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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無限風光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唐代孟郊中年及第時的這首詩,大概足以道盡此刻陸三郎的得意心情。雖說他並沒有考中進士,而且這輩子他大概也不可能去考一個進士,然而,剛剛才從宮裏送到他手上,也不知道為何這麽快就不脛而走的那道旨意,卻足以讓他笑傲眾多進士。


  因為從現在開始,他,陸三公子陸築,已經光榮地成為了太子侍讀(正七品)!

  沒錯,和他從張壽那兒聽說的,那些九章堂的監生們即將優中選優遴選出來的六人不同,他是自帶品級的!


  皇帝的原話中,甚至還羅列了他的功勳,不外乎就是作為第一任齋長,管理九章堂有方,而且還在解開那個太祖密匣時做出了卓越貢獻,除此之外還把其他雜七雜八的功勞合並了,其中就包括一年前在翠筠間擒賊有功——雖然他聽了都忍不住覺得臉紅。


  因此,這會兒在自家書坊門口被人堵了的陸三郎,恰是滿麵笑容,得意洋洋。在聽到別人起哄讓他傳授算學經驗時,他更是語重心長地說:“我這是從小苦讀《九章算術》,後來遇到老師這樣的伯樂,方才發現了我的才能。但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你們知道九章堂的功課有多少嗎?”


  滿麵嚴肅地問了一句之後,陸三郎見圍觀眾人有人起哄,有人說不知道,還有人則是嚷嚷著催促他快說,他就拍了拍手,眼見身後幾個夥計搬出了一堆書,他這才退後一步,拍了拍那高高的一摞書,滿麵感慨地說:“別人都說我給老師代過不少課,隻看到了我的風光。”


  “他們卻沒看到,我提前做了老師布置的多少習題!這些全都是我做過的習題,積攢下的習題冊子,現在我都印了出來,一份是習題,一份是答案。如果隻是湊個熱鬧的,那麽我建議你們買一本習題冊子,好好感受一下九章堂的難度和辛苦也就是了,別浪費錢。”


  “但如果真的有誌於報考九章堂,我想不少人都聽說過老師曾經言說,成績優秀的人能夠跳級。可基礎一般的人要想跳級,那簡直是難如登天。但如果不跳級,你們固然進了九章堂,但要達成更遠大的目標,那卻別想了。”


  說到這,陸三郎頓了一頓,見圍著的那一圈人都默不作聲,他就知道這些人肯定都明白了自己的弦外之音——不跳級怎麽和三皇子做同學……不對,去給未來太子做侍讀?


  “而要跳級,這可不是通讀九章算術就行了的。首先,你們得好好看葛祖師的算學新編,但那和九章算術的路子並不一樣,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體係,需要習慣新符號,接受新概念,你們需要好好看老師的的講義,然後做習題,對答案,這才是報考九章堂的正式方式……”


  見陸三郎在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洪山長麵色陰沉地站在那兒,忍了又忍方才克製住了疾言厲色上前指責對方的衝動。這對於他來說,簡直是非同一般的忍耐力。


  他甚至還在陸三郎推銷完那些書之後,叫來一個路邊幫閑,讓人上前幫自己隨便買一冊習題集和講義過來,結果等兩冊厚厚的書到手之後,他翻了幾頁習題,就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了,等再看了那號稱是張壽講課時的講義,他頓時想起了張壽在國子監講學的那一次。


  那一次,張壽講的外邦史,他著實是嗤之以鼻。


  而張壽接下來講的那些算學要旨,他則是聽得雲裏霧裏。但聽人講學,和此時的看書又不一樣,他素來自負博學,此時看這猶如鬼畫符似的符號和圖形,他下意識地想罵奇器淫巧,可話到嘴邊,他看到正熱情洋溢與人分享九章堂生活的陸三郎,到底還是直接拂袖而去。


  洪山長自以為陸三郎被那麽多人圍住,不可能看見他,可陸三郎那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其實早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根本不像是看熱鬧的他。因而,他完全沒注意到,氣衝衝回去的他,背後多了一條小尾巴。


