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被“請”來的客人
難得休沐,當這一天張壽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後快申時了,背後還跟了個陸三胖。然而,吳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埋怨,哪怕聽說張壽已經在外頭吃過了,仍然嗔著劉嬸去廚房,把早就做好的點心上了籠屜蒸。就連同來的陸三郎,都被她連聲隻當自己家說得受寵若驚。
等吳氏笑眯眯地把兩人引進書房後離開,陸三郎就唏噓不已地說:“看到太師娘,我都忍不住想我娘了……小先生,你說我是不是應該隔天回去住?否則我在國子監這邊是逍遙,我娘卻在家裏一個勁想我,怪可憐的!”
張壽被陸三郎這太師娘的稱呼叫得頭皮發麻,可當陸三郎說想念母親,他就釋然了,因笑道:“腿長在你自己身上,你想回去自然就可以回去。”
“可繩愆廳那徐黑子卻幾乎每天晚上都殺過來查房!”說到這事,陸三郎頓時恨得牙癢癢的,“這家夥還每次都說,國子監號舍少,不夠住,我要是占著茅坑不拉屎,他鐵定把這號舍收回去……可我爹實在是太難打交道,我可不願意搬回去天天看他那張臉!”
張壽聞言不禁大笑,如果讓陸綰知道,陸三郎這個當兒子的這麽不待見他,非得氣得七竅生煙不可!而對於徐黑逹那種如同宿管似的巡查,他也覺得可以理解。
“繩愆廳的徐黑子就是這樣的性子,在他看來,勤奮好學的窮監生那才需要號舍,別說你,就連我占了一間,那也是搶了窮監生的資源。你要是想常回家,不如就出幾個錢,在外頭租兩間房子,補償那些住不上號舍的監生……尤其是率性堂的監生。”
說到這裏,他突然靈機一動:“當然,對徐黑子那邊,別用補償兩個字。說補償,就變成你本來就有所虧欠似的,要用獎勵……不妨用獎學金的名義。”
陸三郎如今早就習慣了張壽那比自己更好使的腦子,一聽這話登時眉飛色舞:“對啊,朝廷沒錢,可咱們半山堂的監生們有錢!不如這樣,讓朱二也出點錢,然後我動員大家湊點錢出來,然後把錢放在一起,正好做個獎學金。如此,別人也不能說我們沽名釣譽。”
和能夠舉一反三,甚至因為自己一個點子而迸出更多點子的陸三郎這種人說話,張壽一直覺得實在是輕鬆愉快。此時,他便大笑了起來。
“好,你這主意不錯。但是,這樣就不是一筆單純的小錢了,如果就這樣發下去給別人,又或者直接和各地那些私開的書院似的,買田置地作為日後獎勵學生,以及維持書院運營的根基,卻不如把這筆錢拿出來,每年拿出一部分獎學。其他的用來運營生利。”
張壽言簡意賅地和陸三郎普及了一下基金會的構成和運營方式,隨即笑道:“我覺得你來負責運營,就挺合適的。”
陸三郎原本就已經坐得腆胸凸肚,此時更是高興得神采飛揚:“小先生你真是諸葛亮,這種主意也想得出來!我這就回去和徐黑子攤牌,省得他成天找我茬!替我多謝太師娘款待,改明兒我娘病好了,我帶她一塊來謝她!”
當吳氏再次送了點心回到書房的時候,卻得知陸三郎已經興衝衝回去了,她也沒在意陸三郎不和她說一聲就趕緊先走了,笑容滿麵地說:“他是應該回去,父子哪有隔夜仇,他爹能給他定下那樣的婚事,足可見心裏有他這個兒子。有他娘從中說合,日後也就好了。”
“娘,那是你沒見當時陸夫人強硬時的樣子!”張壽笑著把當時大晚上被陸三郎拉回陸府說親時,陸夫人甄氏和陸綰的爭吵大致說了說,隨即就有些唏噓地說,“陸三郎在他爹眼裏,也許是最沒出息的那個,但卻是陸夫人最疼愛的小兒子,自然不願意他受一丁點委屈。”
“那也是因為陸三郎真心實意對他母親。”吳氏說著頓了一頓,隨即遲遲疑疑地說,“阿壽,你這身世,什麽時候也應該對外頭挑明了。娘子和相公這些年雖說都以張家祖宗的名義,享受著咱們的供奉和香火,但也該正式一些……”
“再等一些日子。”張壽沉默了一下,隨即溫和地說,“我希望在以兒子的身份正式祭拜她的時候,能拿出一點像樣的祭品。”
吳氏頓時滿臉不解:“什麽祭品?就算是三牲,隻要提早置辦,也都能備辦齊全的。”
“娘,你就別問了!”張壽笑著握了握吳氏的手,隨即不容置疑地說,“放心,聽我的。畢竟,我的身世在太夫人和瑩瑩的父母那兒,又不是秘密,不用擔心日後揭開的時候,會引來什麽麻煩。再說,我又不是沒見過麻煩的人。就算日後身世水落石出,你也是我的娘。”
“你……唉,我說不過你!”吳氏無奈搖頭,可終究是看著張壽把她送來的點心一一都嚐了幾樣,這才起身離去。
