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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貴有自知之明

  未來妹夫喬遷新居之後,換的這廚娘,竟然連這普普通通的饅頭竟然也能做得這般美味!


  這是饑腸轆轆的朱二連吃了四個大饅頭之後,心裏的第一感受。張壽從前從融水村帶來的那位劉嬸,手藝倒也不錯,還會做不少他從前沒怎麽聽說過的花樣,但要說做點心的手藝,那比起朱家就實在是相形見拙了。可他剛剛吃的饅頭卻截然不同!


  明明是菜餡,可就不知道是怎麽和餡的,最初第一個他隻是覺得鮮美,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每一個他都細細觀看,細細品嚐了。明明就是很普通的青菜、香菇、春筍,還有一點零零碎碎黑乎乎看不出是什麽的東西,為什麽就能讓他吃得感覺幸福到眉毛都要掉下來?

  他雖說不至於山珍海味吃到膩,可也是吃過不少好東西的!

  正在朱二眼睛滴溜溜直轉,目光盯著麵前這慈眉善目的婆子,心裏甚至在轉著是不是要想辦法把人挖回朱家去——又或者是日後到未來妹夫這裏多蹭幾頓飯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個響亮的聲音:“朱二公子,我家小先生請你過去!”


  說話的是楊好。作為楊老倌的嫡親孫子,雖說跟著張壽也就是學了點唐詩宋詞外加一點基礎算數,甚至還沒學好,但楊好還是牢牢記住了爺爺的話,到了京城之後,所有的稱呼全都收起來,隻用小先生這三個字。


  此時此刻,見朱二如夢初醒,竟然對那個徐婆子拱了拱手,他頓時吃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不是因為兩人身份懸殊,而是提早搬過來的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個看上去好似鄰家婆婆的徐婆子是多可怕的人……她昨天竟然做了一盤炸蠍子,然後旁若無人地吃了個幹幹淨淨!

  楊好有些發毛地看著那笑眯眯端著盤子目送他們離開的徐婆子,好幾次想要問朱二剛剛到底吃了什麽,到了嘴邊的話都最終吞了回去。直到把朱二帶到了張壽書房門口,他猶豫再三,到底還是小聲提醒了兩句話。


  “朱二公子,那徐婆子是料理得一手好湯水,很多手藝都比劉嬸強,但她這人……咳咳,什麽東西都能入菜。之前還在和劉嬸炫耀,曾經生剝蛇皮,生吃蛇肉,嚇得劉嬸快暈了過去。”


  蛇肉入菜,這並不足為奇,朱二自己就是個獵奇的,蛇肉羹之類的也品嚐過,隻要不看到那斑紋點點的蛇皮,他完全沒有任何心理陰影。然而,楊好描述剛剛那個廚娘徐婆子竟然生吃蛇肉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雞皮疙瘩全都立了起來。


  “還有……”楊好頓了一頓,又吞吞吐吐地說,“徐婆子說,她很擅長料理全蟲宴。就是……就是蟲子的那個蟲。”


  朱二終於徹底忍不住了。然而,就在他打算摳著嗓子趕緊把剛剛吃下去的饅頭給吐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麽亂七八糟東西的時候,他卻聽到了張壽的笑聲:“全蟲宴可是好東西,至少,蠶蛹、蝗蟲、蠍子,這些用油炸過之後,不用佐料,那都是相當可口的美味。”


  打簾子出來的張壽見朱二那張臉嚇得煞白,當即笑吟吟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若無其事地說:“放心,徐婆雖說喜歡這些嚇人的飲食,但真正的湯水點心卻也都很擅長,算是和劉嬸各有千秋。聽阿六說你之前在那吃了菜饅頭?那是她拿手一絕。”


  “那是曾經在外城菜市大街上,一天能夠賣掉幾百個的好手藝,絕對沒加什麽嚇人的佐料。蟲子這種另類美食,她也隻做給那些能欣賞的人吃,否則豈不是暴殄天物?”


  聽到這裏,朱二才終於魂兮歸來。他扭頭正要怒瞪楊好,卻見少年訕訕地低下了頭,小聲嘟囔我都是親眼所見,他也不好繼續追究下去,隻能悻悻跟著張壽進屋。


  緊跟著,他就看到張壽衝屋子裏的阿六打了個手勢,隨即阿六就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覺察到有些不對勁的他不禁試探性地往問道:“這是出了什麽事?”


