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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從不甩鍋王大頭

  宣大總督這個任命,有點出乎順天府尹王傑的意料。相比呆在京城,他確實更喜歡主政一方,盡管那也有掣肘,可總比京城達官顯貴滿地走,高品大員不如狗要好得多,他也不用動輒麵對各種麻煩。然而,縱使他再自信,卻也知道宣府大同在戰後的局麵絕對不好收拾。


  而且,之前呂禪來傳達任命的時候,還非常貼心地告訴他,是張壽舉薦他的。


  一個六品官舉薦一個二品官,這話傳出去當然是笑話,而王傑更知道,如果不是呂禪早就得到了皇帝暗示默許,這種訊息根本就不可能傳到自己耳中。至於皇帝吩咐從九章堂中調人來充實他的左右,他也不至於理解成皇帝不放心於是安插私人,倒是非常樂意接受。


  大前提是皇帝非常明智,沒有把陸家那個太會惹是生非的小胖子陸齋長塞過來!

  然而,人人都知道王傑即將離京,但他這個順天府尹卻還沒有解職——因為,各級官府尚未開印,就連之前宣大總督的任命都是皇帝緊急召集內閣大學士們,這才先姑且定下來的,所以新的順天府尹還沒出來,他不能上路。更何況,據說宣府那邊正下大雪,路上也走不成。


  於是,王傑這個順天府尹雖然已經進入了倒計時,卻還安安穩穩地打坐在順天府,從小吏到差役固然都在預備歡送鐵麵王大頭,卻誰也不敢露出半點歡容,做事也絲毫不敢怠慢。這大晚上的,前去收拾地痞惡霸鬥毆事件的刑房捕頭林老虎,就給王大尹帶回了一批人。


  此時此刻,二堂上的王傑盯著氣定神閑的張壽,鎮定自若的朱廷芳,左顧右盼的朱瑩,麵無表情的阿六,他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正在那突突跳動,不由自主地就犯了頭疼。


  他努力克製罵人的衝動,死繃著一張臉說:“張博士,你倒來給我解釋解釋,你們幾個大晚上跑去那等出了名荒僻,而且還常出各種案子的地方去幹什麽?還帶了那麽多護衛,總不能告訴我說,這是去除暴安良的吧?”


  “怎麽就不能是去除暴安良?”朱瑩嘀咕了一句,可當發現王大頭麵色發黑,眼神中殺氣騰騰,她就立刻乖巧地不敢開玩笑了,直接閃到了張壽身後。


  而朱廷芳本待說話,可當看見張壽踏前一步,對王傑拱了拱手,搶在自己前麵開始解釋今晚這件事的時候,他就姑且保持緘默,站在那饒有興致地聽張壽到底怎麽說。


  “王大尹,今天晚上,有人私底下傳信給阿六,說要告知那老乞婆撞鼓順天府的真相。但是,一定要我和瑩瑩一塊去才會開口,所以,阿六藝高人膽大,就駕車帶了我和瑩瑩出門。但與此同時,有人給朱大公子送信,說恐怕有詐,不如多多帶人,尾隨其後……”


  可聽著聽著,朱廷芳麵上紋絲不動,心下卻有些哂然,張壽那聽上去挺像是那麽一回事的陳述,其實根本就是在瞎扯!

  哪裏是別人給他傳信,明明是張壽是讓江媽媽告訴他,阿六早在年三十出事之後就找了一批地頭蛇去查那些告狀背後的玄虛,如今是其中一人查到了背後玄虛,懷疑有詐,所以讓他多帶幾個人跟去,以防萬一,但別和朱宏等人混在一起,動手時也盡量留手,不要殺人。


  張壽先仔仔細細說明了前因,這才開始解釋後果:“那約了阿六和我們出來的家夥,光是見麵的地方就用心良苦,並不曾事先告知阿六,而是沿途設記號。而在我們到了地方後,又不出來相見,阿六好容易把他驚出來,他卻又說那老乞婆的孫女被人拿住,這才撞鼓告狀。”


  見王傑聽得仔細,他就繼續說道:“那家夥說了一半,阿六察覺到不遠處有人鬼鬼祟祟靠近,便抬手射箭打算把人驚走……”


  這一次,王傑卻突然板著臉打斷了張壽的話:“你說阿六居然射了箭?京城之內,不得妄動弓矢,這禁令他不知道嗎?”


