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葉佳妤回到H市,不知是傷心已經過了,亦或是刻著隱瞞,總之面上依舊風平浪靜,彷彿一點痕迹都沒有。


  唯有去探望母親時才漏出些端倪來。


  葉佳妤的母親周蕙在她十二歲上下就同父親葉庭生離婚,此後她未再婚,獨居在葉佳妤高中母校附近的小區,一個住在單身公寓,前些年葉佳妤大學畢業抱回一隻三花,她就一直養著。


  葉佳妤念中學就是在她任職的學校,常來辦公室找她,葉庭生為了女兒又或是個人風度使然,一直也與她偶有來往,因此雖然外人都知道她是個離了婚的女人,卻沒有人敢在她面前議論或是為難,風言風語在最初一段時間過後便幾乎銷聲匿跡。


  她又是高中語文老師,骨子裡有著根深蒂固的浪漫主義,一個人一隻貓住在一起,葉佳妤時不時來探望她,日子還算得上是輕鬆自在。


  葉佳妤挑在周末上門去看她,進門后笑著問了句:「今天學校不補課?」


  葉母帶的雖是高二,但有會考,周末是要補課的,她笑了笑道:「這個星期沒有我的課啊。」


  葉佳妤笑了笑,然後蹲在地上擼貓,這隻叫橘子的三花越來越胖了。


  「你周末沒有去男朋友那裡?」葉母給她倒了杯白開水,遞過去后隨口問了句,又轉身準備去給她張羅午飯,「中午想吃什麼?」


  蹲在地上的身影頓了頓,然後就聽見她若無其事的回了句:「分手了,以後都不用去了。」


  「……中午想吃你做的炒飯。」她頓了頓,繼續回答母親的后一個問題。


  正在看冰箱的葉母一愣,手扶著冰箱門轉過身來,詫異道:「怎麼分了,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葉佳妤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抿著唇苦笑道:「我也以為一直好好的呢,可是……」


  她三言兩語將與高健分手的起因經過結果告訴母親,然後扭頭去看窗外飄過的雲,語氣無奈,「……我也只是不想自己顯得那麼狼狽不堪。」


  葉母點點頭,笑著安慰道:「也好,總歸是暫時不用怕你嫁去那麼遠的地方了,你也不必太難過,時間長了就會忘了。」


  「那萬一我舊情難忘呢?」話說開了,她便有些蔫蔫的,放下懷裡的貓便仰面躺在了沙發上,看著天花板的吊燈,忽然覺得有些眼睛發疼。


  母親的回答遠遠傳過來,「舊情難忘?要麼是新歡不夠好,要麼是時間不夠長,你找個比他好的就能忘了。」


  葉佳妤翻了個身從沙發上爬起來,跟進了廚房,端著小菜籃擇豇豆,一面擇一面問道:「那你和我爸呢,兩個人都沒有再結婚的意思啊,怎麼說?」


  她與母親的關係不知從何時起就變成了這樣,無話不說,大到報什麼志願,小到買那個牌子的電飯鍋,囊括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像母女,倒像是姐妹。


  「我和你爸是感情平淡后自然分手,情分還在,卻也不是男女之情了。」葉母也不糊弄她,坦言相告,最後還略有些得意,「你爸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可不像你那高健,心裡頭還裝著另一個,這種男人啊,最要不得。」


  在葉母看來,他與葉佳妤分開,或許會和前女友複合,或許會同另一個女孩在一起,但結果無非只有兩種罷了。


  一種是前女友由硃砂痣變作蚊子血,葉佳妤則變成白月光,另一種結果則是白月光由一個變作兩個,畢竟失去的才是最美,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葉母嘆了一句,「雖然你爸遊戲花叢,但我得說,你爸比他好一百倍不止。」


  葉佳妤撇了撇嘴,「說得像真的一樣。」


  她想到自己那個上個月才同小女友分手的父親,不知道這樣一個朝三暮四的男人好在哪裡。


  「最起碼,他說愛你時心裡只有你一個。」葉母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著道,「就像你的小名,當初我們也是矢志不渝的,只是世事弄人罷了。」