  “談不上出事,隻不過阿六這次出去,有點意外所得。”


  張壽重新組織了一下語句,把剛剛阿六說的第一件事重新對朱二複述了一遍。話音剛落,他就發覺朱二立刻眉頭大皺,隨即輕蔑不屑地呸了一聲:“堂堂皇子第一次出外,竟然鎮不住官府,也鎮不住豪族,還和這些家夥沆瀣一氣,盡坑小民,太祖子孫的臉都給他丟盡了!”


  “所以,我希望你去滄州一趟。”張壽看著朱二,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我?”朱二訝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眼見張壽非常確定地點了點頭,他先是一陣驚喜,緊跟著卻又立刻情緒低落了下來,竟是不由自主地避開了張壽的視線,“我又不是文武雙全的大哥,除了一個七品的勳衛世職,那還是大哥讓給我的,我什麽官職都沒有。”


  雖然覺得張壽不可能坑自己,但朱二可不像一貫自視極高的陸三郎和張琛,經曆過父兄出事之後自己折騰的那一場鬧劇之後,他說實話對自己壓根沒多少信心,否則也不會覺得那好農的人設很適合自己。因此,他索性直言道:“當然就算有官職,我也對付不了大皇子。”


  “我沒那個本事。”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朱二帶著幾分頹然,但也帶著幾分坦然。


  看著這樣一個一向表現真實的未來二舅哥,張壽突然嗬嗬一笑。之所以先直接撂出大皇子那件事,他就是想看一看朱二的本性,也就是屁股坐哪邊,再探一探朱二的自我認知能力。而最終得出的結論,並不出乎他的意料,甚至還要好一點。


  “放心,不是讓你去滄州和大皇子對著幹。邢台那邊張武張陸在明,張琛在暗,就這樣三個人,還隻不過是和官府,和地方豪族,和一群態度隨時可能翻轉的紡工打擂台,甚至談不上占上風。別說是你,就算你大哥,也不可能一個人形單影隻去滄州對付大皇子。”


  “打仗都尚且要有千軍萬馬方才能斬將奪旗,勢單力孤地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找茬,那不是強龍不壓地頭蛇,而是龍遊淺灘被蝦戲。”


  朱二一直都以為張琛是真的墜馬受傷在家休養,還嘲笑過他的運氣,可如今聽說人竟然跟著張武張陸一塊去了邢台,他在最初的愕然之後,突然就有一種更深的自暴自棄感。


  他瞧不起的那三個姓張的,竟然如今都能做正事了,都能耐了!


  隻不過,張壽說大哥朱廷芳去滄州也難有解決之道,這種說法讓他心中稍微舒服了一點。


  而沒等朱二在那打著自己的小主意,張壽就不慌不忙地說:“但大皇子如何,自有君父去管,我要管也是去管邢台那一攤子,畢竟張琛和張武張陸在那邊。我希望你去滄州做的,其實是另外一件事。”


  咦?朱二這才終於精神了一點。他當然也希望自己和去年當街力頂二皇子的陸三胖一樣,能夠和大皇子分庭抗禮,從今往後也能夠讓父兄刮目相看,揚眉吐氣過日子,奈何他事後把自己代入那死小胖子當時的處境,最終覺得自己根本沒那膽量和口才。


  所以,此時立刻心安的他連忙厚起臉皮問道:“妹夫你要我做什麽?”


  “其實,當初我在葛老師住過的翠筠間,發現的並不僅僅隻有他留下的那幾本算學典籍。”


  盡管打算對朱二透露一點,但張壽很清楚自己應該把握的分寸,因此毫不猶豫地將那口鍋繼續推在那片竹屋上。


  見朱二立刻露出了大感興趣的表情,他就不慌不忙地說道:“那片竹屋後來似乎還住過別人,所以我在內中找到了一本筆記,據說是太祖身邊侍人所留。”


  “那筆記上說,太祖昔日夢天帝,而見天下輿圖,後命軍器局製球儀,而知大明之外,天下之大。然太祖夢大明往東,過無盡汪洋,見一遼闊大陸,物產豐饒肥美。有酸爽之番茄,有香脆之花生,有辛辣之辣椒,有脆甜之玉米,有軟糯之土豆……”


  “也有比當今之棉種品質更優,產量更高的棉花,有隻要輕輕割一刀,就能從樹上流淌出來的橡膠,有隻要采摘晾幹炒製之後,就能磨粉衝水作為提神飲品的咖啡、可可……”


