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056
衛琳琅回到丹陽公主府的時候, 才發現短短几天的時間,府上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丹陽公主喜歡富麗堂皇的人, 以前府中處處擺滿了名貴的花草, 請了專門的婆子養護。
可現在樑上皆綴白紗, 花朵搭聳著腦袋,早就失去當初的華艷,獨自凄冷地頹敗著。整個府上像是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眾人小心翼翼地行走,生怕一個不小心驚動了那份沉悶的悲傷,然後泄洪而出。
衛琳琅心裡不是個滋味,有穿白衣的丫鬟看見了她, 連忙說著, 「是姜夫人回來, 公主現在在正廳, 已經很久沒有用過東西了。您去勸勸她吧, 不然這身子也受不住。」
她抱著孩子點頭,向正廳走去。
正中一個巨大的「奠」字刺痛了她的眼,她眼眶一熱,這才意識到那個跟在她後面叫她姐姐的人真的不在了。
丹陽公主原本跪在地上僵硬地往火盆里燒紙, 臉色灰白,眼神獃滯, 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見到衛琳琅抱著孩子進來, 眼珠子動了動, 半晌起身, 神色平靜地朝衛琳琅說:「把至哥兒給我抱著,你去送你弟弟一程。你和他自幼關係就好,他現在走得不明不白,總不該都沒有送他的人。」
衛琳琅傷心之下不疑有他,將孩子給人。立即有丫鬟遞來三根燃著的線香,她接過,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這是他的弟弟啊,她還沒有看見人娶親生子,怎麼就這麼突然走了。
她將線香插入香爐里,再轉眼時,就看見丫鬟抱著至哥兒往外面走。她激動地站了起來,準備將孩子抱過來,「娘親,至哥兒認生,在陌生的地方會害怕。」
丹陽公主一把抓著人的手,沒有任何錶情地說:「傻孩子,以後這就是至哥兒的家,怎麼會是陌生的地方呢。」
「娘親!」衛琳琅震驚地看向她,腳底湧上一陣陣涼意,「他是定遠侯府的嫡長孫!你不能這樣做!」
「這不也是你的兒子嗎?」聽見「定遠侯府」四個字,丹陽公主瞬間就變得激動起來,抓著人的手腕將人往棺材的方向拖,然後將人一推。
衛琳琅冷不防地撞到棺材上去,睜眼就是弟弟發白的臉,不由地驚叫了一生,捂住自己的肚子。
「你好好看看你弟弟,快看看,他都死了!是你夫君的親弟弟打死的。」
衛琳琅剛要掙扎著起來,丹陽公主狠狠地按著人的頭,幾乎要將她上半身都塞進棺材里。她眼神中充滿著怨氣,「你為什麼替你弟弟報仇,為什麼不拿著刀把姜成朗直接殺了,為什麼到現在才回來。」
衛琳琅吃痛,眼淚一下就出來了,她哽咽著:「我也想回來,可是.…… ……」
「可是你捨不得你那大好的前程是不是。」丹陽公主眼下浮腫,泛著一層黑色,猙獰著臉,彷彿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仇人。
「我沒有…… ……」
「沒有的話就和姜成安和離,回來,替你弟弟照顧孩子。」丹陽公主鬆開手,整個人已經陷入輕微的癲狂之中,輕柔地摸著衛琳琅的頭髮,「好孩子,我們家和姜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娘親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了,你不會離開我的,是不是?」
「娘親,至哥兒是我和成安的孩子,您,您不能這樣!」衛琳琅止不住眼淚。
「胡說,難道你要看我衛家斷子絕孫不成。」丹陽公主責怪人,對身邊的丫鬟吩咐「姑娘也累了,扶她下去休息吧。」
衛琳琅咬著頭,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直接跪了下來,拽著丹陽公主的衣袖,「娘親,我求你了,不要傷害我的孩子。成安對我們很好的,我不想離開他!」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將姑娘帶下去!」
丹陽公主呵斥,丫鬟也不敢不聽,聽著衛琳琅哭得撕心裂肺,也只能架著人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將人拉了下去。
姜明月到丹陽公主府的時候,衛琳琅早就被人帶下去軟禁起來。她在正廳沒有看見衛琳琅,也能猜出幾分來。也沒有聲張,依照規矩跪了下來給人行禮。
