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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騎牛和農事

  張壽和朱瑩把三皇子和四皇子帶出京城,去往趙國公府朱家在海澱的趙園過休沐日,盡管做得很低調,皇帝也並沒有聲張,但因為宮中並沒有刻意保密,又有很多人盯著進京之後就一直都身處眾人視線之中的張壽,因此這個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當天傍晚這場騎馬,張壽一行人倒是沒有偶遇什麽人,可第二天一大清早,當張壽早早把兩位難得打算貪睡一會兒的皇子給拽起來,又去拍門喚醒了睡得香甜的朱瑩,催促他們用完早餐出門之後,趙園的下人們正在忙忙碌碌整理屋子打掃園子,可隨之訪客就登了門。


  “找壽公子和大小姐?”門房問過訪客來意之後,隨即就笑容可掬地說,“壽公子和大小姐一大早就出了門,說是去放牛了,大概就在附近哪塊地裏。”


  雖說門房很聰明地絕口不提三皇子和四皇子,但來的紀九等幾個人全都是最乖覺的,自然不會再問那兩位天潢貴胄的下落。然而,等撥馬離開之後,別說為首的紀九眉頭緊皺,其他公子哥們也是出離驚詫。


  “放牛?張博士竟然帶著那位大小姐和三皇子四皇子去放牛?怎麽放?就和年畫裏似的,牧童坐在牛背上吹笛子?”


  眾人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然後紀九就覺得自己的嘴角在抽搐。那畫麵實在是美得不敢讓人看啊。張壽如同水墨山水,朱瑩就如同富麗工筆畫,再加上那兩個皇子仿佛是年畫裏跳下來的金童,和這水牛耕地之類的完全不配嘛!


  心裏再不解,他們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找,畢竟,就在昨天下課之後,分堂試的題目將由繩愆廳的徐黑子來出,這個消息就不脛而走。那一刻,無數半山堂的學生鬼哭狼嚎,甭管他們有沒有挨過繩愆廳的小板子,可徐黑子的名聲實在是太大了。


  所以,紀九被人公推出來,帶著幾個同伴來勸說張壽“收回成命”。然而,眼下的情景和他們想象中的張壽給三皇子和四皇子開小灶截然不同——你敢說放牛是小灶?

  好在幾個人都是騎馬,策馬一路小跑在附近找了一圈,他們就看到了實在太醒目的朱瑩。在大多數人都灰頭土臉的鄉間,那位騎著高大白馬,一身大紅的大小姐實在是顯眼異常,讓人根本就無法忽略。當然此時更引人注目的是並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動作。


  因為朱瑩正趴在馬背上,一副隨時會掉下來的樣子。


  幾乎不用多想,紀九一馬當先,其餘人策馬緊隨其後,隻想著趕緊前去救援,可當他們已經距離朱瑩很近的時候,卻聽到了她那抑製不住的笑聲,再定睛一看,哪裏是朱瑩要掉下來,而是因為大小姐笑得太厲害,仿佛坐不住要從馬上掉下來。


  “阿壽,你戴鬥笠幹什麽,不露出臉誰知道是你!阿六,看著點三郎和四郎,這兩個小子就快怕得掉下來了!也不知道是誰一開始鬧著要騎牛!”


  眾人順著朱瑩的視線望去,就隻見不遠處兩頭牛正一前一後悠閑慢行,前麵那頭牛上隻坐著一個人,看那身量形容,哪怕戴著鬥笠,可他們還是能認出那是張壽。至於後頭那一頭牛,兩個童子一前一後坐在上頭,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他們也能看出那份緊張和恐懼。


  可不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後頭那個死死抱著前頭的腰,連眼睛都不敢睜,而前頭那個也好不到哪去,整個人瞧著似乎都緊張到僵硬了?

  至於牽著兩頭水牛的兩條韁繩,全都握在一個少年手中。可即便是牽著兩頭牛,他依舊走得不慌不忙,間或還扯上一把草喂牛,動作熟稔極了。


  騎牛舒服嗎?當初曾經一時好奇在鄉間有過一次體驗的張壽可以明明白白給出答案——一點都不舒服,又沒有馬鞍,更沒有韁繩,總感覺四麵不靠,極其不安全!如果不是有阿六在,想當初他在第一次好奇嚐試的時候估計就去掉半條命了。


  今天要不是因為三皇子和四皇子和當初好奇心犯了的他同樣提出那種蠢要求,再看到有阿六,他絕不會同意。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固然被阿六輕輕巧巧弄上了牛背,而他也同樣被阿六來了個突然襲擊。


  天知道剛剛被拱上牛背的時候,他是什麽心情,此刻麵上淡定的他背上又出了多少汗!


