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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將死之……樹?

  南瓜田、番茄地、玉米地、土豆田、花生地……


  當次日張壽終於有足夠的時間,支使了朱瑩帶著朱宏和朱宜去馬騮山上望海寺“觀光“”——實則當然是去踩點打探——自己則是帶著阿六好好觀賞了一番老鹹魚這規模宏大的菜園時,他就不得不驚歎,這赫然是一個貨真價實囊括了多種美洲農作物的秘密……種植園!


  然而,等到走過那些種著他耳熟能詳瓜果菜蔬的菜田,看見小半畝不怎麽精神的棉花地時,他就發現,一旁竟然還種著一株怎麽看怎麽和這菜園不搭,而且還蔫頭蔫腦仿佛隨時快死的尺許高小苗,不由得就多看了幾眼,可隨之就越看越是有一種抑製不住的感覺。


  棉花田沒有種好,這是老鹹魚早就坦陳的了。而這小苗種在什麽地方不好,偏偏種在這裏……到底是什麽苗?不會是他想象的那樣吧?不可能的,記得那隻有在南方以及東南亞等地才能種植,怎麽可能在滄州還能種活?光是這北邊的冬天,就能把這小苗凍死吧?


  莫非是今年春天才種的?想到這裏,張壽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指著那孤零零的小苗道:“這莫非也是你和那些夷人一起從海外帶回來的?”


  老鹹魚沒想到張壽一眼就看到了那樹苗,頓時滿臉苦色:“張博士你別提了,加上別人從海外帶回來的那批,幾次總共至少好一箱上萬顆種子,隻種出來這一棵!”


  “是那位人家幾乎奉為先知的將死長者告訴我的,說是這橡膠樹如同奶牛產乳似的,用刀一割,就能流出乳白的汁液,那汁液黏黏的,像膠液,能做成黑色有彈性的球,好像還能派什麽其他重要的用場,可他沒來得及說。結果我幾批種子就種成這樣……氣死我了!”


  “大多數是開春之後根本就發不了芽,還有些是發芽卻沒多久就死了……虧我已經讓藏海拚命地澆水……唉,想想也是,當地雨水豐沛,天氣又熱,不比滄州雨水不多,我看要不是藏海下院這附近水有的是,那群海東夷人也拚命澆水,也許連一棵都活不了。”


  張壽非常能理解老鹹魚的鬱悶。任憑是誰,漂洋過海辛辛苦苦帶回來的東西,隨即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種植,卻是那眼看不活的下場,那是無論如何都會灰心喪氣的。問題是,就和棉花一樣,他們的力氣真的是用錯了地方……


  聯想阿六昨夜偷聽到的話,他心想那被奉為先知的所謂木老大人,既然在當地那些夷人當中擁有很高的地位,沒道理連這種很簡單的移栽道理都不懂。很可能隻來得及告訴老鹹魚和藏海,諸如玉米土豆番茄棉花橡膠等等具有怎樣的價值,卻來不及說移栽育種等等。


  張壽有些古怪地瞥了一眼老鹹魚:“你從海東捎帶回來這些種子之前,你有過耕種經驗嗎?我說的是,你種過糧食,種過菜嗎?”


  老鹹魚頓時有些尷尬。他環顧左右,見藏海完美避開了他的求救,他隻好摸了摸鼻子,小聲說道:“我家那也是家道中落,從前是讀書人家,我後來又迷上了出海,當然沒種過地……”


  他突然瞪向不講義氣的藏海,氣咻咻地說:“但這家夥自告奮勇地說,他祖上都是種地的,莊稼把式那些他最清楚。要不是這樣,我怎麽會把這片地方交給他經營?再說了,那些夷人從前在那邊就是種植照料這些東西的,誰知道有他們在,棉花和橡膠樹還是種成這樣!”


  藏海這一次終於忍不住了,立時怒罵道:“你還好意思說?明明是你花言巧語誑我攬下了這事情,害得我在這望海寺的下院窩著做菜頭……否則憑老子的本事,早就在滄州打出一片名聲來了,哪裏還要對望海寺那幫和尚賠笑臉!”


  “是啊,打出一片名聲……然後怎麽樣?這次明威將軍一來,還不是填刀口的貨?”


  張壽見兩人彼此互瞪,冷嘲熱諷,不禁啼笑皆非。原來老鹹魚和藏海這兩個根本就完全不懂種植,又忌諱重重沒去請教那些有經驗老農,就領著一群看似很專業的海東夷人……直接莽上了!