  朱廷芳微微一愣,這才想起,除非他們這樣可以品級的貴介子弟,又或者軍中有職司的將士,京城確實是嚴禁弓矢,心下不禁有些擔憂。可當他向阿六看去時,卻隻見少年依舊顯得鎮定自若,就連張壽,也並沒有流露出慌亂。


  而下一刻,他就等到了答案:“阿六如今是趙國公府朱二公子的武藝教頭,因為是皇上指派的,又要教習朱二公子弓矢,所以皇上給他在銳騎營掛了個名頭,讓他支領了一份俸祿。”


  至於俸祿多少,張壽當然不會說——要是把阿六那份高薪說出來,那不引起公憤才怪!

  王傑雖說不讚同地皺緊了眉頭,但銳騎營那是天子禁軍,堂堂皇帝要安置一個人,他卻去硬頂,那就實在是為求名不顧一切了——好歹麵前這少年也曾經在擒獲叛賊之事上立過功。於是,他就咳嗽了一聲,岔開話題道:“張博士你繼續說。”


  張壽知道王傑並不是一味強項到不知道變通的人,當下就從容往下說。


  “趁著阿六正在威嚇那些鬼鬼祟祟的家夥時,那個之前約他見麵的家夥突然暴起突襲,滾到了車廂底下,一刀直刺車廂。如果不是我和瑩瑩聽到外間有動靜,生怕在車中被人甕中捉鱉,所以提早一步悄悄打開了車廂後門下了車,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簡短地將阿六把人擒獲的過程說了說,張壽又將尾隨在後的朱宏等人,說成是被不知道從哪衝出來的家夥們用棍棒逼住,於是隻能奮起反擊,而朱廷芳帶著的另一路人馬則是發現了被阿六逼得進退失據的那些鬼鬼祟祟家夥,於是上前擒拿……


  總之,在親身經曆過此事的朱廷芳聽來,張壽那是典型的避實就虛,九真一假,還假得挺像那麽一回事!


  而王傑也聽出了張壽這番話不盡不實,然而,他卻知道,不論如何,張壽又或者說朱家人想要弄明白背後誰人作祟,這卻是很顯然的。因此,他隻不過是略問了朱廷芳和朱瑩幾句,見他們說的和張壽如出一轍,他卻是壓根不問阿六,直截了當做出了決定。


  “去知會宋推官,那些地痞惡霸由他審理。問明緣由之後直接發落,該打就打,打完之後流刑或苦役,大牢裏不要塞那麽多人,順天府衙的牢房快被層出不窮的案子堆滿了。”


  一旁的刑房捕頭林老虎膽戰心驚地連聲答應,聽到王傑竟然沒有把那個最棘手的刺客丟出去,他不禁暗歎王大頭到底是王大頭,這種烏漆嘛黑的黑鍋竟然打算自己背。雖說跟著王大頭真的不好混,但在背責任方麵,他卻不得不佩服自家府尹大人。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不該多嘴,但他還是低聲問道:“王大尹,正月十八之後,各大衙門也就正式開印了,想來接任您順天府尹位子的也應該到了,這案子……”這案子不如等新府尹來接手,您不是就可以省事了?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隻聽王傑斬釘截鐵地說:“這還用得著說嗎?為官一任,事了再走,本府難道還要把手頭沒辦完的案子拖到別人來接手?不論是皇親國戚,還是公子王孫,本府又不是沒處置過!快去,少囉嗦!”


  眼見林老虎慌忙轉身就跑,而阿六在外頭思量片刻之後,竟也是跟著悄無聲息地退下,朱瑩不明白怎麽回事,可她對王傑素來佩服,此時忍不住說道:“王大尹,阿六抓到的那家夥可是個死士,之前在我大哥手裏還打算尋死,這種人隻怕是嚴刑拷打也問不出實情的。”


  “我有說過要嚴刑拷打撬開他的嘴嗎?”王傑哂然一笑,隨即看向朱廷芳道,“朱大公子大概不知道,你這未來的妹夫到京城之後,可是惹出來不少亂七八糟的事,光是被丟到我這裏的無頭案子就有好幾樁,其中一多半,我都隻好快刀斬亂麻。”


  “當然,所謂的快刀斬亂麻,就是能問出來的,我就審,揪出幕後主使殺一儆百,比如那個鄭懷恩。但如果問不出來的,我就隻能處置首惡。比方說當初栽贓張博士的那個小宦官,我就隻能處置那一個人了。”


  朱廷芳畢竟剛回京不久,再加上傷勢還需要調養,祖母和繼母都嚴禁家裏人拿那些煩心事來打攪他,所以他竟是隻知道妹妹朱瑩和張壽相識相知的那點經過,隻知道張壽到京城之後的某些“豐功偉績”。至於張壽都惹來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他卻一概不知。


  所以,此時朱廷芳忍不住掃了張壽一眼。見張壽正在那不太自然地摸著鼻子,他略一思忖就問道:“難道王大尹就不能故布疑陣,放出消息說已經從刺客口中問出了主使,然後把人押送去刑部或大理寺,在路上引蛇出洞,再行擒拿?如此不是可以釣出幕後主使?”


