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九章 簡單粗暴效果好
“盡興。
行禮之後順勢長跪於地的三皇子說出了這兩個字,見皇帝那張臉上的表情異常駭人,他就坦然說道:“兒臣一向循規蹈矩,平生頭一次做這樣出格的事情,甚至還脅迫陸師兄幫忙隱瞞,又說動太後娘娘夾帶兒臣出宮,扈從的人全程都不知道兒臣的身份,這種感覺很特別。
“當然,如果沒有太後娘娘幫忙,兒臣就出不去,如果沒有瑩瑩姐姐幫忙調了一隊人馬扈從,兒臣這一程遠行不免有風險;如果沒有阿六提早準備了馬車、藥膏和繃帶,兒臣長時間騎馬,大概接下來幾天都沒法走路……所以,兒臣到底是和父皇當年差遠了。
這是誇讚呢,還是貶損呢?
皇帝隻覺得額頭青筋跳了跳,隨即就聽到背後傳來了張壽的笑聲,這下子他終於找到了出氣口。他立刻轉過身,盯著那個正忍俊不禁的家夥,滿臉凶狠地喝道:“張壽,你笑什麽!
本來在竊笑的張壽立刻換上了一副正經臉:“皇上,臣笑的是,太子殿下想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所以有意效仿皇上當年微服親民之舉,而皇上想的是要讓天下官民看看東宮太子是何等賢明好學,為此有時候甚至不惜貶損自己,這真是天倫情深。
“滾你的蛋!
皇帝忍不住迸出了一句粗話,見張壽卻一臉茫然好像聽不懂這話的意思,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好好的太子,都是讓你給教壞的!學朕什麽不好,非要學朕任性衝動,這下那幫天天盯著宮闈的家夥總算能挑刺了!
“兒臣不怕人挑刺,兒臣也不想做別人眼中的賢太子。三皇子見皇帝正在和張壽互瞪,隻不過一個是氣勢洶洶,一個是在那裝糊塗,他連忙把心一橫,大聲辯解道,“兒臣知道隻要開口對父皇說,父皇一定會允準兒臣去探望四弟,但兒臣就想悄悄地去,給他一個驚喜!
回過頭來的皇帝還沒來得及數落三皇子天真,卻隻見小小的太子徑直站起身來,隨即走到了他的麵前,仰起頭說道:“太後娘娘說,當年忙於政務,所以疏忽了父皇,很多話都沒能及早說出來,以至於後來她和父皇之間總是很難交心。
“兒臣聽了,心中很害怕,很擔心和父皇之間日後也會如此……父皇,兒臣從前沒想過當這個太子,是您讓兒臣當,兒臣才願意當。所以什麽賢太子的名聲,兒臣根本不在乎!所以,兒臣可以像別人希望得那樣賢明,但兒臣也一樣可以像您當年那樣任性!
“太後娘娘說兒臣還小,不妨年少輕狂,體驗一下父皇當年的感受,兒臣知道,她是想讓父皇也急一急,體會一下她當年聽到父皇白龍魚服在外的感受,但兒臣……
“兒臣隻是希望,不要為了贏得別人稱讚和認可,就忘了自己從前最珍惜的!兒臣最珍惜的,除了母妃,也就是父皇和四弟了!
說到這裏,三皇子低頭使勁揉了揉眼睛,再抬起頭時,就隻見張壽正笑眯眯地對他豎起大拇指,隨即朝他揮了揮手仿佛是告別,繼而就躡手躡腳往殿外退去,他頓時心頭一慌,連忙開口叫道:“當然,現在還有老師!
張壽本來正在估摸自己和慈慶宮正殿大門的距離,計算如何能在皇帝震驚的時候,悄悄溜之大吉,誰想到三皇子竟然是那樣一個實誠孩子,突然就這麽開口一嚷嚷,他頓時就領受到了皇帝那犀利的視線。
於是,他隻能無可奈何地歎氣道:“太子殿下,你們父子兄弟之間的事情,就不用帶挈上我了。我要是你,這會兒就撲上去一把抱住皇上哭就完了,說這麽多話幹嘛?
