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長命女> 101.白衣蘇征

101.白衣蘇征

  楊仕達答應蘇徵答應得痛快,安排的時候卻犯了難。梁玉是流放來的, 卻不像一般流人那樣受他的控制, 想見就見。他自己求見還要求個兩、三次, 他的手下求見?一定是不肯見的。若讓蘇征充做自己的信使去, 很大的可能是見到王吉利。


  楊仕達摩頭了。


  蘇征看出了楊仕達是拿梁玉沒辦法, 心道, 見個面尚且如此之難, 你怎麼還敢認為她會按著你的設想來做事?他零零星星地勸過楊仕達,楊仕達卻沉迷於他的土司夢裡醒不過來。【星零的理由提出來不甚有說服力,不如親自下去一觀,回來與他條分縷析才好。】


  蘇征便說:「許久不下山了, 楊公, 我想下山小住幾日。」


  楊仕達訕訕地道:「也、也好。」


  蘇征的行囊很簡單, 著兩個挑夫挑著,山下楊宅里什麼東西都有, 他在楊宅也佔據了一個院子。院子位於楊宅的東部, 在東院牆上往外開一個小門,方便他進出。新年前兩天, 蘇征住進了張燈結綵的楊宅。


  楊仕達全家都不怎麼在這宅子里住, 新年還是有了新的裝飾, 隨同蘇征下山的是楊仕達的長子楊榮。這是一個二十歲的青年,比他的父親長得要好看一些, 目前也沒有發福的危險。自從楊仕達得了蘇征, 便讓兒子跟著蘇征學習。楊榮對這位老師頗為尊敬, 親自看著蘇征安頓了下來才回自己的住處。


  楊榮不大理解蘇征的擔憂,簡簡單單辦成事,不好嗎?蘇征又是睿智的,楊榮打算向蘇征好好請教。回到房裡遣退了侍婢,楊榮心道,阿爹要見那人一面尚且千難萬難,不知道蘇師傅有什麼辦法?

  蘇征卻又並不去見梁玉,也不讓楊榮去登門。第二天,蘇征依舊一身白衣,背著手往街上踱去。楊榮見狀,追了上來:「師傅要去哪裡?我伺候您去。」


  蘇征將楊榮上下一打量,搖搖頭:「你這樣不行的。」楊榮也是一身混搭,衣飾鮮明,耳朵上的墜子還鑲了顆大大的紅寶石,風騷招搖。楊榮虛心地問道:「師傅的意思是?」


  「換身衣裳,素淡一點,不要帶這些佩飾。」雜居的原因,此處普通人也有服飾混穿的習慣,只是都沒有楊家父子兄弟這麼故意顯眼。


  楊榮答應一聲:「好。」飛快地換了一身不大起眼的裝束,看起來普通得多了。


  蘇征道:「只帶一個小廝。」


  「好。」


  兩人帶著一個小廝跟在後面,楊榮與蘇征並肩同行,只見蘇征步子不緊不慢,將城中幾個大街慢慢踱完,越走越慢。楊榮心道,【這時節了,店家也都快關門了,外鄉人都走了,有甚好看?】


  到午飯時分,蘇征一指前面一個食肆道:「進去坐坐吧。」


  楊榮道:「這家不好,那邊的……」


  話未說完,蘇征已經舉步進去了。這是一家中等的食肆,滋味不如楊榮想去的那一家酒樓好,裝潢、小二等等都差一頭,價格也要便宜許多。楊榮皺皺眉,還是跟著進去了。這食肆一排三間,進門一個櫃檯,櫃檯對面兩間是大堂,擺著幾張桌子。櫃檯背後的牆壁隔出來的就是雅間,從櫃檯邊的門進去是一條小過道,過道兩邊各有一間,這就是這個食肆全部待客的地方了。大部分的老主顧都回家了,統共只有兩桌客人,真喝得面紅耳赤,大聲說著:「年後還要分地……」


  三人進了雅間,往臨街開窗的那一間坐了。掌柜的識得蘇征,卻一時沒有認出楊榮來,跟了進去先與蘇征搭話:「蘇先生,稀客,您上座,想來點什麼?」楊榮道:「將你這裡最拿手的都上來!」掌柜這才認出他來,背上有些出汗。畢喜只是楊仕達放在城裡的一條惡犬就讓人吃不消,掌柜的很孝敬過畢喜不少保護費。楊榮表現得再和氣,掌柜的也不敢鬆懈。