  “這種法子,對付一般人可以,對付死士卻沒什麽用,對付這些死士後頭的人更沒什麽用。再者,你以為我就沒試過嗎?什麽人都沒引出來,人家很沉得住氣。”


  王傑意興闌珊地歎了一口氣,隨即就淡淡地說道:“我不是戲文裏白天審陽,夜間審陰的包拯,而這段日子朝中內外發生的一連串事件,怎麽看都和從前那幾朝中,皇子奪嫡,群魔亂舞的亂象有類似之處,所以別說我查不出來,皇上有司禮監為助,查出來了嗎?”


  說到這裏,見朱廷芳頓時啞口無言,這位順天府尹又看著張壽哼了一聲。


  “而張博士舉薦我去宣大,難道不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讓我這個順天府尹背黑鍋太多,所以心裏過意不去,於是想要讓我離開這趟渾水,也算是送了我一個人情?”


  張壽被王傑這直截了當的口氣說得簡直都樂了:“王大尹這話說得……我哪敢讓您欠我的人情?宣大那趟渾水,比京城有過之而無不及,我隻是覺得,王大尹您打坐在京城這順天府,實在是大材小用,成天盡給人收拾殘局了。”


  這大材小用四個字,王傑就算素來剛直,聽著卻也忍不住覺得心裏頗為舒坦。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張壽,最終沒好氣地說:“在京城是給皇親國戚達官顯貴收拾殘局,讓小民百姓能有點好日子過,可到了宣大,我還不是給那些驕兵悍將收拾殘局?”


  他說著頓了一頓,語氣變得更加凝重了一些:“不是我誇口,換一個人來當這順天府尹,頂得住那些方方麵麵的壓力?說得更不好聽一些,這六房小吏裏頭,滑胥的不計其數,但凡略軟弱一些的人,連這些小吏都未必挾製得住,更不要說對吏試和府試動手了。”


  把吏試和府試這兩種天壤之別的考試同等排列,朱廷芳不禁對王傑的特立獨行有了深刻認識。而朱瑩對王傑的說法卻有些不以為然,尤其是覺得王傑不識張壽好人心。


  因此,她眼珠子一轉,當即笑吟吟地說:“照王大尹的意思,這順天府尹就得和您一樣鐵麵無私,精明厲害的人去當?”


  王傑知道這位大小姐特立獨行,當下索性直言道:“我就是這意思,莫非大小姐已經有了什麽合適人選?”


  朱瑩嘿然一笑,得意洋洋地說:“當然有!”


  她這話一出,別說朱廷芳吃了一驚,就連張壽也不禁吃了一驚。但朱廷芳擔心的是朱瑩信口開河,激怒了王傑這個一看就鐵麵無情的順天府尹,而張壽嘀咕的卻是,大小姐這是突發奇想有了什麽人選,別是坑人就好。


  但很快,兩人就被朱瑩說出來的那個人選給齊刷刷鎮住了:“我爹就很好啊!王大尹你看,我爹可公正無私了,文才武略全都是上上之選,而且他又是皇上的嫡親表弟,保證不會被人三言兩語說動……”


  王傑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眼見朱廷芳和張壽那表情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他就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了,既然那些地痞和惡霸你們都已經移交給了本府,那個刺客也已經交了過來,剩下的你們就別管了,本府自有理論!”


  朱瑩正想繼續再爭取給爹爹爭取一下王傑的支持,卻已經是被朱廷芳給拽住了胳膊:“多謝王大尹,那我們兄妹就告辭了!”


  眼見朱廷芳不由分說拖了朱瑩就走,張壽沉吟片刻,卻不退反進,直接走到了王傑跟前,似笑非笑地低聲說道:“其實我也有個人選,請王大尹參詳參詳是否可靠。”


  他說著輕輕蠕動嘴唇,說出了一個人名,隨即笑道:“當然,我也就是這麽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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