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男兒當自強
“什麽……什麽大變活人?”
麵上顯得茫然而又狐疑,但眼神卻有些躲閃,朱瑩完美地向人詮釋了,什麽叫心虛。就連張壽看到她那實在太淺薄的演技,也忍不住有一種捂臉的衝動。大小姐,你這完全等於自賣破綻,不打自招啊!
而朱涇和朱廷芳父子也聽出了幾分名堂,本待再問,卻不想太夫人出言攆人道:“好了,你父子多少正事要做,不要在我這兒浪費時間,都去吧,留下瑩瑩和阿壽陪我說話就行了。大郎你去預備一下,估計很快就有正式旨意下來。家裏人手盡你挑選。”
說到這裏,太夫人頓了一頓,若無其事地說:“我們趙國公府還不至於不如秦國公府張家。秦國公能給張琛的,家裏都能加倍給你。”
這種事難道也能攀比?朱廷芳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可祖母全都是一心為他的好意,他也隻能連忙謝過,等到和同樣被攆的父親朱涇一同出了慶安堂,他就忍不住問道;“爹,母親說的大變活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朱涇斜睨了長子一眼,歎了口氣說,“你二弟是跟著你妹妹和張壽他們出城去趙園之後,突然溜之大吉不見人影的,你不覺得此事和他們倆脫不開幹係?你祖母和你母親看樣子完全知情,隻是瞞著我們兩個。”
呃……朱廷芳隻覺得心情很複雜。雖說女人天生就是一邊的,尤其是太夫人、九娘和朱瑩祖孫三人,那更是天然的同盟,可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實在是很不好。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算了,但最讓他不滿的是,張壽也是男人,可卻被她們當成自己人!
但這樣的情緒也就是持續了片刻,他就立刻發覺了更重要的問題:“爹的意思是說,二弟離家出走,張壽和瑩瑩不但知情,說不定還是背後攛掇的?不,不是瑩瑩,她有那膽子,卻沒那心思,隻有張壽!就看他能把陸三郎和張琛這樣的人指使得團團轉……”
“二弟那沒心眼的家夥就絕對逃脫不了他的手掌心!”
朱涇不禁冷哼一聲:“二郎從小就做事情沒有長性,文不成武不就,半點比不上你。張壽就算再有本事,難不成還能讓他天賦異稟?就是陸三郎張琛,一時小聰明而已,和你也不能相提並論。否則,張壽推薦你去滄州幹什麽?他的學生多著呢!想來二郎此行無足輕重。”
盡管認同父親的話,但因為自己說出來便是自吹自擂,朱廷芳到底沒吭聲。可就在這時候,他察覺到身後似有動靜,立刻轉過了身,果然就隻見不遠處慶安堂門簾打起,卻是張壽快步追了出來。他當下就瞅了父親一眼,結果朱涇有些不滿地輕哼了一聲。
而張壽把這父子倆的表情盡收眼底,他來到近前後,就直截了當地說:“之前因為瑩瑩自告奮勇,我還以為朱二哥的事,她和二位說了,結果沒想到她隻告訴了太夫人和九姨,還在我麵前謊報軍情。其實,朱二哥人在滄州……”
張壽言簡意賅地告知了朱二的去向和目的,沒等朱涇質疑,他就誠懇地說道:“我一早就和朱二哥說過,不需要他去打探大皇子的動向,也不需要他去和大皇子放對,他要做的隻是小心隱藏身份,把東西又或者人打探清楚,最好能帶回來,那就大功告成。”
雖說張壽母子是他親自安置在融水村的,所有村民也都是他精心挑選送過去的,就連老師也是如此,但如今朱涇征戰歸來,哪怕已經定下婚書接受了這個女婿,但他連日以來仔仔細細審視張壽,總覺得謎團重重。
他和葛雍不一樣,他習慣了懷疑一切,否則當初也不會為了張壽的身世而做出那樣的決斷。所以,他實在是對天賦異稟,自學成才的這個說法將信將疑!
而此時張壽透露出讓朱二去尋找良種,而那些良種據說來自海外,乃是太祖皇帝身邊人留書記載的,他怎麽想怎麽覺得事情可疑。然而,要說太祖海外遺民和張壽有關,那就證明他留在融水村的人都是聾子瞎子,他又覺得這不太可能。
因此,沒等朱廷芳對此做出回應,朱涇就一錘定音地說:“既如此,大郎你在我的親衛裏挑二十個得力的,一人雙馬,讓他們先去滄州。以二郎那向來極差的眼力和運氣,指不定會剛巧遇到什麽事情。至於你,如果皇上真的點了你,又能讓你選帶去的人,你就選銳騎營!”
