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訂婚

  冬天來了, 葉佳妤和木子期的視頻,已經拍到了大雪。


  初雪還未下,氣溫卻已經跌近零度,寒冷來得似乎有些突然,拍攝完成之後, 她裹著厚厚的斗篷, 從院子衝進屋裡。


  地暖已經燒了起來, 她舒舒服服的盤著腿坐到了羅漢榻上,木子期她們陸續進來,莫樺送來了熱茶。


  「旺財呢?」她四處張望,不見那個大大的獃頭獃腦的影子。


  莫樺笑了起來, 「屋子裡太熱, 它待不住, 回前面去了。」


  一群人說要吃火鍋,莫樺就去讓穆牧去菜場買食材,孟孟喝了口茶, 問葉佳妤:「沈姐夫呢, 不在家?」


  「去B市錄節目了。」葉佳妤應道。


  那個人在家磨磨蹭蹭, 不到最後一刻都不肯出門, 要不是她還要拍視頻, 他恐怕還想把她打包一起帶走。


  風越來越大了, 窗被吹得發出細微的聲響, 旺財終於在外面瘋夠, 跑了回來。


  電視台寬敞的演播廳里, 省博選送的三件文物陸續展出,清康熙聖主得賢臣頌筆筒、北宋汝窯天青釉葵瓣洗和《郊野圖》,三件珍寶第一次同時亮相於人前。


  沈硯行作為嘉賓出現在舞台上,穿著的是代表了志願者講解隊的藍色馬甲,主持人介紹他時,說他是省博的人氣志願講解員,還是沈氏嫡孫,文物收藏家。


  主持人問他:「聽說這三件東西都和你有很大的關係,能不能告訴觀眾朋友,都是什麼關係?」


  「聖主得賢臣頌筆筒是我的父親和他的學生親手從考古工地出土的,《郊野圖》的拍得者是跟我們家關係很好的一位長輩,他不久之前去世了,所以我們家代表他把《郊野圖》贈送給了博物館,至於這件汝窯天青釉葵瓣洗,它來自於我未婚妻的家族收藏,和《郊野圖》同時捐贈給了博物館。」隨著他的話,和這三件東西相關的錄像資料也出現在背後的VCR上。


  他停下來,主持人又問:「聖主得賢臣頌筆筒曾經遺失過,官方的消息是你從拍賣會上把它拍回來的,能講講這件事么?」


  沈硯行握著話筒的手緊了緊,腦海中飛快的思索著該怎麼講才能講得剛剛好。


  「只是巧合,因為這其中還有別的原因,我們不想打草驚蛇,但是又非常希望這件珍貴的文物能夠儘快回國,所以採取了參與拍賣會這樣的方式,把它從香港迎接回來。」儘管心裡緊張,但他的聲音卻依舊從容和緩,平平靜靜的。


  他很快就講完了自己要講的東西,臨下台前主持人祝福他,「希望你和未婚妻能夠有一段特別美好的婚姻,也能夠繼續在志願講解員的崗位上越來越快樂。」


  沈硯行目光一閃,明亮的笑容在唇邊綻放開來,「謝謝,我是H省博物館第100號誌願講解員,我在省博等候各位的到來。」


  下了台,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打開來,屏幕上一個穿著紅底梅花緞面斗篷的女孩子蹲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頭像小獅子一樣的藏獒。


  沈硯行還記得出院之後辜俸清將手機還給他,一開機就聽到江碧溶發來的那些語音,自己內心漲滿的酸楚和甜蜜。


  他的目光瞬間就柔軟了下來,想起那天晚上她扭扭捏捏的跟他講:「大哥問我們……要不要、要不要先訂婚?」


  「阿渝的意思呢?」他蹲下來,扶著她的膝蓋,微微仰望著她細緻乾淨的臉。


  葉佳妤的臉紅了起來,「我……」


  她欲言又止,明亮的眼睛里盛滿了欲語還羞的猶豫,他笑了起來,「阿渝,我想,我想先訂婚。」


  「可是……你都沒有先求婚。」葉佳妤撅起了嘴,雙手無意識的捏著睡褲的邊沿。


  他知道她答應了,有些興奮,站起來原地轉了兩個圈,摸摸頭,又摸摸褲子,發現沒口袋,又愣了愣。


  然後他衝進了書房,翻箱倒櫃的找了一陣,回到客廳時只看見她驚訝的看著自己。


  他赤著腳,走在鋪了地毯的客廳里,走到了她的跟前,緩緩的蹲下去,一邊的膝蓋觸碰到地上,他托著她的手,有些語無倫次,「阿渝……你、你嫁給我好不好?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你好的,一定……」