  於是,他咳嗽一聲,這才歎了口氣道:“這橡膠樹如果是照你們這麽種,大概就這僅有的一棵也很快就會死了。既然你都說了,它在那邊的生長環境是炎熱多雨,那麽在這裏要移栽成功,當然也得是炎熱多雨的環境才行。至少,滄州這樣入冬就動輒冰天雪地的環境……”


  “那是絕對種不活什麽橡膠樹的。”


  見老鹹魚一臉我怎麽知道的無辜表情,張壽就歎了口氣道:“而且,移栽這種事,素來要求非常苛刻,本地移栽樹苗尚且都是如此,更何況海外的東西?你又不怎麽懂如何保存種子,別說帶回來幾箱種子,就是幾十箱子,能種出一棵那也是你運氣好!”


  他還記得看到過資料,橡膠樹從美洲移栽東南亞那會兒,人家還是有經驗的,七萬顆種子也隻不過培育出來兩千多株苗,概率之低令人發指。換成眼下這兩個門外漢,嗬嗬……


  果然,被他這麽一說,老鹹魚和藏海麵麵相覷,隨即前者挨了後者一個大白眼,就尷尬地嘀咕道:“我是不怎麽懂,可海東那些夷人他們好歹也是照料過橡膠樹的……”


  “這東西在他們那邊想來也是四處都是,用得著特意去種嗎?用得著特意去澆水施肥嗎?他們所謂的照料,大概就是你說的,定期去割膠吧?”


  張壽說到這裏,見老鹹魚終於啞口無言,他便淡淡地說:“我理解你為什麽種在這,在大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再加上地大多都是有主的,就你這菜園也是從望海寺坑來的。至於在南方,你人生地不熟,大概也不可能帶著一群夷人去特意種田。”


  “張博士說什麽坑這麽難聽……那是藏海憑自己的本事,從望海寺那幫和尚手中弄來的,反正他們又管不好……至於去南方,那邊民風狡詐,我生怕一個不好就被人賣了。”


  嘴裏這麽說,老鹹魚眼睛滴溜溜直轉,臉上那討好的笑容一時更殷勤了些:“張博士你學問大,莫非知道怎麽種這橡膠樹嗎?”


  “我又不是神仙,也沒去過這東西種植的地方,我怎麽知道!”張壽一本正經地給了他一個白眼,隨即卻氣定神閑地說,“但所謂移栽,無非是育種,育苗。但我得提醒你,一來這東西不該種在這,二來……你覺得,要讓這橡膠樹長到可以割膠的程度,得多少年?”


  沒等老鹹魚回答,他就自己給出了答案:“不是我潑你冷水,我覺得三五年都未必能夠,十年八年都有可能。”


  “十年八年……”這一次,輪到藏海頭大了。他惡狠狠地提腳衝著老鹹魚踹了過去,“十年八年之後我都多少歲了,好啊你,吹捧我幾句就把這些東西丟給我管,自己在城裏整日吹牛逍遙!我今天就把你這條老鹹魚先揍成死魚再說!”


  眼見藏海二話不說就朝人追打了過去,老鹹魚自是不肯認輸,反唇相譏的同時也還以拳腳,兩人打著打著就跑遠了,張壽不禁哂然,心想這兩個家夥肯定是借著彼此廝打,到遠處去商量對策了。當下他,就索性來到了那碩果僅存的小樹苗跟前,仔仔細細查看了一番。


  這一看,他原本的猜測就變成了確信。


  不是確信這是什麽橡膠樹,他又不是那些經驗豐富的膠農,之前是猜出來的不是看出來的,但他現在已經看出,這苗固然不知道是撞了什麽樣的運氣長出來了,但距離死期也確實是不遠了。


  他蹲下身去,隨即看著這奄奄一息的小東西,心想直到各種人造橡膠鋪天蓋地的年代,天然橡膠的需求依舊龐大,可如今這年頭,別說各種進階應用,就算要找一種能夠把膠液溶解的溶劑都不那麽容易……難不成真的要學美洲土著,用天然橡膠做個球當足球踢著玩?


  太祖的科技樹全都點到武器上去了,而他的科技樹就更歪了,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但凡看過的大多都記得,問題是他其實沒看過多少東西,很多科技他根本就沒接觸過……


  就在張壽微微發呆的時候,他聽到背後傳來了阿六的聲音:“這樹很有用嗎?”


