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五章
沈硯行醒來時覺得頭有些發昏, 沉沉的,又有些疼。
他按著頭四處看看,視線可及之處,只有一張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木桌,和一把椅背掉了漆的椅子,他的屁股底下坐著一張床, 一動就嘎吱作響。
屋子裡光線有些弱,他抬頭看了一下, 是沒有燈的, 所有的光源都依賴於牆角一個窄小的通風口,旁邊就是個攝像頭。
沈硯行靠在牆上,看著那扇鐵門,來回的想自己到底是怎麼落到這種地步的。
他先是從拍賣場出去, 隨後見了顧伯璋, 正說著話突然就被打暈了,醒來就在這裡了。
下意識的摸了摸衣襟,裝在那裡的定位追蹤器不見了, 手機也沒有了, 他嘆了口氣, 看來這次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他低著頭,似乎有些頹廢,牆角監控攝像頭的紅燈閃了閃。
室內的光線慢慢有了些變化, 沈硯行看看牆上的光影, 猜測應當是中午了。
鐵門的鎖突然鐺啷啷的響了起來, 沈硯行一驚,警惕的往那邊看去,就見一個高大的陌生男人從外面走進來。
男人見他似乎有些疑惑,笑了笑,「沈先生,久仰大名,我們終於見面了。」
「你是誰?」沈硯行沒有站起來,只是略微仰了仰頭,看清對方的臉孔,「為什麼把我帶來這裡?」
「你不認識我,但我卻認識你,已經和你認識了二十八年。」男人眉頭抬了抬,「我叫壹。」
二十八年,這個數字讓沈硯行心裡顫了顫,但卻意外的並沒有多少意外,「你是他們的人。」
壹點了點頭,又笑了笑——他似乎很喜歡笑,「我常在想,二十八年前如果我親自出馬,會不會不用像現在這麼麻煩……」
「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沈硯行飛快打斷他的話,心裡不好的預感愈來愈濃,他本能的覺得有些發慌。
「放心,我們不會對你怎麼樣。」壹笑了笑,走到他跟前來,彎腰和他對視著,「我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你這雙眼,值得一切。」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閃爍著興奮和欣賞的光芒,像是在看什麼稀世珍寶。
沈硯行忽然想起糾纏了他多年的噩夢,覺得一陣噁心,在他抬手想要觸碰自己的時候用力的打開了他的手,「……別碰我!」
「啊、抱歉,我忘了你受過傷害。」壹不以為意,直起身來,笑著聳了聳肩。
他環著手臂在室內踱了兩步,「一會兒讓人給你送飯來,明天我會叫人給你帶些東西來,既然加入了我們,就要拿出你的本事來。」
沈硯行合上眼,不去聽他的自說自話,努力的壓抑著內心翻滾的複雜情緒。
壹並不在意他的冷淡,他自認算有道義,既然想要借沈硯行這雙眼,當然不會為難他。
在他要走的時候,沈硯行又出聲了,「這是哪裡?」
「旺角。」壹毫不隱瞞的告訴他,又問,「你想逃出去?」
沈硯行沉默,他的確是這樣想的,能不能行,總要試試才知道。
壹瞭然的笑笑,「我勸你不要做這種無用功,我們既然能把你關在這裡,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你也無法跟外界取得聯繫。」
沈硯行變色變了變,他覺得背上有冷汗冒了出來。
壹似乎又看了一下,然後才走了,鐵門又被鎖了起來。
沒過一會兒,送飯的人來了,他睜開眼看了過去,那人的臉孔在略顯昏暗的光線里依舊清晰,他驚訝的脫口而出道:「翟先生?」
「沈先生,我們又見面了。」翟壽放下手裡的托盤,看著他嘆了口氣,「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暗影。」
