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葉佳妤在沈硯行住處坐了下來, 一邊喝茶一邊伸手去逗旺財,旺財和她越來越熟了,可以很遠就感覺到她的氣息,然後飛奔過來。
對於旺財越來越狗腿的行為,沈硯行曾一度覺得匪夷所思, 這可不是什麼黏人的哈巴狗兒,比如現在, 「你說你,狗的骨氣呢, 怎麼一見到人家姑娘就沒了,以前你不是很傲氣的么?」
旺財根本不理他,只把腦袋往葉佳妤懷裡拱,一隻碩大的狗頭將葉佳妤拱得左右搖擺, 忍不住笑了起來。
沈硯行盤腿坐在羅漢塌上, 手裡端著一碗湯, 羅漢果陳皮煲龍骨的湯有些甜味,或許是因為羅漢果的緣故, 湯汁在喉嚨里滑過, 留下了些許回甘。
他聽見辜俸清好奇問道:「這裡頭加了羅漢果和陳皮, 應該對感冒有點用處罷,怎麼煮的?」
這可問到了葉佳妤擅長的東西了, 她點點頭道:「對感冒更好些, 很簡單的, 只要半顆羅漢果和五克左右的陳皮, 龍骨在菜市場買的時候就讓老闆幫忙切好了,回來洗乾淨焯水,然後把東西都放進湯鍋,再滴幾滴酒,大火煮開轉小火燉兩個多三個小時就可以啦。」
「是不是很簡單?」葉佳妤笑著問他,又有些好奇,「辜警官也是有家人感冒了么?」
辜俸清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笑了笑,「是很簡單,要的材料不多,就是時間長。」
「心急喝不了老火靚湯嘛。」葉佳妤歪了歪腦袋,看了看辜俸清,又看看沈硯行。
沈硯行把湯喝完了,咂咂嘴,「湯好喝,就是肉少了點。」
葉佳妤一愣,他們一起吃的飯不少了,她卻從不知道他竟然愛吃肉,「我……你平時吃東西不是沒什麼偏愛的么?」
她詢問的目光望向了辜俸清,向他尋求確認。
辜俸清點點頭,也是一臉疑惑,又有些尷尬,「那什麼……就是啊,你平時都很節制,所以我就……」
大家的目光落在他的碗里,裡頭一塊龍骨肉還沒吃完呢,沈硯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辜警官可真是人民公僕啊。」
「……好說好說。」辜俸清眨眨眼,臉紅都不紅。
葉佳妤忙打圓場道:「好啦好啦,我下次一定會多放點肉的。」
沈硯行轉頭看著她,也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漆黑明亮的眼裡彷彿蘊含著千言萬語,那種欲語還休的溫柔似乎還有些嗔怪,這種百轉千回的表達將葉佳妤看得心肝一陣陣發顫。
這是她自進門后第二次不敢看向沈硯行,只一味低著頭去逗旺財,可是看著看著,居然將旺財看成了他,嚇得她猛的一個激靈又回過了神。
「這段時間你很閑?」她聽到沈硯行慢悠悠的問了辜俸清一句。
辜俸清早脫了鞋,正學他一樣把腿盤起來,在沙發上坐得歪歪扭扭的,「閑啊,說明社會治安好了,沒有變態殺人狂作姦犯科,這不好么?」
「好啊,出門都放心了。」沈硯行敷衍了一句,伸手拿了個橘子來剝皮。
辜俸清不在意他的態度,自豪的挺了挺胸脯,然後又歪歪斜斜的躺了下去。
他嘆了口氣,「我本來想趁有空跟阿薪一起去玩兒,結果早上去到那兒才發現飯店都沒開門,哎現在你們這些奸商都這麼貪的嗎,報建手續沒走完飯店就開張了?」
「我跟他們可不一樣。」沈硯行哼了聲,將剝好的橘子遞給了葉佳妤,順手把果皮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葉佳妤見到個剝乾淨的橘子遞到了跟前,下意識就抬手想接,可是又想想,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這才要伸手出去。