她這一走,張壽就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那隻表,隨即將其取下,眼睛若有所思地盯上了那角落裏的四顆螺絲。就這四顆在如今這個年代小到了一定限度的螺絲,就足以讓仿造者望而卻步了。更何況,幾年功夫純手工打造手表,純屬蛋疼……
但螺絲刀是好東西,十字螺絲也是好東西,但這些東西,純手工打造那就真是太麻煩了。
張壽正在那攢眉沉思,完美的五官仿佛在這一瞬間都凝固,以至於他整個人更像是雕像。然而,當門口傳來了敲門聲的時候,他眉頭微微一挑,那靜態頓時一下子被打破了。他並沒有出聲問是誰,而是直截了當地吩咐道:“進來。”
而隨著房門被推開,進門的阿六如同的貓兒似的,腳下毫無聲息。他沒有關門,隻是站在那兒說道:“人帶來了。”
張壽對阿六說話的方式已經習以為常,可此時這太過簡單的陳述,還是讓他忍不住心情有些異樣,不得不追問道:“怎麽帶來的?”問這話時,他非常擔心下一刻聽到的答案是,打昏帶來的,又或者裝麻袋帶來的,甚至有些後悔之前悄悄交待阿六時太過含糊。
在他那炯炯目光注視下,阿六有些奇怪地瞥了張壽一眼:“用馬車接來的。”
這個答案終於正常了一點。然而,等到阿六出去,隨即又把人帶進屋之後,張壽還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惱火地看向了這個做事實在是太詭異的小子:“這就是你說的用馬車接來的?誰家用馬車去請客人,要像你這樣給人帶上黑布頭套?你當這是山匪綁架肉票嗎?”
頭套蒙頭的雄壯大漢聽到山匪綁架肉票六個字,忍不住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然而,他雖說虎背熊腰,身強力壯,可肩膀上扣著的那隻手卻讓他絲毫沒有掙脫之力。雖說下車後堵嘴布就被拿走了,可之前親眼見識過對方之前向自己展示的手勁,他就不敢冒這個風險。
直到自己頭上那遮擋光線,更遮擋了視線的黑布頭套被摘掉,他眯縫眼睛熟悉了一下那驟亮的環境,認出了麵前那張見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的俊臉,這才愣住了。
“孫師傅,對不住,我之前對阿六說請你來一趟,卻沒想到這小子會錯了意,是我對不住你,我向你賠禮!”
愣在那裏的孫木匠當看到張壽真的拱手對自己深深一揖時,他才陡然驚覺了過來,連忙手忙腳亂地伸手把麵前俊逸如同謫仙人的張壽給攙扶了起來。尤其是察覺到扣著自己右肩的手已經鬆開了,他就更是心頭一鬆,嘴上卻不禁嗔怪。
“張博士,你這讓我說什麽是好?上一次我可是對你那學生說,你老師是溫厚君子,可你現在做出的這事情,那可是一點都不君子!”
“要是我知道他會這樣請你來,我就親自登門請您了。”
張壽頓時苦笑,尤其是見阿六竟然腳底抹油,悄然出門,還帶上了房門,他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這是在自己家見你,事無不可告人之處,哪裏用得著讓你戴什麽頭套?這是齊太常借我的屋子,就在趙國公府後街,哪裏用得著保密?如若孫師傅不信,回頭我送你。”
如果這是什麽隱秘地方,見他的人也戴著麵具神神秘秘,那麽孫木匠也許會有疑慮,可此時張壽讓他看到了真麵目,還告知了眼下在何處,又承諾會送他回去,他自然是完全信了。他唯有咳嗽了一聲,無可奈何地說:“張博士,就當我是虛驚一場,你找我何事?”
嗯,可千萬別忘了,眼前這位對他再客氣,那也是朝廷命官,還是六品的,比縣太爺大!
見孫木匠終於情緒穩定,張壽也算是鬆了一口氣。他將摘下的手表遞到了孫木匠跟前,隨即著重挑明,這是皇帝所賜的太祖遺物。果然,孫木匠那點不高興立刻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誠惶誠恐。而等到他解釋了手表的功用,這位自負的匠人更是瞠目結舌。
“我也聽說過前輩高人做過能報時的大明殿燈漏,但相形之下,如此小的物事竟然也能做到同樣的事,實在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孫木匠激動得連說了兩個不可思議,隨即突然意識到什麽,立刻瞪大了眼睛問道:“難不成,張博士你想要我做這個?那絕不可能,別說我隻是個木匠,就算叫上打鐵的老張,那也是不可能的。光是這小而渾圓純平的鐵片,我敢打包票,他就做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