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
沈硯行早起,心情愉悅, 大約是因為昨晚懷裡有人睡得踏實的緣故。
也是有了葉佳妤以後, 他才知道, 原來抱著睡會這麼舒服, 是有點熱, 但心裡卻很滿足。
時間還早, 不過早上八點過一刻, 雖然葉佳妤歷來早飯都是在工作室解決的, 但他看看時間,也應當要叫她起來了。
可是他突然就被叫住, 好奇的往聲源處看,愣了一下, 才想起昨天吳沁怡給自己打過電話。
他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目光從吳沁怡身上滑到她帶來的另一個人那裡, 那是個大約四十多歲的中年女性, 保養得很好, 高鼻深目,但又有點外國人的特徵,想來大約是個混血兒。
她面前有一個靛藍色的盒子,沈硯行目光微閃,「沁怡?你怎麼來得這麼早?」
「啊?哦……有事要找你, 所以就……」吳沁怡捏著手指, 說著說著臉就紅了。
莫樺看著她似是明白了什麼, 不由得吃了一驚, 忙調轉目光去看沈硯行,見他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一時間竟不知道要不要出聲才好。
「什麼事這麼急?」沈硯行有些驚訝,但這畢竟是自己學妹,往日也相處得不錯,於是他頓了頓,又問了句,「吃早飯了么?」
「吃、吃了……多謝學長。」吳沁怡笑了起來,很開心的模樣,臉又紅了一些。
但沈硯行依舊沒發覺她的激動,點點頭道:「那就坐罷,跟我講講是什麼事。」
提起正事,吳沁怡見到沈硯行的激動勁終於收了收,她重新在桌前坐下,然後看著沈硯行煮水泡茶的姿勢。
她的目光專註,又不加掩飾,沈硯行卻置若罔聞,直到聽見她說:「這位是傅虹影女士,是我們公司的客戶,她有一件瓷器想請學長你幫忙看看。」
沈硯行終於抬起頭來了,目光在靛青色盒子上停頓了一下,然後看向那陌生女人,「傅女士,我們是不是見過?」
「沈先生真會開玩笑,我今年剛從英國回來,我們之前……應當沒有見過才對。」對方笑了笑,然後聳聳肩。
這是沈硯行第一次聽到她說話,普通話說得字正腔圓,「傅女士以前生活在英國?」
「十五歲以前生活在香港,之後一直在英國。」傅虹影點點頭,做著自我介紹,「我的爸爸是英國人,媽媽是香港人。」
沈硯行點點頭,附和了一句,「傅女士的國語講得很好。」
她並沒有在國內的生活經歷,但普通話卻說得很好,這讓沈硯行覺得有些驚訝。
傅虹影笑了起來,「我很喜歡傳統文化,所以認真學過。」
「……是么,那真不錯。」沈硯行眼睛眯了眯,認真看了她一下,這才淡淡的回了句。
她說的不是實話,起碼不全是,不知為什麼,沈硯行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來,大約是在她的眼底沒有看到什麼喜愛之情罷。
沈硯行笑笑,替兩位女士斟茶,他察覺到了這個叫傅虹影的女人身上若有若無的警惕,這種氣息很微弱,如果不是他足夠敏感,並不一定能感覺到。
但對方為什麼會這樣,他並不想去深究,於是他笑了笑,問道:「傅女士帶來讓我看的是什麼?」
「是一件宋代景德鎮窯影青印蓮花紋盞。」傅虹影一面打開盒子,一面解釋它的來歷,「是上個月我在春拍上拍的,想請沈先生再給看看,您知道,拍賣會也不保真的。」
沈硯行聞言看向盒子里的東西,刻了蓮瓣紋的茶盞白中泛青,顏色比純白更加誘人,這是被稱作「色白花青」的影青瓷,是北宋中期景德鎮獨創的一種瓷器,採用覆燒工藝,成品釉色青白淡雅,釉面明澈麗潔,胎質堅緻膩白,色澤溫潤如玉。
有經驗的鑒定師如沈硯行他們,只要一上手就能給瓷器斷代,他很快就判斷出這叫瓷器是真品。
他拿了一支小小的手電筒,由里向外照射茶盞,能看到通透的光亮,透過光幾可看見瓷骨,讓人煞是驚艷,他再輕輕叩了叩盞壁,聲音清脆,發現它在漫長的時間裡沒有破損修補過的痕迹。