  轉到外面,對食客們連比帶划,外面安靜了。蘇征對楊榮做了個手勢,楊榮壓下了即將出口的疑問。酒菜很快地上齊了,楊榮為蘇征斟酒,蘇征不言不語,一杯一杯的喝,楊榮執壺立在他的身側,一杯一杯的添酒。很快,兩壺酒喝完了,楊榮搖搖酒壺:「再上一壺……」


  「不用啦,走吧。」


  楊榮一直看不明白這個「蘇師傅」,蘇征與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這個男人從被延攬起渾身上下就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憂愁。蘇征不愛說話,一開口卻都有他的道理,這一回楊榮很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機會蘇征要放棄?

  出了雅間,蘇征往櫃檯上一站,掌柜的忙說:「這一頓算小人孝敬……」


  楊榮臉上一紅,道:「啰嗦!」身上摸出一塊金子來往柜上一拍。蘇征望著櫃檯後面牆上的水牌不說話,將水牌都看完了,蘇征道:「回去用飯吧。」又帶著楊榮與小廝,慢慢踱了出去。回到楊宅,蘇征讓楊榮先吃飯,楊榮道:「先生也不曾用飯,我陪先生同吃。」


  蘇征只管出神,少頃,酒菜上來,蘇征忽然回過神來,寂落一笑:「耽誤你用飯啦。」


  楊榮道:「沒、沒有的。師傅,您怎麼了?」


  蘇征道:「大郎看出什麼來沒有?」


  「街面上乾淨不少?」


  蘇征道:「是安寧啊,這個新來的縣令是有些本事的,我應該早些下來住上幾天看看的,現在人人在家,看不出許多。可是呀,這是一個狠角色,令尊有些危險了。」


  楊榮低聲問道:「師傅近來總說喪氣話。」


  蘇征正色道:「難道大郎看不出來嗎?臨近新年,商鋪歇業的居多,但是路上行人臉上並無抑鬱之色。方才進食肆,認出你之前,裡面是怎樣的熱鬧?新來的縣令安撫住了人心。」


  「他治了流人么?」


  「不止,」蘇征罕見地露出了焦躁的情緒,「他分地了。」


  「魏正……」


  「不止是魏正,」蘇征打斷了楊榮的話,「有這樣本事的人就不會安心只管好流人,他會想要管好整個楣縣的。這不是為了報復張、畢二人,張、畢二人算什麼?兩隻螞蟻罷了,並不在他的眼裡。這是一個要來做大事的人呀。」


  「那……」


  「他要做大事,怎麼會容忍再冒出來一個『土司』?」


  楊榮道:「但是阿爹已經託了那位……」


  「那位?你們還被蒙在鼓裡嗎?令尊用畢喜的時候,縱容他為禍,敲詐勒索,無所不至。令尊並沒有約束。」


  「不給些甜頭,他怎肯賣力?」


  「那位連傷張、畢兩人,然後呢?她為禍鄉里了嗎?沒有。就算她看不上這些寒酸的財物,她在楣州逞威風了嗎?沒有。這是一個敢在京城當街擊殺朝廷命官的人,她必有所圖。你們還在做夢嗎?!」


  楊榮有些信了,問道:「可是阿爹信她。」


  蘇征罵道:「還不如一個婦人果斷!」


  楊榮飯也不吃了,起身道:「我這便上山勸阿爹。」


  「他苦心經營了二十年,眼看想要的就要到手了,怎麼會不試一試?賭徒,」蘇征皺眉,想了想道,「不要遞帖子,這幾日她必出門,你與我看看便知。」


  兩人就貓在了楊宅,起身就去楊家名下的一所鋪子里坐著。這鋪子位置挺巧,就在梁玉住處附近。門板一上,兩人悄悄看著。梁玉要親自往縣衙給兩位夫人問安,正讓兩人看到了她出行。