  打發了人去跟蹤洪山長以防萬一,陸三郎就姑且沒再管這家夥,而是繼續自己的推銷大計。因為三皇子即將升格為太子,九章堂原本就從最初的冷門變成了如今的炙手可熱,葛氏算學新編已經緊急在加印中,所以他的這一波親自出馬推廣,自然是效果大好。


  不到半個時辰,剛剛拿出來的講義以及習題冊就全都被人一掃而空。以至於當新一批士子聞訊而來時,麵對就是空空如也的書架。


  對此,陸三郎又趕緊對人拍胸脯保證,而且以張壽的講義乃是皇帝親自命人印書,所以絕對不會短缺,隻是如今宮中的司禮監經廠還在緊急加印的理由,把一個個失望透頂的讀書郎給勸回去。至於那些想買習題冊子的,他也一一告知明日會趕工印出五十冊,還請趕早。


  眼見自家書坊從剛剛的車水馬龍,門庭若市,變成了如今的門可羅雀,無人問津,管著此地的那個管事頓時不解地上前問道:“三公子,為何要告訴他們沒有了?這倉庫裏……”


  沒等人說完,陸三郎就狠狠瞪過去一眼:“知道什麽叫求之不得嗎?”


  見那管事若有所悟,他就沒好氣地說:“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他也不在乎自己這粗俗的比喻是何等驚世駭俗,淡淡地說:“就好比這些讀書人,要是九章堂一直都是敞開招生,拚命招攬他們,他們反而要拿捏架子,不肯去了。多虧老師一直都是高標準,嚴要求,寧可找不到人也絕不濫竽充數,也就維持著一個班,他們才求不著。”


  “現如今這麽一大堆人都是奔著未來的太子殿下去的,雖說確實是急功近利,但說不定會有幾個人才。但是,不能慣著他們,這時候就要讓別人反過來求著我們。”


  那管事被陸三郎這簡單明了的道理說得滿心嘀咕,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可是,公子,說不準來買書的人當中就混著其他書坊的人,萬一他們也偷偷印了……”


  “嗬嗬。”這一次,陸三郎露出了非常和煦的笑容,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這種笑容出現在三公子的臉上,那就不是保不準,而是鐵定有人要倒黴了。


  “張琛他們幾個因為要參加朱老大和小先生的婚禮,所以都滯留在京城沒走。眼瞅著咱們的小先生就要當東宮師了,誰要是盜印這些東西,豈不就是和他過不去?我可是有言在先,這些書印出來的收獲,我分文不取!”


  “全都送給老師,權當送他的新婚賀禮!所以,從今天開始,他們的人手就已經滿城散出去了,一是看看有沒有人太歲頭上動土,二是打聽一下有沒有不利的風聲,三嘛……大家都要尋覓合適的賀禮,誰能像我,隨隨便便印一點書就解決問題了!”


  當在管事敬慕的目光下神采飛揚上了車之後,陸三郎卻立時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即握緊拳頭興奮地扭著屁股,那得意何止比在人前多了十倍?

  好在此時沒別人,厚厚的車簾也完全遮擋住了他那失態的狂喜,隻有拉車的馬慢慢吞前行,感受到身後車廂中那沉重的胖子扭動身子時給它平添的幾分阻力。


  當馬車停在陸宅大門前,陸三郎正要掀開車簾打算下車,卻隻聽外頭傳來了一個恭恭敬敬的聲音:“恭迎三少爺回府。”


  陸三郎一愣,就隻見車簾從外頭被人高高打起,隨著寒風一塊吹進來的,是一張張綻放出無限笑容的臉。看到門口整齊列隊歡迎的,至少是十七八個下人,他沒有一種莫欺少年窮,老子是英雄的快意,而是打心眼裏犯嘀咕。


  雖說陸家的下人確實也有看人下菜碟的毛病,趨奉他兩個哥哥的居多,看不起他的人更多,但也不至於這麽前倨後恭,膚淺到如此誇張的趨炎附勢這地步吧?


  淡定地下了車之後,他就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夫人說,三少爺您如今總算是有了官職和出身,也該風風光光一下,所以吩咐讓家裏沒事的人都出來列隊迎接少爺。等老爺回來,夫人就會要求祭祖,也好向祖宗稟報少爺您如今的成就,給您出一口心裏頭的氣。”


  不愧是親娘啊,這才是真正為他高興的人!這才是正理,錦衣夜行,那有什麽滋味!

