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8

  符紙的體積比較大, 又不能沾水,姜瑜回到村裡並沒有先回家, 而是先去了王曉家,讓他幫忙藏起來。王曉家就他們祖孫兩個人, 平時也沒什麼人上門做客,隨便藏在哪個草堆里都沒人發現。


  黃紙上有股特殊的味道,雖然不濃,但為了謹防被周老三那個經常跟符紙打交道的傢伙發現, 姜瑜還是先去小河邊洗了洗臉和手, 又把周身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后, 才拿了一把王曉送給她的野菜抱回了周家。


  見她回來,愁雲慘淡的周家父子只瞥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就連平時表面功夫做得極其到位的周老三也沒吭聲。他現在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關心這個繼女幹嘛去了。


  下午回來后, 周老三去地里提了些泥土回來, 填在周建英窗戶外的那片地上,周建設胳膊受了傷,就負責踩平泥土。


  等姜瑜回來時,地面已看不出昨晚的狼狽,新鮮的泥土鋪在上面,踩得嚴嚴實實的, 只等太陽一曬, 再下幾場雨, 變得灰撲撲的,就跟院子里其他地方沒什麼區別了。


  「周叔,建設哥。」姜瑜打了個招呼,把野菜抱進了廚房。


  馮三娘剛下工回來做飯,瞧見姜瑜,立馬把她拉到廚房最裡頭,壓低聲音問道:「你去哪兒了,中午都沒回來?」


  姜瑜把手裡的野菜塞到她懷裡:「隨便出去轉了轉。」


  見她說得一臉輕鬆,馮三娘不高興了:「你一個女孩子沒事亂跑像什麼話?不上工在家幫我做做飯,洗洗衣服,掃掃地啊,成天不著家怎麼回事?」


  姜瑜沒理會她的抱怨,而是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你的大名是不是叫馮淑萍?」


  馮三娘瞪了她一眼:「連你媽的名字都記不住了?」


  「我這不是怕過幾天去學校填個人資料的時候,寫到母親的名字時弄錯了嗎,所以找你再確認一遍。」姜瑜隨便找了個借口就打發掉馮三娘。


  馮三娘果然好忽悠,絲毫沒懷疑,還鄭重其事地跟姜瑜講「馮淑萍」這三個字是怎麼寫的。


  姜瑜有些意外:「你不是沒上過學?」


  馮三娘他們這一代人,在農村,連男丁都沒多少識字的,更別提女人了。


  馮三娘的眼神中閃過一抹懷念:「以前你爸教我的,他說他經常不在,怕寄信回來我不知道哪一封是給我的,所以特意教我認字,不過他回來的時候太少,又忙裡忙外,沒多少時間,最後我也沒認識幾個字。」


  想到死去的前夫,馮三娘心裡五味雜陳。前夫人很好,她只生了個女兒,他也不嫌棄,就是太短命了。


  「哦,那你認識一個叫梁毅的人嗎?」姜瑜直奔主題,她發現了,對馮三娘這種人不必繞圈子。


  「梁毅?誰啊,沒聽說過。」馮三娘看了姜瑜一眼,有些擔心,「小瑜,媽跟你說,你不小了,過兩年就可以說親了,不要跟外面的男孩子出去,這會影響你的名聲的!」


  姜瑜一聽答案就沒興趣跟她多說了,不過嘛,未免馮三娘哪天在周老三面前說漏嘴,被周老三察覺,姜瑜故作緊張地說:「別亂說,要被周叔聽見了,怎麼看咱們娘倆?萬一建英哪天動了心思,還說是我帶壞她的。」


  果然,馮三娘馬上緊張起來,嗔了姜瑜一眼,把聲音壓得極低:「知道就好,小瑜,媽跟你講,女孩子要自愛……」


  見嚇住了她,姜瑜才沒心思繼續跟她胡扯呢。


  「知道了。」姜瑜敷衍地應了一聲,施施然地回房了。


  看到女兒到廚房轉了一圈又走了,都不給自己搭把手幫個忙,馮三娘非常不高興,但她到底還顧忌著站在院子邊的籬笆前抽煙的周老三,沒敢大聲喊,只不滿地抱怨了一句:「真是欠了你們的,天天下工回來都是冷鍋冷灶的,還得我伺候你們這爺三,不對,現在是四個了,我的命還真是苦啊!」


  耳尖的姜瑜聽到她的抱怨,眉都沒抬一下,馮三娘的苦都是她自找的。她天天下地拿工分,前夫死的時候,女兒也十歲了,能收拾家裡出去掙個三五工分,母女倆省著點,勤快點,日子過不下去?非要來給這個家徒四壁的周老三養孩子,當帶薪的保姆,怪誰呢?