  楊榮贊道:「這一隊騎士,我願拿一百人來換他們!」


  蘇征看了他一眼,楊榮息聲,兩人悄悄看她做派,也不清街,也不吆喝,一點也不像個惡霸。派人遠遠地綴著,回說進了縣衙。蘇征道:「走吧,他們合流了,令尊危險了。」


  「也許是巧合。」


  「那不妨想得再巧合一點。」


  楊榮咬咬牙:「我這就上山去!」


  蘇征道:「不要與令尊強行爭辯,他總要下山的,讓他下來一趟,親自看看。他若再不信,你便問他,今年山下孝敬如何?」


  楊榮連夜趕到山上,將所見所聞都說了,楊仕達還在猶豫,他知道有能幹的女人,卻不肯輕易更改自己的判斷——那就意味著土司夢斷。楊榮忽然問道:「阿爹,今年山下的收成怎麼樣?」


  楊仕達端起酒碗的手頓住了,臉一陰:「明天他們磕完頭我就下山!」


  ~~~~~~~~~~~~~~

  梁玉沒有與袁樵一起過除夕,沒有正式成婚,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劉、楊二夫人見到她,都有安慰之語,梁玉道:「我不曾受什麼苦,只是委屈了您二位。」劉夫人道:「只能同富貴不能同患難還叫什麼一家人呢?」


  梁玉心裡發愁:【要是叫她們知道接下來可能有兇險,會不會為了「安定人心」不肯走呢?】


  從兩位夫人的堂里退出來,她與袁樵見了一面。袁樵的書房裡炭燒得很足。本來不大足的,縣衙窮得叮噹響,什麼用度都不足,但是抄了張、畢兩家之後就都能應付得過來了。


  袁樵連日忙碌,終於得到了一點休息的時間,看梁玉居然一臉為難的嘟著嘴,感覺新奇急了,嘴角一直往上翹:「怎麼啦?怎麼啦?」


  梁玉瞪了他一眼:「還笑呢!楊仕達能有這麼個局面也不是個蠢人,萬一叫他看出端倪來,兩位尊長怎麼辦?」


  袁樵道:「才接到的消息,崔中丞已經在路上了,朝廷應該很快就有反應了。」


  梁玉問道:「你與二位說過局勢嗎?」


  袁樵故意道:「她們不大想離開。」


  梁玉問道:「在這附近,有沒有什麼你們家的親戚?或者舅家的族人?我看還是借拜年的名義又或者旁的什麼名義,將人往車裡一塞,我分十個人出來,一路護送過去。安全就好。事情過了,打罵隨她們,我受著。」


  真是一個非常梁玉的主意。


  袁樵按住肚子彎下腰,笑的。他頸子后折,仰面笑道:「我、我會說服她們的,你就饒了我吧。都陷在這裡有什麼好?在外面還能催促一下求援呢。」


  梁玉放心了,不好意思地在地毯上蹭著腳尖:「那、我走了啊。剛才的話不許傳出去!」


  「尊命——」袁樵的調子拖得老長,「好凶。」


  這腔調也太賤了,賤得不像是小先生了,梁玉往前一湊,在他唇珠上輕輕一咬:「對呀,凶的,會咬人。」紅著臉笑著跳開了,冷不防沒有跑脫,被袁樵攥住了腕子。梁玉驚訝地看著他:「你力氣好大……」


  袁樵抱住人便不肯鬆手,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結巴:「你、你、你……」


  梁玉掙扎要逃出來,漸漸覺得奇怪,慢慢不動了。袁樵停了好一陣兒也沒有說出一句反對的話,緩緩放開了手臂,說:「你,回去后,小心火燭。」


  梁玉刷地跑了。


  除夕守歲,梁宅也熱熱鬧鬧的,大家鬧成一團。初一一大早起來,梁玉跑去縣衙拜年,對兩位夫人斯文已極,卻總是拿眼睛斜袁樵。袁樵清清嗓子:「咳咳,中丞快到了,可憐他這新年在路上過了,要好好設宴款待一番。」


  劉夫人道:「你們兩個不必擠眉弄眼打暗號,我們老啦,幫不上忙卻能不添亂。」


  梁、袁二人都垂手肅立,袁樵道:「是孫兒的過錯……」


  楊夫人這回沒哭,強笑道:「誰也不能料到竟能出這樣的事情,你怎麼籌劃,我們便怎麼辦吧。」


  梁玉道:「我那裡有人……」


  「你留著,」劉夫人果斷地說,「在這裡比跟著我們更有用。常年說要直道而行,如今卻是富貴險中求了。好在你們與崔中丞都是舊識,他做事總比這裡這兩個更精明強幹,我也能略略放心。」


  梁玉道:「我這就打探他的消息去。」