  葉佳妤一愣,她還是頭一回聽說自己小名的由來,家裡人都叫她阿渝,原來,是因為父母的當年情濃么。


  她出了一回神,反應過來后又要鑽牛角尖,「那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還對別人舊情難忘,是不是我不夠好?」


  葉母將一勺熱油滑進鍋里,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噘著嘴,便笑道:「在媽媽眼裡,阿渝當然已經很好了,是你們相遇的時間不對,他還沒能有足夠的時間忘記另一個人。」


  畢竟是貫穿了整個大學時代的戀人,那段青蔥歲月里的感情,他懷戀的或許不是那個人,而是那個人代表的沒有壓力只有快樂的時光。


  道理是都懂的,只是到底意難平,葉佳妤想到自己為了他做了那麼多努力,就覺得心裡難過極了。


  葉母的炒飯炒好了,黃澄澄的米粒躺在白瓷盤裡,金黃的色澤引人垂涎,葉佳妤立即就忘了要生氣,握著飯勺就要開始吃飯。


  「下午去不去博物館?」葉母站在桌邊,笑吟吟的看她,「工作忙不忙?」


  「忙,但是很開心。」葉佳妤咽了一口飯,點頭道,「視頻很多人喜歡哦,每次都有人問我這個菜怎麼做的。」


  她大學畢業之後去家裡公司混了幾個月就受不了了,總覺得朝九晚五簡直要把人的靈氣全都束縛住,隨便找了個理由就回家來混吃等死了。


  姑母家二表哥葉銳淵是個攝影師,某天在她努力鑽研哪些水果搭配榨汁比較好喝時忽然道:「阿渝,要不你去拍美食視頻罷我看你對吃吃喝喝比較有興趣。」


  她從沒做過這些事,便很是猶豫,葉銳淵卻道:「試試嘛,當玩了,總要有些事做才好。」


  於是她就這樣進了葉銳淵朋友羅老刀的影視工作室,取名叫「罐頭夢工廠」,專門拍些短視頻,反響都還不錯。


  她看著自己從一文不名到小有名氣,算得上網路大V了,也漸漸找到了樂趣,工作便安定了下來,再沒說過回家的話。


  不拍視頻的時候她便四處溜達,母親愛逛博物館,連帶著她也喜歡,總覺得看著那些老物件彷彿能回到過去。


  午睡起來後母女倆便出了門,因為是周末,省博里有很多孩子,有的是老師組織來的,有的是家人帶來的,目的都是希望他們能受到歷史文化的熏陶。


  葉佳妤小心的避開一個跑過來的小胖墩,和母親一起走進玉器館。


  按照導覽地圖,她拉著母親往左邊去,省博她已經來了很多次,次數一多,就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聽到乾貨,便一邊慢吞吞的看,一邊等講解。


  時間一點點流逝,約莫過了十分鐘左右,她扭頭看見一個穿著藍馬甲的身影走到展廳入口處,將一個牌子翻了過來,黃底紅字的「此處有講解」幾個字便露了出來。


  緊接著就聽見一陣動聽的男中音透過麥克風傳來,「各位遊客朋友下午好,我是省博第100號誌願講解員,今天下午,將由我為大家進行玉器館館藏文物的講解。」


  葉佳妤聽得心頭一喜,拉著母親就要圍過去,「媽,媽,有講解呢,我們去聽罷?」


  「你去罷,我剛看見你李老師了,我和她說說話去。」葉母拒絕了她,又拍拍她的肩膀解釋道。


  於是葉佳妤只好一個人往入口處走,和她一起圍過去的,還有一群年輕人,看樣子應該是附近大學的學生。


  「中國玉器製作有著久遠的歷史,至遲在8000年前……」她一面聽著開場白一面打量了一眼前頭的講解員。


  三十歲出頭的男人輪廓線條利落分明,鼻樑彷彿雕塑作品里描繪的俊挺,丹鳳眼明亮得像是鑲嵌了黑曜石,眼角微微上挑,唇邊噙著一抹笑,彷彿滿不在乎,又好似有些認真。


  因為母親喜歡,每次來博物館都會來玉器館的,可這個講解員她卻沒見過,腦海里一點印象也無,不過志願者嘛,總是換的,不認得也很正常。


  男人伸手扶了扶耳麥,另一隻手打開了手裡的激光筆,「在西周時期,玉作為禮的重要載體,商代甲骨文『禮』字包括兩個象形的部分,下邊的『豆』表示盛放祭品的容器,上邊的『曲』表示在器皿中有兩串玉器……」