  朱瑩嚷嚷著起了一陣子哄,就看到了紀九等人,那笑臉立刻收了起來。她微微抬起下巴,哪裏還有剛剛花枝亂顫沒個正形的樣子,再次成了那個盛氣淩人的千金大小姐。


  “你們怎麽來了?”


  紀九知道朱瑩對陌生人素來態度傲慢——但凡不是熟人,哪怕見過很多次,在這位大小姐眼中都是陌生人——於是策馬上前的同時,他謹慎地保持著一個不至於觸怒朱瑩的距離,這才彎了彎腰賠笑道:“正好我們出城踏青,到前頭齊園駐馬的時候,聽說老師也出來了。”


  他仍舊半點不提三皇子和四皇子,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所以我們就到趙園拜訪,又找到了這兒。當然,我們幾個也有私心。聽說分堂試老師已經委了繩愆廳的徐監丞出題,可徐黑子素來心黑手狠,我們怕他回頭故意給我們半山堂和老師一個難堪。”


  不說給監生們難堪,而是說給半山堂和張壽一個難堪,這便是紀九的語言藝術。然而,朱瑩在打量了他片刻之後,突然就嗬嗬笑道:“紀九,你就對你自己這麽沒把握?我記得你在半山堂月考每次都在前五,甚至還考過一次第三,你擔心什麽?”


  紀九不用回頭,就能感覺到背後那些刺人的目光。他沒想到朱瑩竟然會知道自己的名次,想來也知道,那都是張壽告訴她的。知道後頭那幾個跟自己來的人本來就不是省油燈,他當即唯有幹笑。


  “我一個人就算真的能僥幸平安過關,可半山堂的名聲若是有所損傷,豈不是對不起老師這幾個月的辛勞?再說,也挫傷了半山堂監生們的熱情,畢竟,大家好不容易鼓起勁來……”


  不等紀九把話說完,朱瑩就打斷道:“好了,這事兒我自然會轉告。你們放心,徐黑子不是楊一鳴,要比的話,把他和從前的王大頭比一比,那還差不多。至於國子監其他六堂,他們很快就有的好忙了,沒時間揪著半山堂不放!”


  紀九大老遠出城到海澱來,當然不會被朱瑩這寥寥數語就打發走。他望著那邊騎牛而行的三人,眼珠子一轉就滿臉堆笑地說:“話說回來,老師今天這是來……勸農的?”


  朱瑩沒想到紀九這麽會說話,當即笑了起來:“農人為了果腹,辛勤耕作還來不及,用得著勸?你們那位張博士是希望三郎和四郎知道耕作之苦。現在騎牛隻是讓他們看看遠觀時老實憨厚的水牛,真的騎在背上是何等滋味。一會兒讓他們親自下地,他們才知道厲害!”


  嗯,她上次在融水村時雖然不曾親自下地,可親眼看到過農夫揮汗如雨的場麵……而相比旱地,水稻田裏還有各種各樣的小蟲子,尤其是吸血的螞蟥,她那時候差點沒嚇死。所以,如果讓張壽帶著三皇子和四皇子下地的話,水田她是死都不敢讓他們下去的!


  紀九本來還以為張壽要讓三皇子和四皇子看一看耕作之苦,民生多艱,所以覺得勸農兩個字已經非常恰當了,可他萬萬沒想到,張壽想要做的竟然更進一步!

  天子親農,尚且隻是扶犁做個樣子,這兩個小皇子要知道農事如何幹什麽?他們日後又沒有多大的希望入主東宮,進而君臨天下,不過是兩個富貴閑王而已!而且,朱瑩這稱呼也是大剌剌的,一口一個三郎四郎,是真的當成自家弟弟了,還是想要遮掩兩人身份?

  朱瑩能感受到紀九的驚詫,以及他身後那些人的不以為然。如果換成之前從來沒有真正看過農家生活的她,興許也隻會覺得這所謂下地不過是鬧著好玩,可此時此刻,她一時興起,突然就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些主動湊上來的人。


  “反正這塊地是我趙國公府的,雖說被咱們這些不懂農事的人糟蹋一番,興許回頭產量減半,不過我已經對那佃戶吩咐過了,這塊地今年田租全免,我再貼補兩石麥子。幸虧剛剛兩頭水牛也是我家的,否則累著了農家寶貴的財產,那也說不過去。”


  “不過,你們既然來了,要不要一塊體驗一下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滋味?”