  ~~~~~~~~~~~~~~

  崔穎要到初七才能到,楊仕達卻已經下山了。下山之後,他先下帖開宴,宴請一些舊識。這些人也有往常巴結他的,也有求過他辦事的,還有受他驅使過的,但是今年裡這些人里就有幾個沒有給他送年禮。


  要梁玉面前,楊仕達伏低做小,在這些人面前他又儼然已是個土皇帝了。楊仕達先核實楊榮與蘇征說過的話,第一問的是袁樵都做了什麼。他已知道袁樵整頓流人,這是當然的,新官上任就在官道上遇襲,有點血性的人都會有反應。袁樵還沒有動到他的頭上,畢喜和張阿虎他也可以權當是祭品,求的是在這個難得的機會裡不要旁生枝節。


  蘇征的觀察力是敏銳的,楊仕達聽完這些人對袁樵的評價之後,心裡有一股暗火——小瞧這個毛孩子了。


  袁樵還沒有他長子大,在楊仕達眼裡還是個不牢靠的小孩子。就因出身好,這麼點年紀已經是一方官長了,而他楊仕達,辛辛苦苦,如今連個官字還沒有沾上,如何令人不嘆息?


  知道袁樵的所做所為之後,楊仕達心裡也打起鼓來——安撫百姓為的是什麼?治理地方!楣縣治得好了,就是對他楊仕達捅刀子了。眾所周知的,山下的條件比山上好,要不是山下混不過去,誰回山裡?


  楊仕達頭頂一片黑霧,又問:「那一位娘子呢?都做了什麼?」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今年不曾獻禮的「叛徒」怯怯地道:「每日出城打獵。」


  「不幹別的了?」


  「有時候會派人往衙門裡去,衙門裡也有人往她那府里去。」


  「就這樣了?」


  「她到咱這兒才幾天?能做出什麼事來呢?」


  能抄了張阿虎和畢喜的家!

  楊仕達沒再問下去,何刺史與王司馬是老熟人了,不必再問。心情不好,楊仕達還是裝成無事發生一般,將這場酒擺完。


  客人一走,楊仕達便握住蘇征的雙手,問道:「先生,眼下如何是好?」他不知道袁樵和梁玉要做什麼,卻能肯定這二人對他肯定不懷好意了。


  蘇征一點一點地掙開他的手,坐了下來,他說得很慢:「求饒吧。」


  「什麼?」


  蘇征道:「楊公,你太心急了。即便你無所求,你所做的是兼并、是聚斂、是私募部曲、是窩藏百姓,遇到一個認真的地方官,這些都是要整治的。你將五千戶詐稱一萬戶,麻煩大了。」


  楊仕達道:「誰家產業大了不這樣做呢?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不做,我難道要像那些人那樣窩囊一輩子嗎?大丈夫當有大志。」


  蘇征道:「朝廷不許,楊公打算怎麼辦呢?」


  楊仕達噎住了,他沒想過這個,他們家一直以來悶著頭髮展勢力,到了他這一代終於有些眉目了。下一步就得靠他自己去趟,一路走到土司的寶座上。


  蘇征道:「要求饒,要快!沒有及早發現,是我的疏失,我一直不得志,果然還是有不足。放下身段,對著他們求饒吧,說,沒有一萬戶,五千也沒有的,頂多只有一千戶,都是聚族而居。你沒有那樣的心思。是誇大其詞的。」


  「可是我已經給了文書……那個娘們兒好奸詐!居然向我索要文字!」楊仕達背上的汗流了下來。


  「說你自願戍邊去,給何刺史、王司馬厚禮,讓出來一千戶,讓他們編入戶口,算做他們的政績!楊公,若早這麼做,或許……不該與朝廷談條件呀……唉,幼時聽說『善財難捨』不懂做人為什麼會不願意舍小財而避大難,輪到自己頭上才知道,是真難!」讓楊仕達把家業拱手相讓,束手就擒,楊仕達肯定是不樂意的,蘇征只有竭盡所能給他另想辦法。


  蘇征一口氣講了很多,句句在割楊仕達的肉,楊仕達卻都聽明白了——他被這些京城來的人精給涮了。人家看他就是塊肥肉,他當人家是肥羊。只要他手裡有人、有地且不歸朝廷管,朝廷就容不下他。驚恐在一瞬間攫住了他的心,楊仕達退了幾步,索性坐下以免顯得失常。