「這是北宋的,你們看它的胎體,很薄的,景德鎮窯出的青白瓷就是這樣,我們也叫影青瓷,摸起來像玉一樣,非常細膩。」沈硯行托舉著手裡的茶盞,讓吳沁怡和傅虹影觀賞。
色調雅緻大方的青白瓷釉里藏花,若明若暗,給人以無窮韻味,沈硯行小心的把它放回盒子里,「保存得很好,宋代瓷器現在越來越受到關注,以後還有升值空間。」
「真的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傅虹影拍拍胸口,臉上露出了笑意來,好像真的在為沈硯行的話感到高興。
沈硯行只是笑了笑,還沒說什麼,就聽吳沁怡問他:「學長,今年的春拍你去了么?」
「沒怎麼去。」沈硯行想了想時間,發覺過去的一個多月,他不是去了壽縣,就是進了劇組,好像真的沒有什麼收穫,但也沒覺得有什麼遺憾的。
吳沁怡聞言哦了一聲,然後道:「我聽說今年在港島的春拍,出現了一件汝窯的瓷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硯行眉頭一皺,「那件北宋汝窯天青釉葵瓣洗?」
吳沁怡連連點頭,沈硯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件東西……可能是假的。」
他說完后又刻意看了一眼傅虹影,見她眼底似乎有懊惱一閃而過,心裡的驚訝之感更加濃烈了。
「學長你怎麼知道,那……買了它的人是誰?他豈不是虧大發了,兩億呢!」吳沁怡愣了愣,隨即追問道。
沈硯行點點頭,「不知道是誰,電話競價的,至於我怎麼知道,我也是聽別人講的。」
他的回答半真半假,這件汝窯的天青釉葵瓣洗在春拍時曾經引起了一陣轟動,但普通人只知拍出了天價,卻不知這件拍品其實已經不是原來那件了。
傳說早在很多年前,克拉克家族擁有的這件寶物就已經失竊,世人所知的是件贗品,這個傳言在收藏行業內時有流傳,因此沈硯行才猜測拍賣會上的就是那件贗品。
至於真品在哪裡,沒有知道,有的只是流傳於江湖的各種傳說,有人說它流落在日本,也有人說它已經秘密迴流國內,各種說法不一而足。
沈硯行不知道那個買家是誰,聽聞它在春拍出現時只是覺得驚訝,現在倒有了些猜測。
於是他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了句:「傅女士當時也在拍賣會,知道是誰拍的么?」
「既然是通過電話拍走的,我當然也沒見到買家。」傅虹影垂了垂眼瞼,將杯子端了起來,彷彿不願意多談此事。
沈硯行笑了笑,沒有再繼續這個問題。
葉佳妤在將近九點的時候起來,陽光很好,透過窗灑入斑駁光影,她赤著腳站在窗邊,看見外面的屋檐,覺得有些夢幻。
她以為自己會像想象中那樣認床,但恰好相反,她睡得極為舒服,不知道是已經累了,還是因為他在旁邊,所以心裡安寧。
窗帘拉到盡頭,屋子裡亮堂堂的,葉佳妤四處打量著所有的傢具,這些陳年的傢具做工細緻用料上乘,更重要的是,經過時間沉澱之後,這些物品都顯出一種溫潤可喜之感來,令人心中舒悅。
她洗漱之後下了樓,才到門口就見旺財沖了過來,她抱住它膩歪了一陣,然後才帶著它一起往大堂里走。
經過廚房,葉佳妤還拐了進去,打開冰箱拿了瓶酸奶,出來后見到莫樺,「小莫,早啊。」
「早,昨晚睡得好么?」莫樺神情曖昧,伸手拉了一把她沒有紮起來就這麼披散著的長發。
葉佳妤橫了她一眼,眼裡春波翻湧,「當然好呀。」
莫樺總覺得她有哪裡不一樣了,但又說不上來,於是只好搖頭失笑,「你的媚眼該對著老闆拋。」
葉佳妤扶著櫃檯,咯咯的笑了兩聲,沈硯行聽見她的聲音,椅子往後仰了仰,避開阻隔了視線的立柱,對著那邊喊了聲:「阿渝,來一下。」
「……怎麼了?」葉佳妤愣了愣,然後往他那邊走,嘴裡還咬著酸奶的吸管。
沈硯行回過頭來,看見她只穿了一件鬆鬆垮垮的短袖T恤和一條灰色的百褶裙,腳上踩著一雙綴了朵大花的拖鞋,一點都不像要去上班的樣子,「你……今天不上班?」