他頓了頓,又繼續講了下去,「其實我見過你很多次了,包括葉小姐遇襲那次,我記得那天雨很大。」
沈硯行愣了愣,隨即電光火石般想起在影視基地時劉標和方莫曾跟他說過的事,說發現有人監視他們,「那個人是你?」
暗影點了點頭,「如果不是因為葉小姐,我們不會今天才見面。」
葉佳妤背後先是葉家,再是李卓,前一個他們不想得罪,后一個他們惹不起,否則絕不會這樣束手束腳。
「……也是。」沈硯行自嘲的苦笑一下,「虧我一直以為自己偵查功夫不錯,原來……呵,真是辛苦你們了。」
暗影卻沒有笑,他的臉色很嚴肅,「沈先生,我勸你還是和我們合作,我們只不過想請你成為組織的鑒定專家而已,你這樣犟著沒有好處,義父老了,耐心不太好。」
「義父?」他的話說得明白,沈硯行慢慢的鎮定了下來,「是不是姓盧?」
「只是祖姓。」暗影點點頭,轉身就要走,「沈先生,我也不想你有事。」
H市,省廳,特殊專案組辦公室里燈火通明。
李昊帶回來的那個聖主得賢臣頌筆筒放在桌上,室內一片安靜,只有他的聲音在回蕩。
「沈先生把它交給我之後就讓我走了,後來趙峰告訴我沈先生沒有離開會展中心,而是去見了另一個人,再接著就噪音過大,最後信號沒有了,但他一直待在門口,沒看見沈先生離開過。」李昊的聲音有些發澀。
趙峰就是他們安排在會展中心的那個保安,等到他們意識到情況不對去找時,會場里已經沒有了沈硯行的蹤影。
辜俸清死死盯著他,喉間一片乾澀,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哆嗦著嘴唇。
從沈硯行答應去香港的那天起,他就在擔心如果出事了怎麼辦,他們固然安排了人就近照應,可是總有疏漏的地方。
韓文州被臨時抽調過來給辜俸清當助手,原本他還不知為什麼會這樣安排,但此時看著辜俸清這副模樣,他什麼都明白了。
他嘆了口氣,問李昊:「現場有沒有打鬥痕迹,趙峰有沒有說他是去見了誰?」
「沒有。」李昊搖了搖頭,「當時監聽設備聽到很多雜音,只是隱約聽到沈先生似乎叫對方顧先生。」
韓文州嗯了一聲,似乎沒發現什麼異常,但辜俸清卻立刻看了過來,「姓顧?趙峰確定嗎?」
李昊點了點頭,韓文州愣了愣,「……老辜?」
「老韓,沈二應該是自願跟對方走的,對放一定是他認識的人。」辜俸清轉過身來看著他,眼裡冒出一絲光芒來。
「曹教授呢,曹教授……」辜俸清說完后在原地轉了轉,四處尋找著曹望年的身影。
曹望年不在,馮薪卻突然來了。
「俸清,沈爺爺托我給你帶句話。」馮薪剛剛從沈家過來,他受辜俸清之託,把沈硯行失蹤了的消息告訴沈家人,過程之艱難沉重可見一斑。
辜俸清轉眼看著他,他嘆了口氣,然後道:「拍賣會那天晚上,沈爺爺接到了顧伯璋的電話,說他也要拍《郊野圖》。」
「……是、滎禹的爸爸?」辜俸清愣了愣,隨即想起了顧伯璋是誰。
見馮薪點頭,他又忍不住嘆氣,這樣一來,就不難理解為什麼現場沒有打鬥痕迹了。
顧伯璋是滎禹的父親,沈硯行一定對他毫無防範,說不定還會沉浸在與他重逢的驚喜之中,但也正是這場重逢,促使了他的失蹤。
韓文州已經在讓人查顧伯璋這個人了,辜俸清想了想,決定去找葉銳淵。
等葉銳淵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並且做出安排的時候,沈硯行已經在那間屋子裡被關了四天。
在暗影見過他之後的第二天,有人送來了幾樣東西讓他鑒定,他沉默著不說話,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那些東西一眼。
他無言的抵抗似乎讓對方很惱怒,到了第三天下午,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人穿著皮衣皮裙,還戴著口罩,是個女人。
他被幾個彪形大漢按倒在床上,連掙扎都沒法掙扎一下,緊接著就被注射進了一管針劑。