  蘇征又說:「雖說要快,我還要再看一看他們幾個人,才好告訴楊公怎麼求饒,怎麼講。」他的心裡充滿了對楊仕達的同情,一個人想越過越好,有錯嗎?沒有!然而這個朝廷不給他這個機會,楊仕達有聚攏萬戶的本領,卻沒有踏出入仕第一步的運氣,何其可惜。


  正如他自己。他一旦邁進楊仕達的門檻,也就與光明正大地做一番事業無緣了。


  蘇征又帶著楊仕達暗中觀察。新年是大家活動的日子,即便是從這個府里到那個府里,也能看出一個人的軌跡。而梁玉則不同,街上人多,她也不騎馬了,公然帶著管家、侍女、健仆,上街瞧熱鬧來了。


  蘇征與楊仕達看了幾天,只見街上的人都不避她,反而還來圍觀她。看她那一身京城來的衣裳,聽她說的那許多人聽不大明白的官話,聞著她路過之後留下的香氣。三天後,梁玉除了冪籬,竟換了一身當地人常穿的式樣,一張明媚的笑臉,用生硬的土話與人講價。她身後的侍女們也換上了有本地特色的衣裳,彷彿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了。


  楊仕達與蘇征先劃過一個「居然生得這般美貌」的念頭,才有心情思慮其他。蘇征道:「此非常人!」她換了衣服,學會了土話,與周圍的人打成一片,與袁樵那懲治惡霸、分與流人土地都是一個目的——聚攏人心。


  蘇征心下頹然,對楊仕達道:「認栽吧。楊公既然能夠經營三代,不妨再蟄伏三代,以待時機。」


  楊仕達一口老血幾乎要噴出來:「就這麼認了嗎?」


  蘇征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楊仕達道:「也罷……」蘇征說得對,是他走錯了一步關鍵的棋,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如果他沒找上樑玉,袁樵一個外來的縣令可以病死,現在不行了。


  再看梁玉,與人講完了價,又往茶樓上去坐。蘇征道:「楊公,去偶遇吧,楊公登門,一定是見不到人的。」


  兩人也進了同一家茶樓,也往二樓上去。梁玉正坐在窗邊,一條胳膊搭在窗框上往下看,呂娘子與王吉利都在。王吉利勸道:「三娘,別著涼了,這邊看著不覺,雪也不大,可是陰冷,刮骨頭。」


  楊仕達趁這個機會說:「咦?這聲音聽著有些耳熟。」


  【我聽你的聲音也有點耳熟。】梁玉假裝沒聽到,還指著樓下跟呂娘子說:「你看,真熱鬧,我還以為這城裡人不多呢。」


  楊仕達卻主動來攀了關係:「王郎君,這位可是娘子?」


  王吉利低聲道:「正是。」


  楊仕達自帶的清場效果,周圍已經沒有人了,梁玉沖窗外翻了一個白眼,偏過頭來,只見楊仕達腦袋上也不插雞毛了,身上的零碎掛件也少了不少,看起來居然順眼了些。梁玉的目光落他身邊的白衣秀士身上,心道,這就是蘇征了嗎?

  蘇征也將她打量了一回,梁玉身上有著尋常流人所沒有的活力。流人,要麼頹廢,要麼怨懟,或者憤恨,梁玉的身上都看不出這些,她好像是一顆隨風吹來的種子,落了地,就著陽光雨露往上長,破土、發芽、生根,開出一朵絢爛的花。


  蘇征的臉頰跳動了一下,對楊仕達道:「楊公,你又把人嚇跑了。」


  楊仕達摸摸後腦,對梁玉道:「娘子恕罪,小人有些兇相,他們……」


  梁玉轉過身來,背後的光線將她的臉襯得看不大清楚:「啊,放心,嚇不著我。你們也來看熱鬧的嗎?我先前少見這樣的熱鬧呢。」


  楊仕達湊前兩步,笑道:「娘子京城多少熱鬧看不見呢?」


  「嗐,不讓出門兒不讓看,那一次,我現拿刀架我哥哥脖子上搶了他的衣裳出的門兒,哈哈哈哈。」想起梁八郎當時的表情,梁玉笑出了聲,哎,得想法子早點回去。


  楊仕達低聲道:「娘子與當日可不大一樣,小娘子不要騙我,可真是那位娘子。」


  梁玉道:「你的事兒,我已經寫信到京里啦,他們八成得商量商量吧,哦,過年了,放假呢。」


  這看起來又是一個純粹的草包了,楊仕達心下狐疑,對蘇征使了個眼色。蘇征慢悠悠地開口:「學生蘇征,見過娘子。學生冒昧,聞說娘子來自京師,不知可帶了書籍來?楣州偏僻許久不見新書,學生想抄錄一二,不知可否……」