皇帝頓時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然而,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張壽如此離譜的建議,三皇子竟然真的照辦了!人就這麽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隨即一下子哭出了聲。眼見張壽這個罪魁禍首竟然直接就轉身溜了,他登時氣急敗壞地嚷嚷了起來。
“張壽,你給朕站住!你還敢溜,誰讓你這麽蠱惑太子的……
然而,張壽就好像沒聽到似的,直接閃身打起門簾出去,當看到阿六正拽著陳永壽站在門邊上,後者那臉上赫然有些發白,而在距離大門更遠的地方,則是一臉無辜的陸小胖子,他就對阿六和陸三郎分別招了招手:“好了,這宮裏的事情辦完了,我們回去。
相比立刻鬆手迎上前來的阿六,陸三郎卻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皇帝都已經在裏頭氣得那樣嚷嚷了,咱們就這樣大剌剌地走?不會惹怒了皇帝,他們一走就命人把他們綁回來吧?
可此時此刻,裏頭卻沒聽到皇帝的聲音,隱約隻有三皇子的微微啜泣。想到自己赫然聽到了天下最尊貴的一對父子互相吐露心聲,即便膽大包天如小胖子,心裏也不禁有些發毛。而當看到張壽和阿六主仆竟然真的就這麽往外走,他雖說本能地慌忙跟上,卻也忍不住抱怨。
“老師,你還老說我膽大,你自己那說話也實在是太沒大沒小了……尤其是,什麽叫‘抱住皇上哭就完了’……這也太離譜了吧?
張壽沒有說話,隻是嗬嗬一笑,直到一路優哉遊哉地離開東華門,又在那些衛士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一路緩慢前行,等到出了東安門,恰隻見自己那輛馬車居然停在那,可周圍還站著二三十個人,乍一看見自己,紛紛圍上來口稱姑爺不迭,他就知道,那是趙國公府的人。
很顯然,這應該就是今天護送三皇子去通州白家村的那陣容了。
於是,他沒等喋喋不休的陸小胖子開口說話,直接把人拽上了車。可坐穩之後,發現阿六沒上來,他就探出身去又叫了一聲:“阿六,上車,我有話問你。
等阿六猶豫片刻鑽進車廂,他就對車夫和外間眾人吩咐道:“時辰不早了,直接回張園吧。等護送馬車到那裏,你們就隻管安安心心回趙國公府複命。
聽到張壽這麽說,剛剛阿六揚長而去後終究不放心守在這裏的眾人登時轟然應喏。而等張壽回了車廂中坐好,阿六就忍不住小聲嘟囔道:“我早就說過讓他們回去了。
“就你那不解釋不說明,隻撂下一句話的做派,他們敢放心回去嗎?張壽忍不住屈起雙指在阿六額頭上輕輕敲了兩下,眼角餘光瞧見陸三郎正在那竊笑,他就放下手沒好氣地說,“怎麽,你現在不怕皇上派人來綁我們回去了?
“剛才都沒攔著,那就肯定不會來人綁我們回去了。陸三郎嬉皮笑臉地盤腿坐著,隨即就討好地說,“我都快嚇死了,還是老師你有辦法,輕而易舉就把這麽難辦的一件事抹平了……可就像我剛剛問得那樣,老師你怎麽就敢對太子殿下那麽說?
“畢竟是父子君臣,先是君,再是父。
見陸三郎滿臉誠摯,一副我真的僅僅是擔心的樣子,張壽就淡淡地笑道:“唐太宗的《兩度帖》看過沒有,臨過沒有,讀懂過沒有?
陸三郎登時麵色一變。雖說他從前不怎麽好學,一手字寫得也僅僅是湊合,但大名鼎鼎的《兩度帖》當然還是知道的。畢竟他家裏就藏了一套宋版的《淳化閣帖》,其中收錄了唐太宗那一道赫赫有名的尺牘手書。
堂堂貞觀天子,曆朝曆代少有的聖君明主之一,竟然給兒子寫信的時候這麽肉麻,那真是怎麽想怎麽不可思議。按照這麽說,本來就很溺愛三皇子四皇子兄弟的皇帝,如果麵對三皇子抱上來痛哭,那估計也是一定會心軟的……吧?
見陸三郎一副心領神會,隨即又是如釋重負的樣子,在慈慶宮呆了大半天,以至於不得不捎話回去讓學生們暫時下課的張壽,問了問阿六此行一些細節,他擺手示意人不用說那兄弟倆見麵的具體經過,隨即就往後舒舒服服一靠,緊繃的神經也終於徹底鬆弛了下來。
別看他在慈慶宮的時候看似很悠然,實則當然也沒少操心。這年頭不怕一萬還怕萬一呢,這要是三皇子出什麽問題,別說他,朱瑩,就連太後也賠不起!