在要點燃線香的時候,丹陽公主突然發話,「不用了,你要是上了香,衛風才真的走得不安穩。」
這話說得讓人下不來台,宛如身子一動卻被宛秋拉住了。姜明月仍舊將現象插進了香爐,在人的靈堂上她也說不出什麼過分的話來,誠懇地說,「我知道衛公子去了,公主悲慟不已,但這件事仍舊在調查當中,倘若真的是我三哥的錯,定遠侯府定會是給一個交代。」
丹陽公主停下手中的動作,斜睨人一眼,「你是什麼身份,定遠侯府的人死完了不成,讓一個丫頭過來說胡話。」
兒子就是因為這個女的死的,丹陽公主心裡湧起大片大片的怒氣,將手中的裱紙砸向人,「你就是一個害人精,從小就會害人。你放心,我不會放過你三哥的,我要他跪在我兒子面前,給我兒子陪葬!」
「我也希望公主能夠找到真正的兇手,以慰籍衛公子的在天之靈。」姜明月覺得根本就沒什麼好說的,還白白地受人的氣,就直接問了,「嫂子和至哥兒在什麼地方?她們出門的急,小孩子的藥膏子還沒有拿上,我順便給她們帶過來了。」
「不用了。」單陽公主冷聲說:「等會我就會將和離書讓人送到你家,從此之後,琳琅和你家再也沒有什麼干係。」
姜明月心裡還是有些小驚訝的。現在名風雖然開放,但對和離之事也頗為不恥。男人倒還好說些,女子和離之後重新嫁娶,多半是許給年紀稍長些的人做續弦或者是妾室。
丹陽公主現在居然主動讓自己的女兒和離,可曾有半分想過衛琳琅以後的日子有多難過。她不由覺得寒心,這樣的母親可曾真正關心過自己的子女半分。
她剛要出聲,門外就有一個小丫鬟連滾帶爬地摔了進來,丫鬟的衣裙上染著鮮血,哭著說,「姑娘見紅了。」
姜明月有些著急了,衛琳琅這一胎本就兇險,若是出了意外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事權從急,她也顧不上什麼禮數不禮數的,「宛秋,你快點請李大夫過來,讓人將少見的藥材帶上。」
丹陽公主掃了姜明月一眼,面上沒有一點的著急,反而教訓起姜明月來,「不過就是小產而已,救不過來是最好的,還省得養出一個冤家來。這是我的女兒,我自有分寸,不勞姜姑娘費心的。」
「是嗎,那公主可知道嫂子這一胎艱難,晚了半分的話說不定連大人都保不住。」姜明月的聲調有些冷,「衛琳琅既然嫁到我們姜家來,就是我們姜家的人。若因此出了半分的差錯,我姜家也不是好說話的。」
看著姜明月離開的背影,丹陽公主藏在袖子裡面的手都是在顫抖。半晌,她伸出手,立即讓嬤嬤將她攙扶起來。
她就只剩了這麼一個女兒啊。
衛琳琅的這一胎終究還是沒有保住,索性的是大人沒有什麼大礙。當衛琳琅知道消息的時候,靜默了很長的時間,然後背過身去。
她沒有哭出聲,只是瘦弱的肩膀不停地聳動著,看上去無助極了。而丹陽公主只是坐在一邊,不痛不癢地說,「沒了是好事,不然你挺著一個肚子怎樣嫁人。」
萬箭穿心莫過於此。
姜明月想這個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母親。她不是什麼喜歡同情旁人的,可此刻也不免覺得心酸。「她現在還是我姜家人,公主不必覺得麻煩,等會我自會帶人回去,姜家絕不會苛責她半分。」
「那你也要問問人願不願意和你回去。」丹陽公主氣定神閑,沖衛琳琅問著:「琳琅,你告訴人你願不願意回去。」
怎麼回去,已經回不去了。母親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自己要是走了她該怎麼辦?衛琳琅眼前已經是一片模糊,腦海中回想起那個男人溫柔的笑,死死地咬住被子的一角,極力忍著哭腔,「我…… ……留下來。」
丹陽公主得意地沖著姜明月牽了牽嘴角, 「看吧,不是我不讓她和你一起走。」
姜明月看了人一眼,沒有再說話了。她不是菩薩,沒有普渡眾生的習慣,人家自己選擇的路又何必要干預。
等到姜成安過來的時候,姜明月就找了一個借口出去了。在轉角的時候無意中聽見幾個婆子在說嘴,說的是衛風死前的事情。
一個婆子說,「你是不知道,那天我在裡面侍候,少爺一直在裡面叫喚著疼。請了大夫來看,只說是皮外傷。」
「怎麼可能只是皮外傷。」一個婆子不相信,「皮外傷少爺還那什麼嗎?」
婆子撇撇嘴,有些不以為然,「要我說說不定是冤魂過來索命了,你不記得他院子里的呢個翠梅了啊,好好的姑娘被糟蹋了不說,都懷上了愣是被棒殺了。我瞧啊,說不定是怨鬼索命,你你是沒有看見,到了後半夜人就一直在吐血,像是要將人給吐沒了。我現在都不敢.…… ……」
有個眼尖地看見了她,立刻向正在說話的婆子使了一個眼色。眾人立即就閉上了嘴,有些訕訕地向人打了招呼,就立即扎到人群里去,生怕被姜明月抓住盤問。
姜明月有些疑心,原先都是請過大夫的么?那為什麼要將這件事情推到她三哥的頭上!