  姜瑜進房間就扣上了門,趴到床上,把票據和三十塊錢掏了出來,鋪在床上。


  馮三娘這人沒什麼城府,不會偽裝。她說不認識梁毅就是真不認識,不過既然她不認識梁毅,那梁毅為何還會寄錢給她呢?還是這麼大一筆錢。


  這種問題,估計也只有梁毅這個當事人和周老三才知道。問周老三肯定沒戲,那不如直接問梁毅這個當事人?


  不過在開口問之前,首先得確定這兩個人沒關係。


  第二天早上,姜瑜裝作沒有看見馮三娘的暗示,把碗放下又以林春花叫她為由出門了。


  姜瑜這次真的去林春花家了,不過不是空手去,她逮了一隻兔子過去,至於借口,姜瑜早想好了,就說是這隻兔子想喝水,自己掉了山上的人工蓄水池裡了,然後碰巧被她看見了。


  等中午林春花回來聽說這事後,拍著姜瑜的手說:「你這孩子是有福的,這都能被你撞上。」


  林春花倒是沒懷疑,因為前些年也有兔子掉進過人工蓄水池裡。


  只是,這兔子她不能收。林春花拎著兔子的耳朵將它塞進了姜瑜的手裡:「被人看見不好,你帶回家,讓你媽煮了。」


  「帶回去哪還有我的份,我能啃個兔頭就不錯了。」姜瑜垮下了臉,可憐巴巴地望著林春花,「林嬸,你就當可憐可憐我,讓我吃口肉嘛。這事,你不說,我不說,叔,大哥,大嫂和小偉也不會說出去,誰會知道?對吧,小偉?」


  這年代哪個孩子不饞肉,小偉瞪著一對虎溜溜的眼珠子,機靈地點頭:「對,奶奶,你放心,我啃腦袋,把兔腿給小瑜姐姐吃,她這麼瘦,得多吃點,才能長更高。」


  林春花看著兩個孩子渴盼的眼睛,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現在這個季節,不年不節的,糧食又沒分下來,家裡已經很久不見葷腥了,也是苦了這兩個孩子。


  「好,我現在就殺了給你們做紅燒野兔,小偉,這事可千萬不能說出去哦。」叮囑完了大孫子,林春花麻利地拿起刀把野兔殺了,然後把皮毛用水沖了一下,遞給了姜瑜,「貼到堂屋的牆上,等冬天給你縫在鞋子里,可暖和了。」


  小偉一聽這個,來了興趣,嚷嚷道:「小瑜姐姐,讓我來,讓我來!」


  姜瑜笑眯眯地把野兔皮遞給了他,然後去幫林春花打下手。


  林春花先將宰好的野兔肉焯了水,然後燒熱鍋,加入些許豬油、干辣椒、薑片和蔥段煸炒,然後加入焯過水的野兔肉翻炒,中途加入一點白酒,最後加了半盆開水,加蓋煮了二十來分鐘。


  等兔肉微微熟了以後,林春花再把切好的一盆土豆和幾瓣剝好的大蒜倒了進去,蓋上鍋蓋繼續燜。


  等沈大叔和林家大哥、大嫂下工回來時,桌上已經擺了很大一瓷盆紅燒野兔,三人都面露驚喜,詫異地問:「媽,哪兒來的野兔肉。」


  林春花往姜瑜的方向嗔了一眼:「還不是小瑜,這孩子在山上挖野菜時瞧見蓄水池裡有隻野兔,就逮了回來,非要送過來,說給小偉補補身。」


  要不說林春花怎麼是婦女主任呢,腦子就是通透,就算姜瑜半句也沒提,她也明白了姜瑜的用意。


  她留姜瑜以後都在家裡吃晚飯,雖說一個月給了三塊錢,但飯桌上多了個外人,畢竟不是那麼自在,更何況還會因此得罪周家,兒媳婦心裡也多少有意見。但人家姜瑜不計前嫌,有好東西第一時間就想著孫子,兒媳婦多少也得承這個情。


  尤其是他們家孩子少,小偉前頭有個哥哥,後頭有個妹妹都沒養大,就小偉一根獨苗苗,全家人更是把小偉看得跟眼珠子一樣。對沈大嫂來說,對她兒子好比對她好一百倍有用。


  果然,沈家大嫂有些赧顏地看著姜瑜,招呼她:「別客氣,就當是自己家,趕緊坐。」


  在沈家吃了一頓和樂融融的飯,桌子上三個大人盡量吃土豆,都把肉留給了姜瑜和小偉。


  飯後,喝了口水,沈大叔三個大人又去上工了,林春花要在家裡洗碗收拾。


  姜瑜去幫她的忙,藉機故作好奇地問:「林嬸,今年是不是又要招兵啦?」


  林春花一邊麻利地洗碗,一邊笑著說:「怎麼也得交完了糧以後,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姜瑜眨了眨眼:「就是……就是我聽周叔說,很想讓建設哥去參軍。」