他們放開他,然後又陸續離開房間,在鐵門重新關上的那一刻,帶著口罩的女人突然出聲了,「真是可惜,上次我見你和葉小姐十分要好,就是不知道,這次葉小姐會不會來救你。」
沈硯行狠狠愣了愣,「你……」
「吳沁怡,景德鎮窯影青印蓮花紋盞。」女人提醒了兩個詞。
沈硯行立刻就想了起來,「傅……」
「傅虹影。」女人慢悠悠的自報了家門,又道,「沁怡很喜歡你,那天回去的路上還哭了一場,就是不知道你和葉小姐之間值不值得她的眼淚了。」
頓了頓,似乎見他已經有些精神恍惚了,她又點點頭道:「只是一點LSD,能讓你更興奮,說不定能分裂出另一個人格來,沈硯行,你和我們都是一樣的。」
說完她就轉身走了,另外有人把鐵門的鎖又關上了。
沈硯行想說什麼,但卻一點力氣都沒有,眼前的物品開始變得扭曲,平整的地板變得高低不平,一切都在變得扭曲,失去了本來的面目。
慢慢的,周圍像是一幅畫似的被塗上濃烈的色彩,強烈的色彩碰撞種,他似乎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陽光下,那個人長得和他一模一樣,正坐在馬路邊上,他喝著酒,邊喝邊罵人,他肆無忌憚,放蕩不羈,連衣服都是最新潮的,他放聲大笑,招呼同伴去飆車。
他開心快樂到無限張揚,眼神是明亮的,沒有任何陰霾,那是他做夢時曾想過的自己。
沈硯行躺在床上,無知無覺的伸出手去,不知在半空中摸索著什麼,在藥物的作用下,他無比的興奮起來。
突然,有個人把一件東西遞給他,聲音和緩平靜,「你看看這個東西,看完之後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他接過來,手有些顫抖,只看了看就哈哈笑了兩聲,「這是個假貨!」
那人似乎驚訝了一下,追問他怎麼知道的,他卻搖搖頭,嗐了一聲,「就是假的!」
說完之後他覺得有些累,似乎在空中飛行了起來,他的肩膀往下一沉,忽然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對方不知道他這是睡過去了,還是故意的,想了想,轉身出去了。
虹影等在外面的樓道口,見他出來,低聲問道:「阿閔,裡面怎麼樣了?」
「LSD注射多了會引起精神崩潰或者永久損害,他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boss再著急也不該用這種方法的。」叫阿閔的男人搖搖頭,似乎嘆了口氣。
虹影抿抿唇,「我會跟義父說的,你……」
她看著男人的目光變了變,似乎有些溫柔起來,阿閔卻沒理會她,「剛才接到零的電話,葉銳淵已經在查我們了,旺角是他重點關注的地方,讓我們把沈硯行帶到春秧街去。」
「……好,我馬上就去辦。」虹影目光暗了暗,然後點頭去辦事了。
阿閔手裡拿著一個小巧的玉握,回頭看了一眼被兩個彪形大漢把守起來的屋子,鐵門上的鎖發出黑亮的光。
沈硯行不在家,葉佳妤把斷了的鐲子送到首飾店去修補,用的也是金繕,可是她看了看,覺得還沒有沈硯行的功夫好,一時又有些後悔。
莫樺勸她,「那就等老闆回來了,讓他再修一下好了。」
「好幾天了,電話還是打不通,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葉佳妤趴在桌子上,神色有些蔫蔫的。
她想沈硯行了,做夢都在想,可是又聽莫樺和穆牧說從前十天半個月聯繫不上的情況都有,只好按捺著心裡的思念。
工作室的書快要印好了,正在做預售活動,葉佳妤每天都要去印廠給預售本簽名,還要和鄔慕桐一起去盯贈品的製作進度,忙起來后連葉家都沒有回。
她漸漸習慣了延和居的安靜,每天想著他入睡,要是實在睡不著,就給他發一段語音。
她和旺財一起,在這個夏日越來越炎熱的空氣里,靜靜地等著這個家的男主人從別地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