好在總算人平平安安回來了,在皇帝麵前那一番話其實說得挺好,當然要論效果,絕對是他教的那一種更簡單粗暴有效果……
這年頭的禮教非要講究什麽君子抱孫不抱子,結果普通父子之間都搞得和領導與下屬似的,就更別提皇家了,根本就是泯滅人倫天性。
既然是父子,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時,那麽就抱頭哭一場——時時刻刻端著,不難受麽?陸綰這種架子足足的老古板都已經漸漸接受了這一點,更何況素來感性的皇帝?而且,聽剛剛三皇子無意中流露的口風就知道,在小太子心目中,父皇和四弟從來都是最重要的。
如此一來,皇帝大概也不會覺得,三皇子離宮之事,是太後有意挑唆。當然,回頭母子倆吵一架恐怕還是在所難免……隻希望朱瑩不要多管閑事,讓他們吵一架也不錯!
抱著這種心思,張壽閉目養神地回到了張園,如約放回了趙國公府的那些護衛之後,他就把車借給了陸小胖子回家。而他剛剛回到書房更衣之後,還沒來得及去家裏的浴池好好紓解一下一日辛勞,他就聽到外間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阿壽也回來了?我本來以為還要去宮裏接他呢!阿六你今天辛苦了,早點去歇著,我欠你一個大人情,日後一定還你……不行,一定得還,你就好好等著吧!
隨著這聲音,原本斜倚在羅漢床上的張壽就隻見一個倩影進了屋子,除卻帶進來一股寒風之外,卻還有她那一如既往的熱情和喜悅。他支撐著坐直了身子,結果就隻見朱瑩直接解開了係在身上的大氅往旁邊隨地一扔,繼而就上前來挨著他坐下,順手竟是拿起了美人棰。
“阿壽,雖說太子說不告訴你,以防你在皇上麵前露餡,到時候反而被遷怒,但我還是應該告訴你的。總之,今天是我不對,是我的錯,你怎麽罰我都行!
張壽見朱瑩獻殷勤似的拿著美人棰替自己捶腿,他不禁啞然失笑,幹脆順手一伸把人攬進了懷裏,這才意味深長地說:“怎麽罰你都行?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朱瑩還沒來得及說話,隨即突然渾身一震,猛然間就掙脫張壽的懷抱蹦了起來。倒吸一口涼氣的她直接逃離了那羅漢床,等醒悟過來剛剛遭受了什麽,這才禁不住嗔怒地狠狠瞪向了張壽。哪怕已經是夫妻了,可剛剛張壽那落在嬌臀上的那兩巴掌,著實讓她又羞又怒。
她正想如何反擊,張壽卻已經趿拉鞋子下了地,卻是一本正經地說:“下次再有這樣的事,娘子還請千萬瞞著我,否則我有多少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哪有那麽誇張!朱瑩簡直被張壽這誇張的說法給氣樂了,“皇上又不是昏君!
“就因為他不是昏君,所以才是砍我一個腦袋,要是昏君,別說我和你,太後都討不了好。張壽嗬嗬一笑,隨即詞鋒一轉道,“太後今日隨你女學一行,可曾真的散心了麽?
“當然散心了啊!太後今日親手寫了好幾幅字,還和那些學生們講了兒時讀書舊事,讓大家好好讀書,多學一點本事。雖說是男主外女主內,但天下之事沒個準,說不定就會有女子將來不得不當家作主的時候。更何況……
朱瑩頓了一頓,卻是巧笑嫣然:“女子若是有本事,文可詩詞歌賦名滿天下,武可輔佐夫君安定一方,就是經商什麽也都可以使得,需得自立自強才行!
曾經垂簾聽政的太後說出這樣的話,張壽一點都不奇怪,而朱瑩接下來斂去笑容說出的幾句話,卻讓他不由覺得有些牙疼,甚至有些同情皇帝。
“若是不能自立自強,將來沒了丈夫,兒子又不聽話,那豈不是隻能日日悲泣,以淚洗麵?若是自己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事業做,那至少不會愁城坐困,百無聊賴!說到這,就連朱瑩自己也有些犯嘀咕。太後不是早就不問國事了嗎?還有什麽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