  他的聲音很有磁性,語速適中,很容易就把人帶入到他講解的情境中去,葉佳妤看了一眼他握著激光筆的手,小麥色的皮膚,手指修長勻稱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她腳下一動便走近了一步,淡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的展露於她眼底。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匆忙間看了她一眼,又不動聲色的往旁邊移開兩步,露出他身旁的展櫃玻璃來。


  葉佳妤不好意思的低著頭,佯裝無意而鎮定的看著展櫃里的文物,在心裡暗暗罵自己色迷心竅。


  只是她聽著講解員的聲音,卻莫名的覺得有些熟悉,便抬頭又望了過去。


  只見那講解員正用激光筆指著一物,道:「大家看到的是1976年河南安陽殷墟婦好墓出土的龍形珏,婦好是商王武丁的妻子,深受武丁寵幸,被封於外地,擔負守土、從征的重任,還經常受命主持祭天、祭先祖、祭神泉等各類祭典,又任占卜之官,武丁十分喜愛她,因此她去世后武丁悲痛不已,追謚曰『辛』,商朝的後人們尊稱她為『母辛』或『後母辛』。這枚龍形珏的直徑5.9厘米,孔徑2.3厘米,厚0.4厘米,為圓環形,中部為大圓孔,一側有窄缺口,頂部有小圓孔用於穿綴,龍首尾相望,頂有角,張口露齒,臣字形眼,尾尖向外翻卷,身陰刻雙線重環紋及雲紋等圖案,背部雕成齒脊狀……」


  「哥哥,龍是沒有爪子的么,為什麼電視里的有啊?」隨行的人越來越多,中間多了好幾個小豆丁,其中一個舉起手來疑惑的問道。


  講解員聞言唇角又挑高了些,饒有興緻的看著他道:「婦好墓出土玉玦數件,基本屬於蜷體玉龍的形式,承襲了新石器紅山文化等早期玉龍的造型傳統,但器身不如早期豐滿,扁片狀,紋飾多為線條勾勒的重環紋、雷紋和雲紋等,龍角都貼伏在頭部,一般不刻龍足,代表商代晚期玉龍的基本特徵,小朋友你看的電視講的肯定不是這時候的龍。」


  小豆丁睜大了眼睛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他便又笑,眼尾露出一絲極淺的痕迹來,葉佳妤看著他那雙眼,忽然心裡一頓。


  她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天晚上在沙灘上見到的那個男人!

  那個說「聽說男人都是大豬蹄子,沒了就沒了」的男人!


  那天晚上的回憶忽然就悉數出現在腦海,葉佳妤覺得有些難堪,下意識的腳步一頓,然後往人群外圍擠出去。


  她想繼續聽他講解,可是卻不願再靠近他了,只要遠遠跟著聽得見便罷了。


  她離得很近,因此她一動,沈硯行便發覺了她的動作,目光不著痕迹的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的勾了勾唇角。


  看樣子是想起來了,他想到那天晚上在沙灘上指著自己說「像他那樣」的女孩,心裡有些感慨,真是人間何處不相逢。


  葉佳妤就這樣遠遠的跟在隊伍里,幸虧他的講解引人入勝,她便漸漸忘了剛才心裡的尷尬,直到散場,男人笑著往她這邊看了片刻。


  她看著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只覺得全身都僵硬了,耳邊是他和另一個藍馬甲的對話,「幸虧老沈你在,不然這場我恐怕應付不來。」


  「都是小事,好好休息養嗓子,下周見。」男人輕笑了一聲,聲音依舊動聽。


  可葉佳妤哪裡還有心情欣賞,滿心只有一個念頭,他認出自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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