  現在這個年代當兵可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當然審查得也很嚴。姜瑜估摸著以周老三在道觀里長大的經歷,周建設應該沒參軍的資格。


  果然,林春花很快就證實了一點:「就他,算了吧!」


  「為什麼?」姜瑜故作不解地問道。


  林春花耐心地跟她說了一遍,非常認真的強調,只有貧下中農才有資格去參軍。


  姜瑜捏著下巴,沉吟了兩秒:「那周家就沒個親戚朋友在部隊里?」


  林春花否認:「沒有,周家是三十年代逃難來到咱們荷花村的,哪有什麼親戚。」


  這麼說,梁毅確實跟周老三沒有關係。


  從林春花這裡確認這一點后,次日,姜瑜趁著周家人都去上工的時候,又去了縣城。


  這一回,她直奔郵局而去,花兩毛錢寄了一封挂號信給梁毅,並把那三十塊錢和五斤全國糧票也一併寄給了他。


  信中,姜瑜先表明了身份,然後委婉地表示,她發現梁毅寄的這筆錢落入了繼父手中,母親並不知情,所以把錢和糧票還給他。希望他以後也別寄了,她已經畢業去了村小工作,母親也有手有腳,自己能掙工分養活自己。


  寄了信,姜瑜也放下了一樁心事,只要梁毅不傻,應該就不會再寄錢過來了,周老三也別想再拿這筆錢了。


  不過這樣一來,她的口袋裡又空蕩蕩的了。


  摸著口袋裡的三毛錢,姜瑜撇了撇嘴,這點錢,連碗紅燒肉都買不起。不行,她得掙錢。


  說干就干,姜瑜又去了庄師伯的那個四合院。


  來開門的還是康子,瞧見是她,康子的臉馬上拉了下來。


  姜瑜忽略了他的冷臉,笑眯眯地說:「我找庄師伯。」


  康子上前擋在門口:「師伯今天不見客!」


  喲,小樣跟她擺譜呢!姜瑜笑眯眯地看著康子:「那我只能去找革委會了!」


  這個果然是康子的罩門,他氣呼呼地瞪著姜瑜,側開身,瓮聲瓮氣地說:「進來!」


  姜瑜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四合院里,一眼就看到她要找的人躺在屋檐下的一張竹椅上,眯著眼,輕輕搖著蒲扇,真是好不愜意。


  「咳咳,庄師伯……」


  姜瑜剛一出聲,庄師伯連眼睛都沒睜開,往旁邊一擺手:「有事找康子。」


  這傢伙好會擺譜,難怪連周老三那個姦猾的都被他忽悠住了呢!


  姜瑜抬起腳尖,踢了顆石子砰的一聲撞到竹椅上。她用了點巧勁,直接把串聯竹片的繩子給撞斷了一根,啪的一聲,庄師伯屁股下的竹椅陷下去一個洞。


  他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指著姜瑜,氣得說不出話來:「你……」


  「這下有空聽我說話了嗎?」姜瑜笑眯眯地看著他。


  「哼!」庄師伯斜了她一眼,又低頭偷偷瞧了瞧那斷裂的竹椅,心裡有些發毛,粗聲粗氣地說,「什麼事?」


  姜瑜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好的黃紙,遞給了庄師伯:「很簡單,明天周老三過來求助,你把這張符給他,借口我就不替你想了。你記得收他二十塊,咱們倆分了,我十五塊,你五塊!」


  這黑心肝的,他給人看個風水做個法驅個邪的,才收個豬頭肉就算了呢,她一張口就是二十塊,怎麼不去搶。而且她還能再敷衍一點嗎?這明明就是昨天他賣給她的黃紙,她連符都沒畫一道,就這麼轉手給他了。


  「周老三又不是傻子,他不會掏錢的。」庄師伯耷拉著眼皮實事求是地說。


  姜瑜胸有成竹地看著他:「你按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你就說,這個符定能化解他的麻煩,不靈不要錢,他會給錢的。」


  庄師伯是個精明人,從中聽出了一些端倪:「周老三家的那些子事不是巧合?」


  姜瑜微笑著不答:「誰知道呢?半個月後我來拿錢。」


  她刻意空留下了半個月的時間去驗證這個效果。庄師伯也明白了她的用意,想著說兩句話就可能得五塊錢,遂答應了下來:「好,那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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