  張壽毫不避忌地瞎掰了一通,見朱二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就語重心長地說:“我之前勸你去搜集種子,讓人認為你好農,也是因為這緣故。如今很多物產,都並非大明獨有,而是在漫長年間從其餘地方逐漸傳入的。如西域過來的西瓜、葡萄、棉花……”


  就在此時可朱二卻陡然之間想起了之前阿六對他說的話,當即脫口而出道:“阿六之前說,他曾經聽妹夫你吟過打油詩!”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寧可居無竹,不可無花生。寧可無花生,不可無番茄。寧可無番茄,不可無玉米。寧可無玉米,不可無土豆。寧可無土豆,不可無龍蝦;寧可無龍蝦,不可無辣椒……我那會兒就覺得這些除了肉和竹子我都沒聽說,原來是海東邊那大陸上的!”


  你如果聽說過,那就奇哉怪也了!倒是沒想到阿六竟然會對朱二叨咕這個……大概是因為在滄州親口吃到東西的時候,那小子確實受到了挺大衝擊,又沒把你當外人……


  張壽心裏這麽想,口中就不慌不忙地說道:“這次阿六去滄州,去集市上閑逛的時候,無意中卻發現了賣番茄醬和炒花生的海商店鋪。雖然不知道這店鋪裏賣的東西,到底是否真的海外出產,還是如今就有,但我很希望去查一查。”


  著重指出了這兩樣東西,見朱二立刻悚然動容,他就笑了笑說:“雖然有可能隻是名字相同,但阿六說了,番茄醬極酸,炒過的花生香脆可口,他都親口嚐過,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也就買了點就走,事後就趕回了京。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隻聽朱二斬釘截鐵地嚷嚷道:“妹夫你別說了,我去!”


  朱二深深吸了一口氣,捏緊拳頭就一捶旁邊的書架,臉上的表情竟然有些肅然:“說實話,我們這樣的勳臣子弟,從小就是聽太祖皇帝的故事長大的,別說很可能是真的,就算是假的,我也要去問個明白。民間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太祖皇帝就是出海之後沒了下落!”


  他說著頓了一頓,隨即硬生生改換話題道:“再說了,尋訪種子這借口,也是現成的!”


  “說實話,雖說這幾個月我還算是挺認真上課的,妹夫你講課的內容也不算太難,但要說分堂能進第一堂,其實我真的沒什麽把握。既然如此,我還不如留書給我爹和祖母,就說我誌不在仕途,離家出走……畢竟墜馬這借口被張琛那小子給用去了,我總不能裝病吧?”


  張壽沒想到朱二竟然會打算“離家出走”,哪怕這隻是一個明麵上的借口,卻也比張琛的“墜馬”要嚴重許多。


  更何況,張琛是父親秦國公張川根本不管他,隨便他愛幹什麽幹什麽,要人給人,要錢就錢,與其說不管,還不如說是縱容。但朱二卻不同。有那樣的父兄,有那樣精明的祖母,拿出離家出走的借口,如果沒有成果,被拎回家之後,到時候被一頓家法打斷腿都有份!

  想到這裏,他不得不把話說清楚:“這固然是阿六親自打探到的,但如果有出入,又或者你趕到滄州卻人去樓空,那麽這一趟不但徒勞無功,而且萬一真錯過了半山堂的分堂試,那麽你可能會被人說是畏難而退的逃兵,連朱家也一並被掃進去,這後果你考慮清楚了嗎?”


  朱二麵色有些發白,隨即就故意滿不在乎地說:“不試一試怎麽知道?賭一賭運氣唄!”


  他不再嬉皮笑臉,而是鄭重其事地看著張壽:“妹夫你不明白太祖皇帝這四個字在咱們勳臣子弟心目中的地位。從小大家玩在一起的時候,就都在那浮想聯翩太祖皇帝漂洋過海之後,是不是在其他的地方開疆拓土,是不是還活著……畢竟,當初人人都說他是明尊下凡。”


  “別說是我,你要是告訴張琛他們,說不定他們也會拋下任何手頭正事去求證!被人笑話,挨一頓打,這點風險和太祖皇帝下落一比,那又算什麽?這種事情,多虧妹夫你想到我!”


  此時此刻,張壽忍不住心想,那位太祖還真是被神化的人,去開國多年,竟然還能擁有這麽一大堆擁躉……嗯,粉絲!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門外傳來了一聲輕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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