沈硯行將橘子放在她手心,轉頭正要繼續和辜俸清說話,還沒開口,就聽她先開口了,「俸清,你說的那個……是不是雙橋那邊那個茶園裡的飯店?」
辜俸清一聽立刻又坐直了身子,「佳妤你也知道這事兒?」
「嗯,今天早上本來楊洛……哦就是我同事,要去那邊拍個探店的視頻,可是被攔住了。」葉佳妤撇撇嘴,將楊洛告訴她的信息又說給了辜俸清。
「然後呢,你們就不拍了?」辜俸清問道。
葉佳妤點點頭,「嗯,然後我給他們介紹了個拍攝的地方,你猜是哪裡?」
辜俸清挑了挑眉,葉佳妤就很高興的告訴他,「是茶飯哦,上次我們去蹭吃蹭喝那裡。」
辜俸清長長哦了一聲,並沒有反駁她的說法,卻又覺得雙橋鎮發生的這件事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但就是有點糟心。
葉佳妤含著一瓣果肉,「對了,我好像有一段時間沒見過馮薪老師了呢。」
「你不知道,你馮老師啊新學期已經調去教高三了,基本全周無休,被備課上課補課輪迴碾壓,你開心么?」辜俸清挑著眉頭笑笑,問葉佳妤。
葉佳妤瞪大了眼睛,「這麼可怕?」
說著又幸災樂禍起來,「當初我媽也想讓我讀師範來著,幸虧沒去,不然……呵。」
「說得你好像讀了就會去做老師似的。」沈硯行無奈,又換了個問題,「晚上在不在這裡吃飯?」
葉佳妤搖搖頭,「不了,回去陪爺爺吃。」
大哥葉銳淵很忙,飯局應酬很多,二哥葉銳清因為職業關係也經常在外,父親葉庭生則時不時就要流連花叢,爺爺有時候要一個人吃飯,葉佳妤就覺得他會孤獨。
儘管他不止一次聲明自己很願意一個人吃飯,讓他們愛幹嘛幹嘛去,可是葉佳妤仍然不忍心,她知道,爺爺只是不想牽絆住他們的腳步。
年輕人總是喜歡熱鬧和繁華,外面的燈紅酒綠總是比家裡的燈光更吸引人,而長輩們卻與他們完全相反,興趣愛好都不同了,他們難免怕自己拖累了孩子們。
葉佳妤大概永遠都沒法像大哥二哥那樣做出一番事業,又能守護葉家,但她本就是個家人對她期望不高的女兒,於是便努力的讓自己當那件貼心的小棉襖。
她在沈硯行和辜俸清旁邊又坐了會兒,再去前頭鋪子里跟莫樺聊了一會兒天,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於是便告辭回家。
臨走前她還繞回了後院兒,去拿她帶過來的保溫盒,沈硯行趿拉著拖鞋送她到門口,束著手笑道:「天還沒暖,多穿點,小心感冒。」
「你以為我像你,睡覺會蹬被子。」葉佳妤笑眯眯的看著他,可說出的話卻是直戳他痛處。
沈硯行臉色微微變了變,他的確是有晚上睡覺蹬被子的壞毛病,以前身子就不大強健,每年總要因此感冒幾次,否則跟少了什麼似的,這麼多年下來他都習慣了。
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冷靜,笑容和之前一模一樣,「沒辦法,改不掉了,也許等到以後有個人和我睡同一張床了,就不用受這種折磨了罷。」
葉佳妤先是一愣,隨即小臉一紅,嘟囔道:「你跟我說這種話也不怕我叫非禮。」
「好啦,我要走了。」她嘟囔完,又放大音量說了句,然後就轉身走了。
沈硯行不答話,只是點點頭,看著她走過那道分割了前後院的門,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片刻後送她出去的旺財又折返跑了回來,他彎腰摸摸它的大頭,微微笑了起來。
這種話,說出來不怕她喊非禮,就怕聲音不夠她聽不見,不是么?