  他顫抖著手打開紅色的錦盒,裡面躺著一枚無燒的藍寶石戒指,「這是祖母走的時候留下的金鳳釵上鑲的藍寶,我把它改成了戒指,你願不願意戴上它?」


  藍寶石溫潤的光在夜晚顯得尤其華美,她抿著唇伸出手去,看他替自己戴上這枚戒指,黃金戒身上纏枝的卷草紋像極了那晚他們交纏的身影。


  明月高高的懸挂,沈硯行永遠都記得那個夜晚,她彎著眼睛羞澀的沖自己笑,像撒滿了世間最甜的糖。


  歲月偷走了他的很多東西,逼迫他微笑著認輸,拋棄掉年少時所有的張揚,鮮血淋漓的蛻變成如今的自己。


  然後,它又把葉佳妤送到他的面前,彷彿當成是補償,可是這一件補償,勝過世間所有。


  他站在電視台門前等車回酒店,給葉佳妤打電話,「阿渝,你在做什麼?」


  「做面膜呀。」葉佳妤回答的聲音嗡嗡的,努力的把話講清楚,「你、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明天早上。」他想了想自己的航班,應當會在中午之前回到的。


  葉佳妤嗯了一聲,把臉上的面膜揭掉,「那我等你回來啊。」


  沈硯行應了聲好,抬頭看著前面的車流,他站在這個沒有親眷的大城市,無比的懷念那個有她的味道的小窩。


  沈硯行從B市回來,沒過幾天就到了訂婚的日子,他未曾設想過會有這樣一場儀式,他以為他和葉佳妤會直接進入到婚禮的階段,然後可以跨過未婚夫妻這個稱呼,直接叫她沈太太。


  可是現在,他看著宴會廳里正在忙碌布置場地的工作人員,忽然覺得這樣也很美妙,激動又期待。


  葉昭儀和李卓也回來了,當然是很低調回國的,沒有驚動任何人,李卓也不願意見太多無關的人。


  葉佳妤在化妝室里,擺弄著首飾盒裡的東西,一件件拿過來試戴,看它們和手上的藍寶石戒指搭不搭配。


  「阿渝?」化妝間的門被推開了,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咚咚聲靠近過來。


  葉佳妤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轉過身來,驚喜的要起身撲過去,手腕上的兩個鐲子滑落下來碰到一起,發出叮的聲響,「小姑姑!」


  「別起來別起來。」葉昭儀大步走了進來,一把將她摟進懷裡,「阿渝,我好久沒見過你啦!」


  「你都不回來看我。」葉佳妤扁扁嘴,有些不滿。


  「對不起啦,你姑父沒有空嘛,他又不放心我一個人出來。」葉昭儀笑著捏捏她的臉頰。


  說起姑父,葉佳妤認真的打量著姑母的臉,她面上的笑容真切,不是那種裝出來的。


  她忍不住問她:「小姑姑,你和姑父……好嗎?」


  葉昭儀愣了愣,撞上她關切的目光,面上緩緩露出了笑來,「好啊,我和他過得很好,阿渝,和他在一起之後,我才知道安穩和擔心原來是可以給同一個人的。」


  她知道他很厲害,可以給她優渥的生活和很高的地位,他捧著她,讓她在李太太的位子上坐得穩穩噹噹,可是他的腳下是屍山血海,無數的屍骨和危險。


  所以他還擔心她,怕自己突然死了,留下她在人世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所以他才會插手沈硯行的事,希望如果不小心有了意外,沈葉兩家可以聯起手來保護你,對不對?」葉佳妤仰著頭看她,這是她的姑母,從小特別疼愛她的姑母。


  這個世上所有的成年人都在算計,但卻不全都是為自己的私利。


  「阿渝,在他還活著的時候,不會有人欺負我,但他要是死了,我總要回家來,那時你們就是我的依靠了啊。」葉昭儀看著她溫暖的眼睛,輕輕摸了摸她盤好的頭髮。


  葉佳妤點點頭,她明白,「我們是親人。」


  「對,我們是親人。」她彎下腰來,用臉碰著葉佳妤的頭頂,眼眶濕潤了。


  外面再好,有時候也會想家,她庸碌的一生,只是因為有了這些家人,才有資本在外行走,才會遇見他。


  敞開的門又被敲響,姑侄倆鬆開彼此,一起往門口看去,見到一男一女先後走進來,是周蕙和李卓。


  葉昭儀笑著打招呼,「大嫂來啦!」


  葉佳妤站起來,靦腆的笑笑,「姑父好。」


  周蕙打量了一下葉佳妤,就和葉昭儀走到一旁去說話了。


  這是葉佳妤第一次見到李卓的真人,這是個面相儒雅的華裔,面部輪廓分明,身著筆挺的黑色西服,手上戴著紅寶戒指,既有西方人的英挺,又有東方人的含蓄,是個很儒雅的老帥哥。