朱廷芳不由得看了張壽一眼。按照父親這說法,朱二簡直就是個走到哪倒黴到哪的掃把星,就連好好走著也會落水的倒黴鬼。張壽此時得知,以後還會讓他二弟再去做什麽正事?
可到底最後兩句話才是重點,他連忙收回了略有些飄忽的思緒,沉聲應道:“是。”
等到朱廷芳應聲而去之後,朱涇盯著張壽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什麽話都沒說,徑直轉身離去。他這才剛一走,那邊慶安堂門簾一動,緊跟著,朱瑩就躡手躡腳出來,東張張西望望之後,旋即長舒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爹和大哥都走了!”
“瑩瑩,你這話要是讓人聽到,還以為你是個欺瞞父親的不孝女,是不敬兄長的妹妹。”張壽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才沒好氣地問道,“你之前怎麽答應我的,怎麽你二哥的事情隻告訴了太夫人和九姨,竟然瞞著你爹和大哥?”
“告訴祖母和娘也是一樣的。”朱瑩顧左右而言他,但在張壽那目光注視下,她最終隻能老大不情願地說,“爹對二哥沒抱多大的希望,一直都覺得二哥沒什麽能耐,就希望他老老實實就行。大哥也因為之前二哥亂點鴛鴦譜,不大相信他會幹正事,所以……”
她咳嗽一聲,麵上竟是一本正經:“所以,我和祖母還有娘說了,男兒當自強,得得二哥一個機會!先瞞著爹和大哥,等到二哥一鳴驚人的時候,好好嚇一嚇他們,結果……”她氣得柳眉倒豎:“結果好端端的事,全都被大皇子那個該死的爛人給攪和了!”
敢情這家裏的三個女人,是希望朱二能一鳴驚人?問題是朱二就算真的能夠成功連人帶種子一塊找到,在還沒種出東西的情況下,能一鳴驚人起來嗎?
想到這裏,張壽不禁為遠方的朱二點了根蠟燭。別怪我推薦你大哥去滄州……以我現在那點名聲和權力,去滄州鎮不住局麵,但你大哥去就不一樣了。至於你大哥到了那裏,會不會因為朱瑩的知情不報而狠狠揍你一頓,那真的不是我的問題!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朱二從來不知道,除卻被老爹痛罵狠打,被大哥全方位碾壓,被妹妹巧笑嫣然地欺負之外,人生還有什麽其他更慘的的事。但他現在知道了。因為他剛剛發揮出十二分潛力,乘風破浪……不,是從岸邊那重重圍追堵截之下,拚了命跳下水,遊上了那條救命的小船!
此時此刻,渾身濕透的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裹著一條破油氈之後,這才心有餘悸地看著岸上那無數火炬。他怎麽都沒想到,私底下和老鹹魚接觸了幾次之後,他嫌棄幾個護衛跟著太過煩人,於是這天就甩開了他們獨自行動,結果就正好卷入了滄州行宮事件!
老鹹魚這家夥的外甥冼雲河,便是被解雇又被燒了屋子的苦主之一,阿六救走了兩人,他卻是自己逃生。當其他忍氣吞聲的紡工也經曆了被停工的風波之後,他方才突然現身出來,振臂一呼,糾集了好幾百號人,不知用了什麽招數出其不意闖進了行宮,直接挾持了大皇子。
於是,老鹹魚這個唯一的親戚就倒黴了,而和他正好在一塊的朱二就更倒黴了。
他倒是想高呼一聲,我是趙國公府的二公子,可看那官兵如狼似虎的架勢,老鹹魚帶他逃跑的時候,他立刻拚了命地緊隨其後,這一逃就是整整三天,險之又險混出城,竟然又被人躡上,然後在最危險的時刻,老鹹魚讓他跳水時,他也毫不猶豫下了水……不對,是跳海!
要不是他小時候在京郊趙園玩的時候,被大哥逼著學會了鳧水,遊泳技能還挺高,就剛剛那段水路,他絕對會淹死!