  紀九本來找的理由就是不可糟蹋農人賴以為生的土地,可朱瑩先開口為強,用地也是朱家的,牛也是朱家的這個強大理由把他的借口給堵了回來,他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搪塞。


  而更讓他措手不及的是,朱瑩竟是又笑吟吟地說:“你們老師既然要教學生,他當然也要下地,正好給你們做個表率。嗯,來都來了,你們可不要白跑這一回!”


  朱瑩的目光從紀九延伸到了他身後其他幾個人,在她積威之下,縱使幾個人無一情願,最終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一一應下。於是,等到阿六牽牛把張壽和三皇子四皇子送過來時,看到的就是幾張哭喪著的臉。


  當阿六利落地把張壽從牛背上弄下來之後,張壽立刻不動聲色地遠離了那頭大水牛——他一點都不覺得,那頭看似溫順的水牛會親近生人,還是分量不輕莫名其妙騎了它那麽久的生人。隻不過,看到朱瑩對麵那幾個監生,他就把剛剛那點小小的後怕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居然追到了鄉下來,這些監生真是耳目靈敏,心有九竅!

  很快,三皇子和四皇子也被阿六輕輕巧巧送了下地,卻是戰戰兢兢地躲在了朱瑩那匹坐騎後頭。兩個小家夥心中暗地發誓,從今往後,再看到牛這種生物,絕對有多遠躲多遠!剛剛在牛背上,眼看著牛尾巴打來打去,而且還不時聽到那哞的一聲嘶鳴,他們可嚇死了!

  當那兩頭龐然大物被阿六牽走,交給了一旁的幾個農人之後,張壽已經從朱瑩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對於朱瑩攛掇幾人留下來體驗農事,他倒是無所謂,掃視了眾人一眼,就笑眯眯地開了口。


  “剛剛我們是在水田裏轉了一圈,這附近倒是還有幾塊麥地。今年天時不錯,小麥早熟,剛剛阿六和人搭話的時候,我還聽說正趕著天氣好,打算搶收麥子。今天既然來了這麽多人,我們就下地幫著收割吧。收割完這一茬,日後正好地裏還能種一茬豆子。”


  收割……小麥?紀九頓時和其他幾人的麵麵相覷。麥子磨成的麵粉吃過,金黃色的麥地他們進出京城也常常見過,從前那油綠麥苗田他們更見過……但收割……嗯,他們隻吃過麵,沒割過麥!


  三皇子和四皇子那就更加發懵了。兩人因為皇帝的教導,好歹還知道麥田裏出產的麥子是要脫殼磨成麵才能吃的,而要送到他們這些貴人麵前的麵粉,那甚至要磨上五六遍,細細地篩過,吃不出半點顆粒感,這才能夠送進宮,用來做各式各樣的精致點心。


  可真正站在金黃色的麥地邊上,眼看那麥子都快比得上自己的身高了,兄弟倆還是一陣陣茫然。這玩意要怎麽割?

  眼看幾個農人滿臉堆笑地送來兩個籃子,一個籃子裏是幾把明晃晃的鐮刀,另一個籃子裏是幾雙手套,他們更是不明就裏。好在張壽隨之就吩咐了一句。


  “三郎和四郎暫且先在外頭看著就好。等到我們收割完這一片,有人過來捆好擔走之後,你們兩個再下來,帶上籃子撿一撿散碎的麥穗就行了。”


  張壽隨手把手中的兩個籃子遞了給三皇子和四皇子,卻是非常謹慎地沒有在佃農麵前叫出皇子的稱呼,又笑道:“回頭等打完麥粒,就可以知道你們有多少收獲了。”


  此話一出,三皇子和四皇子方才如釋重負。眼看張壽給紀九等人發了鐮刀和手套,又給了他們兩雙手套,隨即硬攆著紀九等人下了地,雖說他們很好奇,可到底隻是稍微湊上前去,看一個佃農在前頭領鐮。


  他們就隻聽刷刷刷,頃刻之間,那個領頭的佃農一擰一割,身旁剛剛快有他們人這麽高的麥子一片片倒伏了下來,而再看後頭張壽的進度,雖說是比那佃農慢了不止一拍,但到底也勉強跟了上去。可再看紀九等人,兄弟倆先是一愣,隨即就不禁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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