葉佳妤搖搖頭,「不上啊,昨晚騙你的。」
沈硯行見她像要耍賴,一時覺得好笑,但卻指了指吳沁怡,「這是我大學的學妹,沁怡,這是你嫂子。」
「哦,學妹啊。」葉佳妤眼珠子靈活的轉了轉,然後沖吳沁怡笑了笑。
吳沁怡面上的笑容在葉佳妤剛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就已經變得有些淡了,只是勉強掛在臉孔上,此時有些難為情的點點頭,細聲細氣的叫聲嫂子,然後問沈硯行:「學長,你、你結婚了?怎麼都沒聽說?」
「還沒有。」沈硯行淡淡笑了笑,拿了空杯子給葉佳妤倒了杯熱水遞過去。
傅虹影打量著葉佳妤,片刻后突然驚叫了一聲,「那個……我們見過的!」
「……嗯?」葉佳妤有些驚訝,眨了眨眼睛望著她,想不起來什麼時候和她見過。
傅虹影哎呀了一聲,雙手比劃著解釋道:「就是……那天在博物館,你還記得嗎,古傢具的,我們不小心碰了一下,你還幫我撿過東西,記得嗎?」
葉佳妤一愣,古傢具特展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她很仔細的想了又想,然後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有點印象,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你今天……」
「我來找沈先生幫忙看見東西。」傅虹影笑著解釋道。
葉佳妤哦了一聲,然後就坐在一旁,捧著杯子慢慢喝完那杯水,然後看了眼吳沁怡越來越白的臉,心裡有些不落忍,忙借口去拿東西就跑到了莫樺那邊去。
她伸手招呼著旺財,手腕上的開口純銀節節高竹葉鐲落入吳沁怡的眼底,她玉白的手腕圓潤,刺得她眼睛發酸。
決定了早上要來見沈硯行,她昨晚翻來覆去,興奮得一夜都睡不著,她讀書時就悄悄地喜歡了沈硯行很久,但那時他的身邊有另一個人,她不敢也不好意思介入他們。
後來她聽說沈硯行保了研,滿心歡喜,以為還能再見他三年,結果人家一言不合就跑回家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有來找過他,可能是太過膽小懦弱罷,只敢找和他眉眼有些相仿的男友。
可是昨天下午聽了他的聲音,才知道那些人都是假的,也才知自己心存幻想,等到此刻,卻又覺得這是上天給自己的懲罰。
見過葉佳妤之後,吳沁怡沒有待多久,那位傅女士說還有事,便和她一起告辭離開了延和居。
走之前,傅虹影還給了鑒定費,直接交給莫樺的。
葉佳妤見她們走了,又重新坐到了沈硯行對面,捧著臉唉聲嘆氣,「沈硯行,你學妹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麼區別,又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沈硯行坐到了書案後面,打開了刻印的工具盒。
葉佳妤噘了噘嘴,「你也太無情了。」
「嗯,我無情,無情的人最喜歡你,別人都不看在眼裡呢。」沈硯行抬了抬眼,看著她似笑非笑的說了句。
葉佳妤臉紅了紅,然後哼了哼,「……你就會油嘴滑舌。」
說完她就起身又跑了,沈硯行看著她的背影,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喜歡一個人,如果不自己去爭取,又怎麼可能有機會和對方在一起。
過去的那麼多年,沁怡本來有很多機會,是她自己不懂得把握,才會到現在這種再也不可能的境地。
他想了想,又搖頭失笑,想這些還不如好好的給阿渝準備一件生日禮物,畢竟她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