  “有用沒有用,要看是否用得上。和之前老鹹魚的那些食材不同,這東西一時半會還派不上用場,而且要種在南方的話,北方如果有需求再運過來,路上開銷又非常巨大,而如要推廣,百姓看不到其中利益,那是不會去種的。最重要的是,他們說的膠液,誰都沒見過。”


  張壽身後的阿六頓時眉頭一挑:“那少爺不信他們?”


  “信,怎麽不信?”都能把橡膠樹這三個字說出來了,再說這樹苗還種成這樣,他怎麽不信?張壽在心裏這麽想,隨即嗬嗬笑道,“單單我信沒什麽用,這得取信於人才行。如果真像我說得那樣,得種上十年八年,有多少人能耐得住等待和寂寞?”


  “我可以。”


  張壽微微一愣,直到阿六再次重複了這三個字,他才站起身來,隨即轉身麵對少年,突然伸手去揉了揉那腦袋。見人完全沒有躲閃,他就笑著說道:“你總不會想離開京城,獨自一個人跑到南方去種橡膠樹吧?再者,術業有專攻,這事兒你幹不行。”


  見阿六臉上也沒什麽挫敗,反而很理所當然似的點點頭,張壽知道,少年心中向來隻有我能否幫上忙這種樸素的概念。一旦知道不能,而且不能在努力之後進階為能,那麽就會很幹脆利落地放棄。


  就如同阿六當初在看過那些數學題,發現接受不能之後,就立時有多遠躲多遠一個道理。


  安撫過阿六,張壽心中卻有些唏噓。美洲各種新作物雖多,但要找齊,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尤其是某些作物往往長在不同緯度的地區,他真不知道那群先知帶領夷人的所謂遷徙持續了多久,又持續了多遠,是否真的是幾十年如一日……


  而且,他完全不覺得朝廷會承認太祖皇帝流落海外這種事——哪怕是太祖皇帝秘密派出去的人流落海外,這件事也未必會有人承認。當然,當今皇帝除外,那位年輕皇帝的任性,他已經深刻領教過了。皇帝出什麽幺蛾子都不奇怪!

  當他在這棵橡膠樹所在的區域溜達看了一圈,又去看了看棉花田的長勢之後,衣衫不整的老鹹魚就神氣活現地重新出現了,卻是獨自一個人,一副打跑攔路虎的勝利者姿態。他拍打著有些褶皺的袖子,隨即滿不在乎地扣好了領子,笑嗬嗬地走上前來。


  “張博士,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他文縐縐地這麽說了一句,見張壽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他想想這些年確實也沒再讀過書,不禁有些尷尬,連忙岔開話題道,“我的意思是說,我這點斤兩也瞞不住您。您能不能運用影響力,設法在南方推廣一下這橡膠樹?”


  “就和您這新式紡機在滄州在邢台推廣一樣?哪怕是為了不負那群流落海外的人?”


  張壽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可以自然是可以,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對於普通人來說,要耐得住十年八年的寂寞不說,等過了十年八年之後,橡膠樹真的能夠割膠了,但那膠液的價值和利益何在?”


  見老鹹魚為之一怔,他就輕聲說道:“當然,我會試一試,但是,必須要有人幫忙。”


  沒想到張壽先是潑冷水,隨即卻又開了一線可能,老鹹魚登時喜形於色。之前他也想到橡膠樹是否一定要種植在濕熱的南方,但到底抱著僥幸。畢竟,人生地不熟的他們憑什麽去南方圈地……種樹?再說,從前和某些南方地頭蛇打交道的經曆太糟糕了,他完全不敢冒險。


  果然是官府有人好做事啊!老鹹魚在心裏如此感慨了一句,隨即就真心實意地對張壽打了個躬,這才一口答應道:“如果真的可以,我和藏海還有些朋友,他們應該能幫得上忙。哎,就算是為那位流落海東,一輩子沒能歸鄉的長者最後做點事吧。”


  “那好,我會在皇上那兒想想辦法。”張壽輕描淡寫地承諾了一句,見老鹹魚狀似大喜地連聲道謝,但那眼神卻沒太多敬意,他也不揭穿,而是似笑非笑地說,“話說回來,我都已經向上舉薦了你,你這個農學博士不是不想當,就能不當的。斤兩不夠……用別的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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