  陸三郎簡直是眉飛色舞,心裏熨帖極了,立刻想都不想就趕去了母親那兒,那份小意殷勤,和他往日犯錯怕挨老爹的打而去討好母親的時候一模一樣。陸夫人本來就偏疼這個大胖兒子,如今見人得意了還是把自己放在首位,那真是為之大悅。


  於是,晚間回來的陸家大郎二郎,那是平生第一次經曆了母親拿陸三郎出來打擊他們的窘境。若是往常,他們還能指望父親出來給他們說話,但今天,一貫都向著他們的陸綰竟然也沒吭聲,兩人隻能慘遭母親數落。


  這下子,小胖子那簡直是裏外皆光,得意非凡,直到一頓飯吃完,被父親拎去書房號稱商議要事的他,甚至還對兩個哥哥做了個鬼臉,等看到兩人那鐵青的臉色時,才揚長而去。


  陸綰才不會管三個兒子之間的那點明爭暗鬥,一回到書房,他就直截了當地說:“你那老師還沒個準信嗎?他到底是否能把九章堂搬到公學來?”


  “能是肯定能的。”陸三郎嬉皮笑臉地嘿然一笑,隨即就滿麵誠懇地說,“但不能操之過急嘛。要知道,國子監大司成和少司成已經因為老師之前的話,而嚇得緊急在學官當中合縱連橫,還打算搬出太祖舊製來和萬一打算堅持這麽做的老師打擂台。”


  見陸綰額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陸小胖子就嘿嘿笑道:“但是,他們倆現如今知道把九章堂放出去,這國子監的地位立時三刻就要往後靠,可別人不這麽覺得。那些博士廳的學官們看不慣老師不是一天兩天了,隻要稍微下點功夫,九章堂從國子監出來,那是輕而易舉。”


  陸綰瞥了一眼從前素來不得自己喜愛的幼子,隻覺得自己從前真是瞎了眼睛。


  這麽個有天賦,有心計,還會賺錢的兒子,他怎麽就覺著人沒出息的?


  他幹脆利落地放棄了這個話題,直截了當地說:“你就要去東宮侍讀了,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當然知道,不就是換個地方去幫老師代課嗎?”陸三郎滿不在乎地吐出了這麽一個答案,見陸綰差點沒被他氣得眉頭倒豎,他就趕緊嬉皮笑臉地說,“爹,你就別擔心了,這事兒我心裏有數。老師不會顧著這一頭放棄另一頭,所以我難免要辛苦一點。”


  “老師沒講清楚的,我拾遺補缺,老師不能輔導的習題課,我幫忙輔導。幸虧不止我一個,回頭齊師兄就回來了,他也得算一個。”


  陸綰對陸三郎這麽滿不在乎的態度很不滿意,正要敲打一下陸三郎對手很多,不可輕忽,卻直接被兒子噎了個無話可說:“爹,我還小呢,還不到防這個防那個的時候!齊師兄是個心地實誠的人,更何況他基礎比我還好,又在宣大奔波這麽久。”


  “他和鄧小呆其實才是老師的大弟子,尊重前輩是好習慣,否則三皇子怎麽會尊重我?”


  陸綰隻覺得自己和陸三郎說話是個天大的錯誤,再說下去自己會被氣死,隻能沒好氣地罵道:“好,你翅膀硬了,愛怎麽著就怎麽著!滾滾滾,就你這德行,東宮侍讀還不知道能做幾天,別得意忘形!人越是在得意的時候,越是容易遭人暗算!”


  陸三郎原本很不愛聽陸綰這潑冷水的話,可聽到最後一句,正出門的他卻突然停住了。他嘿嘿一笑,氣定神閑地說:“我是很得意,是很高興,但我知道眼下這風光哪來的,所以還不至於忘形,老爹你不用替我擔心。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趁著這難得機會大大賺一票。”


  “對了,趕明兒還有聽雨小築的新戲,老爹你一向風流,記得去捧場。”當聽到這話的時候,陸綰下意識抓起一支毛筆就衝著陸三郎的背影扔去。養出這麽個逆子,真是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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