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

  頭一天的事情多,夜裡睡得沉,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大亮。


  姜明月喚來了進來服侍,看了一眼外面,問人,「發生了什麼,我怎覺得外頭有些吵鬧。」


  宛秋頓了頓,湊到人面前小聲說著:「昨天下去方姨娘在院子里賞花了,當時小少爺也在場,兩個人發生了爭執,小少爺一氣之下就被人推到水裡去了。」


  「柳姨娘呢?」


  「柳姨娘早早地就去了老太太哪裡,只怕這件事情不好了解了。我聽人說,這次方姨娘本來就身體不好,這次更是要了大半條命。只怕吃了這樣的虧,她絕對不肯罷休的。」


  先前姜明月找了宛秋和桑青說話,讓人不要有旁的顧慮,安心服侍即可。後來又找了會識字的嬤嬤,教人一些簡單的書文,這架勢是擺明了要將人當成心腹培養。


  宛秋也沒辜負了姜明月的期待,才學了幾天的時間,就知道留心身邊的事情,隱隱有大丫頭的派頭了。


  「你找個丫鬟盯著那邊的情況,有了什麼情況回來稟了我。」


  「姑娘今天可還到老太太那邊去?」宛秋給人帶上海棠花式樣的頭面。


  「老太太現在也煩著,我就不過去添亂了。」姜明月惦記著那天見到顧和的事情,吩咐著:「今日二哥他休假,差人過去說,我想買些話本子,讓他陪我去看看。」


  若是個普通的地方也就算了,姜明月想要去的地方是聽風樓。


  聽風樓是京城最好的書樓,倒不是因為藏書多,而是它裡頭賣的都是些古迹孤本,價格是可想而知的,因此裡頭也多半是為些權貴開放的,而且規矩極多。


  若不是人帶著去,姜明月只怕連門口都進不了。


  因著這麼一件事情,姜成遠倒是將她笑話了一頓,「平日里也沒見你怎麼看書,一看就惦記上了聽風樓里的孤本,我家明月當真是與眾不同的。」


  「別說我,就你屋子裡那些草書拓本難不成都是假的不成。」姜明月閑著無聊,動手給貼身的玉佩打珞子。


  姜成遠一雙鳳眼上挑,用手肘撐著車上的茶几,笑眯眯地說著,「我不過是好奇,你怎麼想起來去那個地方?莫不成是和人約好了。」


  他眼裡精光閃過,若是個姑娘就算了,若是個小子,他就讓老三打斷人的腿!

  「沒有誰,只是上次聽惜靈說,那樓里有高僧手抄的佛經。祖母的生辰快到了,我想去看看,歡喜的就買了當作壽禮。」


  「那丫頭倒是消息靈通的,樓里確實有不少。」姜成遠也放了心,同人說樓里有些什麼藏書。


  說話間,兩個人也就到了聽風樓。


  前世的時候姜明月同人來過幾回,可再次進去的時候也不得不感嘆,聽風樓當真是盛京城裡最為文雅的地方。


  一進門口便可以看見石頭鑲嵌而成的小山,圍著小山的是流動的清水,水底用純黑的玄石做成,可水裡卻養了兩條純白色的尾魚。


  山後是一道巨大的木製屏風,上頭雕刻了松山雪景圖。再往裡走,就是木質的樓梯。樓梯有些狹窄,堪堪能夠允許兩個人的通過。


  裡面的書童遠遠就瞧見人過來,迎了上來,「姜公子您來了啊,您上次讓我們留意的柳公的草書來了幾本,您可要瞧瞧?」


  「你再找幾本佛經來,我看看,若是合眼的話,就都要了。」


  「您要多少都是有的,不付錢都是可以的。」書童彎腰諂媚地笑著,「您只要賞臉留下一副墨寶就成了。」


  「你打得倒是好主意。」姜成遠敲了敲人的頭,也算是答應了下來。


  「得嘞。」書童笑著,迅速竄了上去給人引路。


  樓上便是聽風樓藏書的地方,用書架隔開了空間,上面擺著藏書和畫冊,各處都種了青蘿,碧綠色的藤曼牽連了一大片,好看得緊。


  姜明月選了幾本佛經,想選些其他的書,隨處轉了轉。


  突然樓下有些喧鬧,像是有人來砸場子。


  她站在了藤蔓的遮掩處向下面看,當她的視線接觸到那一身亮眼的紅色時,渾身瞬間變得僵硬起來,連呼吸聲都變得淺慢。


  外頭的陽光正盛,晃得人睜不開眼。


  姜明月被日光刺得眼裡有了淚意,朦朧中她看見男孩拿著皮鞭一下子抽在了黃花梨的太師椅上。


  男孩眉如刀削,五官精緻卻絲毫不顯得娘氣,渾身都是桀驁的傲氣,張揚無比。


  面前的人和記憶中的重疊,她彷彿是看見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少年穿一身赤紅色的袍子,打馬走盛京街頭而過,恣意張揚,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可那個模樣輕狂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地卸下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鋒芒,擋在了所有危險的前頭,同她說,「明月,你喜歡我一點,只要一點我便是覺得值了。」


  「明月,我同我母妃說了,我要娶你,三哥他不會降罪侯府的」


  「明月,你看看,回頭看我一眼成嗎?」
……

  後來盛京戰亂,他率一支精騎守在定遠侯府,戰至終章倒在了一片血泊中。


  漫天駭人的血色裡頭,他往常意氣風發的眸子里蓄滿了留戀與哀傷,他說:


  「明月,如果有來世的話,我一定要早早遇見你。」


  可是如果有來世,姜明月寧願他從來沒有遇見過自己,那麼他還是那個眾人尊崇的小王爺,身份尊貴,富貴安康地過完自己的一輩子。


  宛秋注意到自家小姐的不對勁,忍不住扯了人的袖子,輕聲喚著:「小姐,你怎麼了。」


  姜明月回過神來,示意人不要出聲。


  誰知道就這麼一句就被下面的人聽見了,顧允之正在氣頭上,看見有人在暗處躲著看笑話,更加怒不可竭。


  在所有人都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長鞭勾上了樓梯上扶欄,竟一步越到了樓上,在樓下書童的驚呼聲中,一鞭子擊落了花盆。


  宛秋尖叫一聲擋在了自家姑娘的面前。


  顧允之的眉頭緊緊蹙起,不知道後面站著的居然是個女的。他頓時想到了那些穿著粉色的衣裳,動不動就哭出來的人,吐出一句話,「就是麻煩。」


  他再次揮了鞭子,直直地打在了宛秋的腳邊,直接將不耐煩寫到臉上來,「給小爺記著,沒事便別躲著聽牆角。」


  「誰聽牆角了!公子說話要慎重。」宛秋身子都在發抖,卻半步不肯讓,將姜明月死死地擋在了身後不讓人看見。


  大燕的民風開放,男女大防沒那麼拘束,未滿十二歲的女子也可隨意上街遊玩。可若是讓人知道定遠侯府的小姐和人在樓裡面起了爭執,名聲都是要被毀了的。


  樓下的書童也是個有眼力勁的,看見這個小爺找了人的麻煩,心裡暗暗叫苦,忙叫人去喚了姜家少爺。


  自己則硬著頭皮到人的身邊,苦著臉賠罪,「爺,爺!您說的我們都是認了,那副字畫確實是我們用了些手段得來得,沒想到冒犯了您。您要怎樣都成。」


  他看了一眼樓下繼續說著:「可您瞧瞧,人家也是侯府的小姐,這麼多人看著也影響不好。您就體諒則個,寬恕了我們這回,我單獨給您找個房間,細細談了可好。」


  顧允之揚著下巴哼了一聲,也沒打算和女人計較,收了自己的鞭子。


  轉身要走的時候,聽見身後的書童說:「姜小姐,真的是得罪了。」


  他倒是想回頭看,可卻看見了迎面走來的姜成遠。


  姜成遠依舊是笑著的,只是眸子里含了一股冷意,「世子爺,聽說家妹冒犯了你?」


  顧允之內里就是張狂的,但想著他是姜成朗的哥哥,一股子邪火也沒發出來,悶聲說:「沒有。」


  他瞥見女孩一眼,掩唇咳嗽了兩聲,「既然是貴府的小姐,今日的事情就算了。」


  姜成遠的臉色有些不好,眼角上挑,已經是動怒了,「那還多謝小王爺不怪罪了,若是不介意,我先帶著家妹先行離開了。」


  顧允之知道人生氣,越發拉不下臉,冷眼看著人將自己的妹妹領走。


  姜明月的前後都被遮擋得嚴嚴實實,他假裝不經意地瞟了人好多次,連人的臉都沒有瞧見,只知道人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裙子。


  可那裙子的顏色都比旁人的好看,他怎麼看怎麼覺得歡喜。


  隨安見自己的主子傻站著不動,上前小心翼翼地問了人,「爺,接下來做什麼,這樓是拆還是不拆?」


  「拆什麼拆,回去!」顧允之煩躁無比,收了鞭子,心裡則是在盤算著,這次可算是找到了一個理由和人見面了。


  他倒是想瞧瞧,姜明月到底是什麼模樣。


  從聽風樓出來之後,姜明月的臉一直是白著的,依在軟枕上休憩。


  姜成遠柔聲和人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只聽見人說沒什麼事情,可人還是有些怏怏的。就將心裡的小本子划拉了開來,在上面記了一筆。


  回到院子之後,姜明月讓人去請了大夫給宛秋包紮傷口。


  紅玉正端著甜湯出來,見到這一幕難免心生嫉妒。


  這幾日姑娘對待她和宛秋的態度明顯是不同的,以前她可是姑娘身邊的紅人,姑娘有什麼好的,都是先想著她的。


  可現在,姑娘卻重用宛秋那個小蹄子。同樣是丫鬟出身,紅玉自認為樣樣都是比宛秋好了許多的,定是那個小蹄子在姑娘的面前說了污衊她的話,才導致姑娘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冷的。


  想著這般,她就開口說了,「姑娘,我看宛秋也好好的,說不定就是在裝病博取你的同情呢。還勞煩大夫過來一趟,有些不值得了。」


  「那你說怎樣才是合適的?」姜明月放下了甜湯,用帕子拭了拭嘴角。


  紅玉只當人聽進了自己的話,給人出著主意,「要我說,到管家哪裡討兩副葯喝了酒成了,都是丫鬟的身子,哪裡有那麼嬌貴的。」


  「你忘了上次的事情了!」姜明月因為顧允之的事情,心情本來就有些不好。


  「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說.…… ……」紅玉立刻跪了下來,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她算是撞到人的氣頭上去了,姜明月猛地一拍桌子,「張嬤嬤,你將人送到教管嬤嬤那裡去,讓人好好學學規矩,若是學不好,也不用在院子里侍候了。」


  教管嬤嬤是全府出了名的嚴厲,去她那邊的不是剛進府需要學規矩的稚童,就是犯了錯被主子送到她那裡的。


  可想而知,若是她真的去了那個地方,只怕是要被扒下一層皮來的。


  紅玉整張臉都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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