫他鬧鬧,大家只好遷就他叫他的大名。


  念大學時選了喜歡的文物方向,可是一定要去很遠的地方讀書。


  可是再怎麼樣,長大之後的鬧鬧就像一隻雄鷹,他要有自己的廣闊的天地,而不是蜷縮在父母的羽翼底下。


  他是沈葉兩家這一輩中最大的孩子,下頭弟弟妹妹不多,只有兩三個,好在歲數差得不遠,不必他事事獨自承擔。


  在沈維楨三十五歲這一年,他調任H省博物館任館長,站在博物館寬闊的廣場上,他有種奇異的感覺。


  他的母親告訴他,她和父親是在這裡定的情,那一年美麗的年輕女郎在博物館的某個角落,和一個青年人拉拉扯扯,又說她是自己的女朋友。


  博物館的館史記載里,留有父親沈硯行的名字,他是優秀的義務講解員,他為國家追回了流失的文物,他是「延和傳家」的沈家子弟。


  從沒有這一刻這樣深刻的感覺到父親光輝的一面。


  在他的記憶里,父親永遠待人溫和,他豐富的情緒只對著母親表露,又永遠謙遜,總說自己懂得不多。


  父親的身體不好,到底沒有和母親走到金婚,在他走後,延和居被列為了文物保護單位,他和弟弟妹妹們出資,將這裡布置成了私人博物館。


  父親多年的舊藏,以這樣的方式展示給世人。


  當他也年老,回望著延和居黑底金字的招牌,那是曾祖父的墨寶,他忽然想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母親親切的叫他,「鬧鬧,來吃飯啦。」


  父親平靜的問他,「鬧鬧,你知道錯在哪裡了么?」


  鬧鬧,鬧鬧,我是沈維楨,是很多年以後的你,等你十六七歲時,不要再拒絕爸爸媽媽叫你小名了,好不好?

  北風呼呼的捲走了所有人的故事,可是他知道,只要東西還在,只要還有人想念,他們就永遠都在這裡。


  ————番外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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