好容易喘過氣,眼見那條小船在老鹹魚的駕馭之下,在海麵上如同遊魚一般靈活穿梭,最後趁著夜色擺脫了追兵,朱二這才鬆了一口大氣,心想自己那會兒要不是跟著跑,興許會被那些黑心黑肺的滄州官府汙蔑成趙國公府暗害大皇子。
這真不是他胡思亂想,而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不是從老鹹魚口中知道衙門官府那些烏七八糟的勾當,他真不知道這世道這麽黑!
“這次真被你外甥害慘了!居然占了行宮……他知不知道這很可能會被打成謀逆造反?”
綽號老鹹魚的海商五十出頭,人本來還有幾分仙風道骨,可如今渾身同樣濕透的他頭發亂糟糟的,衣服全都貼在身上,越發顯得瘦骨嶙峋,再加上那張滿是愁苦的臉,一時倒更像是鄉間老農。
他穩穩地把小船停在了一處崖壁的凹陷處避風,隨即熟練地在一處突起的礁石上係好纜繩,蹲在了船頭。盯著那漆黑仿佛蘊藏著巨大風暴的黑夜看了好一陣子,辨認出了幾顆熟悉的星星,這才看向了朱二,似笑非笑地問:“二公子,你覺得官府會攻打行宮嗎?”
“攻打個屁!大皇子要是死了,他們從上到下全都等著賠命吧!”
朱二惱火地嚷嚷了一聲,隨即就看到老鹹魚用很詭異的目光看著自己,頓時心裏咯噔一下。朝廷有法度,要是治下出現謀逆事件,各級官員都有大罪,如今失陷皇子,那就更加不得了了。可究其根本,大皇子的事件背後牽涉到的人太多,也難保不會有人鋌而走險。
搏一搏的話,也許能打破行宮,救出大皇子,事後哪怕被追責,也許還能逃出一條命,甚至於保住家族。這要是朝廷發兵過來,追究事由,到最後整個滄州會有多少人卷進去?
他忍不住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聲音發麻地說:“就算他們想攻打行宮那也沒有人啊,整個滄州又沒多少兵馬……等等,之前追在我們屁股後頭的人,那也不是官兵!”
“嗬嗬,二公子你可終於知道了。”老鹹魚嘿然一笑,臉上露出了一絲輕蔑和不屑,“那肯定是各家大戶聯手湊出來的家丁,拿賞錢喂得飽飽的,別說是抓我們兩個閑人,就算抓皇子,那幫為了錢不顧一切的家夥說不定也會衝上去!龍遊淺灘被蝦戲,這道理你沒聽說過?”
老子現在就是龍遊淺灘!
朱二在心裏咆哮,可他又不能對人說,我是趙國公府的二公子。在他看來,老鹹魚已經被那個唯一的外甥給拖累死了,萬一要知道他身上存在一線翻身的可能,指不定變成什麽嘴臉。他可不是到哪都能頑強生存,落到北虜手上還能脫困的大哥,他沒那本事!
他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這才小聲說道:“就算那些家夥狗急跳牆想要攻打行宮,那我們接下來又能怎麽辦?”此刻回京,一事無成的他會被老爹打死!
老鹹魚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瞥了他一眼:“都已經快被人打成大逆犯人同黨了,還能怎麽辦?破釜沉舟懂不懂?當然是涼拌!你不是帶著好幾個膀大腰圓的跟班嗎?怎麽關鍵時刻,他們就一個都不見了?難不成你小子是雇了幾個人充場麵,消遣我老人家玩兒?”
朱二見老鹹魚臉色極度不善,他頓時惱羞成怒:“突發事件你懂不懂?誰知道我會這麽倒黴地卷到這種事情裏,他們忙著給我家裏通風報信還來不及,再加上人手不夠,又不知道我們在哪,怎麽接應我和你?總之,他們現在肯定正滿世界打聽我們下落!”
“他們做的,倒是和官府差不多的事。”老鹹魚哂然一笑,這才認認真真盯著朱二,“二公子,你這人瞅著非富即貴,這些天纏著我一個過氣的老海商幹什麽?”
“我……”瞅著老鹹魚那張臉,朱二不禁心裏有些發毛。這要是護衛在旁邊,他當然有足夠的底氣,奈何他現在是妥妥的落難公子一枚,可搭救的不是什麽貌美村姑,而是一個謎團重重的糟老頭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虎著臉往海裏呸了一聲。
“男兒當自強……老子不就想做點事情給家裏人瞧瞧,打算出海做生意發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