屋裡只剩他和辜俸清兩個人了,依舊各自坐在原來的位置,但姿勢卻遠不是葉佳妤還在時的那樣閑適了。
辜俸清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沈二,其實雙橋那件事……」
「不會真的又到你們手上了罷?」沈硯行正要伸手端水杯,聞言立即縮了回來。
要是辜俸清一點頭,他就該想想,到底是自己烏鴉嘴,還是葉佳妤運氣背,怎麼認得她的這些日子,聽聞的連環命案比過去一年的都多了呢。
好在辜俸清搖了搖頭,「這倒沒那麼嚴重,不過事情也不小,刑偵一隊已經趕去搜查現場了。」
省廳刑偵一隊主要處理的也是些重要案件了,而且是那種死了關鍵人物然後被上頭特地關照過的案子,壓力可不比重案組來得輕,所以一隊的隊長韓文州最喜歡的就是跟辜俸清一起吐槽兇手可恨領導腦子不好使。
沈硯行聽說這件案子交給了刑偵一隊,愣了愣,「死的是誰?」
「藍天碧水的老總和她的情婦,還有省文聯的秘書長。」辜俸清傾了傾身,神秘兮兮又十分八卦,「死在同一張床上哦,老韓去完現場回來跟我吐槽了一個小時,還洗了三次手,哈哈哈哈。」
他說完就笑倒在了沙發上,死在同一張床上這種死法,給整個案件蒙上了一層桃色,像一種詭異的曖昧。
沈硯行哭笑不得,「韓隊也真是跟你同病相憐。」
辜俸清猛點頭,「可不是么……」
「你是不是在追查什麼?」沈硯行卻出其不意的打斷了他的話,「阿薪告訴過我,年還沒過完,你的狀態就有點不對,我一直忘了問你。」
辜俸清面上的笑容頓時僵住,繼而一收,臉上的笑全都消失了,「沒有啊,可能就是工作太多,有點累了罷。」
沈硯行緊緊盯著他,像是要從他臉上找出些蛛絲馬跡來,卻又好像漫不經心,「讓我猜猜,你是在查二十八年前的那個人,或者叫那個團伙,對么?」
「不管是不是,阿行,你都不要摻和進來,不要問,不要打聽,更不要想,不僅你如此,阿薪也一樣!知道么?」辜俸清站了起來,面對他站著,俯視著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沈硯行坐在羅漢榻上,仰著臉看向他,眉頭挑了挑,「果然被我猜中了啊。」
「所以呢,你想怎麼樣,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你忘了它不行嗎?」辜俸清聲量猛的提高。
沈硯行沒被他嚇到,依然維持著坐姿,「那你怎麼不忘呢?」
辜俸清冷哼一聲,「我他媽倒是想忘,誰讓我干這份活兒呢,誰有讓我感覺敏銳察覺他們的氣息了呢!」
沈硯行一愣,皺皺眉,知道他或許得到了什麼線索,但也知道自己一定是什麼都問不出來,於是只好放棄。
他笑笑,「但你不能瞞著我們,我們都是一起的,從小到大。」
「可不是么……」辜俸清眼圈兒忽然紅了,「既然走運倒霉都一起,怎麼就沒一起死呢?」
「因為他們沒有死絕啊。」沈硯行微微笑了起來,「老辜,你多久沒叫過我阿行了,也有二十八年了罷?」
辜俸清倉促笑了聲,「果然讀書多,記性這麼好。」
「老辜,過去的事……」沈硯行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我希望你過得開心輕鬆點,這事兒也不是你的責任。」
辜俸清轉過身,看著外面院子的花樹,聲音低了下去,「可是如果不了了這事兒,我心裡不踏實。」
沈硯行閉了閉眼,「是啊……」
辜俸清抬腳就要走,他忽然覺得沒法再面對沈硯行,是不想,又是不敢,可是剛要走,卻又停了停,「我明天過來吃飯,早點?」
「你可別,我這段時間在城南跟人學刻印,你來早了也見不著我。」沈硯行身子一歪,斜斜的躺了下去。
辜俸清呵了聲,「小莫在就行。」
他說完就走了,沈硯行側躺在羅漢榻上,目光透過寬敞的門口,看到前面小院里有樹葉被風吹下,緩慢的,緩慢的委頓在地。
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這時,他們都還小,可是都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危險。
曾經極度恐慌,也曾經極度害怕,連門都不敢出,而如今他還記得那些感受,卻已經不會沉溺其中。
沈硯行垂了垂眼瞼,輕輕笑了起來——這世上就算再黑暗,也還是會有人幸運的躲開。
如被家族不動聲色保護得密不透風的葉佳妤,也如還不記事就遇到了父親的大哥沈硯書。
有他們,不就夠了么,像一幅美好的畫,他看著喜歡,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