  梁玉道:「行啊,你都有什麼書?別重了,對一對,借你抄。」


  蘇征道:「好,學生這便回去開列書單。」說完有些要走的樣子,楊仕達將他拉住了:「急什麼?娘子還沒有回去,你列了單子有什麼用?」


  梁玉又轉過頭去看窗外:「對嘛,看看景,多好。」


  楊仕達繼續說:「娘子,在下想過了,這貿然向朝廷求官,恐怕不妥……」


  「朝廷不願意就不給你唄。」


  蘇征道:「娘子,楊公報國心切,實不該將娘子捲入其中,還請娘子寬恕則個。楊公膽小,很怕娘子發怒責打於他。」


  梁玉挑挑眉:「我打他,你給我錢嗎?沒錢我天天給你打人,圖什麼?」


  【這是裝瘋賣傻嗎?】蘇征還是不肯相信梁玉是個沒有心機的人。


  梁玉心道:【看來你是謀主。可謀主有什麼用呢?謀主畢竟不是主,楊仕達內心有欲-望,所謂利令智昏,你再好的辦法他不用,又或者用得晚了,也是沒有用的。他需要一個蠻橫貪蠢的人,願意相信我貪橫,你也是沒有辦法的。他沒有退路了,捏著這許多戶口被發現,他就上牆頭下不來了。】


  蘇征故意說:「聽說娘子把張阿虎、畢喜的人都打了,還以為……」


  「我樂意。」蘇征一下山,接著就釣了楊仕達回來,梁玉對蘇征也是一萬個小心的。


  呂娘子忽然碰了碰梁玉的胳膊:「三娘,他們來了。」


  梁玉站了起來!


  蘇征與楊仕達見狀湊近了另一扇窗戶,只見外面熱鬧非凡。鑼聲堂堂,當先清道,不遠處一隊人馬從街上愈行愈近,當是官員的馬隊——這條街的中間就是是州府。中間最顯眼的一騎高頭大馬,上面坐著極英俊的男子,前後護衛的人馬比梁玉的那二十騎要威風十倍、肅殺百倍,個個衣甲鮮明。敲鑼的一邊敲一邊喊御史出巡,查流人不法事,苦主可以首告。


  楊仕達小聲問王吉利:「郎君,這是?」


  「崔穎,」梁玉慢慢地念出一個名字來,「盧會殺得太晚了!害得崔穎傷了臉!」


  人馬近了,楊仕達用心看崔穎,只見他半邊臉完美已極,另半邊臉上卻有一道駭人的刀痕。許是醫治得當,傷口痊癒得很好,給他添了幾分肅殺,金戈鐵馬幾乎要從那道疤痕里溢出來了。傷得真是令人惋惜!

  楊仕達道:「在下便不打擾娘子雅興了。」


  ~~~~~~~~~~~~~~~~~

  回到楊宅,楊仕達道:「這個才是應該求饒的人吧?」他信了蘇征所言,自己處在一個危險的當口,求官求得太急切,又沒有料到朝廷會震怒。事已至此,梁玉有沒有心機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朝廷。楊仕達有些慌。


  崔穎,本朝第一號招牌酷吏,他來了,帶著甲士,這本身就很令人驚恐了。


  蘇征道:「他或者是為流人的事情而來,畢竟朝廷命官遇襲。如果為了楊公而來,恐怕一千戶也救不了楊公了,還要做得更多一些。」不用討論梁玉了,她左右不了大局,頂多是從她身上看出來朝廷對楊仕達沒有善意!

  「更多?!!!」楊仕達驚呼。讓他交一千戶,他願意,再多,那還不如殺了他。「你咬死我算了!」


  蘇征道:「請楊公準備一隊人馬,將公子先送走。」


  這個可以有!這樣才能安心與來人周旋。楊仕達道:「我先送他去他叔叔那裡。」


  「楣州楊氏算是哪門子叔叔?走,走得越遠越好!」


  「這……好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