  可是葉佳妤卻有些害怕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小小的,「多謝姑父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儀式,您讓大哥給我帶的禮物我很喜歡。」


  他和葉昭儀回國后直接就住進了葉家,給她和沈硯行帶了許多禮物,有擺件又有餐具,還有名貴的珠寶首飾,托葉銳淵拿去延和居給她。


  李卓笑了起來,刻意放鬆了語氣和表情,「我和你姑姑沒有孩子,那些珠寶首飾不適合你兩個哥哥,以後也都留給你。」


  葉佳妤愣了一下,她猶豫著問道:「您、您和姑姑不打算要個孩子么?」


  「不要了,我自己都身不由己,又何必讓孩子也這樣,有你們兄妹幾個就夠了。」李卓笑了笑,望著葉佳妤的目光突然柔軟了許多。


  她和妻子長得真像,看著她,就像是看到妻子還年輕的時候似的。


  葉佳妤抿抿唇,「那……您和姑姑多回來。」


  李卓聽了就笑,點點頭應了聲好,此時沈硯行過來接葉佳妤,站在門口愣了愣,他才走開多久,這裡就一屋子長輩了。


  「沈硯行,你快來。」葉佳妤沖他招手,讓他去見姑母和姑父。


  聽到她說面前這個男人就是李卓,沈硯行連忙走過去,沖他鞠了個躬,「多謝姑父上次施以援手,不然我和阿渝恐怕就回不來了。」


  提起那件事,周蕙是一臉心疼,葉昭儀也是一臉不甘,李卓則淡定很多,他擺擺手,「沒事,不幫自己人要幫誰,你以後好好待阿渝,好好過日子。」


  沈硯行忙應是,葉銳淵過來催他們出去,一行人就陸續離開了化妝間。


  他和葉佳妤走在長輩們的後面,從衣兜里拿出一顆巧克力來,剝了糖紙塞進她嘴裡,「吶,你要的糖。」


  「……嗯嗯,好吃。」葉佳妤含著糖,連連點頭。


  她抬眼張望前面,見母親已經挽上了父親的胳膊,不由得笑了笑。


  葉銳淵則走得更慢,他看見妹妹和沈硯行頭靠頭的竊竊私語,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去延和居時的場景。


  那天太陽很好,葉佳妤正在院子里和旺財玩樹葉,沈硯行坐在正房門邊的躺椅上,晃晃悠悠的看著一本書,他喊了一聲妹妹的名字,她就跑了過來。


  他埋怨妹妹不回家看她,妹妹討饒,他就習慣性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剛鬆手,就聽見沈硯行道:「大哥來了,阿渝回來,去給大哥泡茶。」


  他在心裡剛說了句居然敢使喚我妹妹,就看見沈硯行把妹妹拉過去,用手摸了摸她的鼻子,面上似乎有些心疼。


  心裡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哭笑不得的看了沈硯行一眼,這是他的妹妹,捏一下怎麼了。


  四季酒店的宴會廳里燈火輝煌,整個H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這裡了,全都等著看沈葉兩家的聯姻。


  沈硯行和葉佳妤一起倒香檳塔,金黃的酒液汩汩流進杯里,葉佳妤看著台下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心裡漲滿了幸福。


  三餐茶飯,四季衣裳,從今往後的每一天,她都要和身邊這個人牽手走過了。


  風雪年年都會如期而至降臨人間,春芽夏花也不曾與人世失過約,他們會漸漸老去,磕磕絆絆,卻總會到白頭。


  等到老時,相互扶持著去看湖邊的雪景,做彼此的拐杖,「何時杖爾看南雪,我與梅花兩白頭」,與他白頭到老的,一定是她。


  後來時間過得很快,她和沈硯行當了爸爸媽媽,老人們更老了,連旺財都變得更大隻了,可是一切好像又還是那個模樣,連延和居的桌椅都還是從前那個擺放角度。


  年幼的孩子和他們一起吃飯,他想對妻子表達愛意,卻又礙於孩子在場,只好含蓄的對孩子道:「這是誰做的飯這麼好吃啊,咱們誇誇她。」


  「誇誇她!」稚童的聲音跟了過來,像是在和聲。


  葉佳妤歪了歪頭,他笑著望過來,窗外有溫暖的日光輕輕爬了進來,落在他的眼角,一切,都還是他們年輕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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