她心裡起了火,可也只能暫時忍著,在最重要的是將至哥兒帶回去。她在路上找了一個丫鬟問至哥兒在什麼地方,說是衛琳琅想要看看孩子。
丫鬟一開始沒有說,最後宛秋塞給人一個錢袋子,才開了口,喜笑顏開地開了口,「小少爺在後面的院子呢,奴婢帶你們過去。」
姜明月跟著人的後面,去了後面的小院。還沒有進門就聽見了孩子的哭聲,一個嬤嬤單手抱著孩子上下顛簸著,另一隻書搖著撥浪鼓哄著,「小少爺不哭了,您瞧瞧這是什麼,看這個多好玩啊。」
可孩子那裡能知道這些,猛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又沒有認識的人在身邊,只能拗著嗓子乾嚎,到後來聲音都有些發啞。
他突然看見了姜明月,立即伸出兩個小胖手往前面伸,叫著:「姑…… …… 姑,怕.…… ……至兒…… ……怕怕。」
姜明月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才向前走了半步,嬤嬤就警惕地看向她,一邊抱著孩子就要往屋子裡面走,一邊尖叫著:「快,快將人攔住!」
她可清楚地記得公主的交代,一定要將孩子看管好。
至哥兒見人就在眼前,但是別人卻將自己抱走,哭鬧得更加厲害了,手腳並用地划動著。嬤嬤沒有抱穩,差點就這樣滑下來。
姜明月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沖了過去要抱孩子。幾個丫鬟見狀將丹陽公主府上的人攔住,雙方就這樣打起來了。
抱著孩子的嬤嬤直往後面躲,被姜明月按住了肩膀踩了一腳,一時吃痛手鬆了開來,就這樣將孩子抱走了。
姜明月抱著孩子就往外頭走,宛秋和幾個丫鬟在後面攔著,眼見著攔不住了,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將大門帶上,死死地抓住門上的扣環,直接不讓人出來。
至哥兒到了姜明月的懷裡就之剩下抽泣,府里的僕人好奇地看著,卻沒有人上前攔著。多數的人都不知道丹陽公主要將孩子留下來的事情,以為姑姑帶侄子走沒有多大的關係。
等到丹陽公主知道的時候,人已經將孩子給帶走了。
至哥兒許是受了驚嚇,一直要讓人抱著,最後挨不過去,吃了奶睡著了。姜明月將孩子送去了倚暉院,又專門派了夏嬤嬤過去守著。
等事情安排妥當之後,外院的婆子又進來說,「二少爺回來了,在前面等著姑娘呢。」
姜明月又急急忙忙地趕了過去,才進門就看見一個男人寬闊挺拔的背影。聽見身後的動靜,男人轉過身來。
五官和姜成安有六分的相似,只是有些不修邊幅,鬍子拉碴的不說,臉上還蓋著幾層灰,看上去瘦了不少。見到她的反應之後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怎麼,認不出我了嗎?」
「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這些年姜成遠遊歷大江南北,與顧和不同的,他是純粹去玩的。哪裡的景色奇特就往哪裡跑,畫作在盛京城中的名氣越來越大,可脾氣也越發古怪。
瞧得上眼的,也不管你的家世如何,引為知己推心置腹,若是瞧不上眼的,和人多說了一個字都覺得累得慌。
可對家人仍舊是極好的,「我連夜趕回來的,已經去看了成朗了,他也說不清楚。我想找父親和大哥問問情況。」
「我倒是知道一些。」姜明月坐下來,將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
又忽然想到了今天在丹陽公主府聽見的東西,說了,「衛風的死絕對不簡單,一開始她們找找了大夫看過,說只是皮外傷,只是到夜裡的時候才開始一直吐血的,我們只要找到了那個大夫,就能夠證明這件事情和三哥無關。」
姜成遠聽了她的話,頓了頓之後才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