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竟有此事
竟有這樣的事情?
梁玉的心裡是詫異的, 面上卻不動聲色, 將美娘移到榻上,雙手扶著美娘的肩注視她的雙眼, 道:「你緩下來, 慢慢講。」
這件事情很急,越急就越不能慌。梁玉對美娘還是將信將疑, 這幾天美娘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小姑娘心眼兒忒多。但凡美娘說的有五分真,這就是一件大事,且必須要讓官府知道, 以楣縣的現狀來看, 縣令是壓不住這件事的。
【得先弄明白了。】
美娘從梁玉臉上看不出端倪,只能講了實話:「現在這個土司, 並不是我們族人,是與我家攀了親戚的,聽說,外面管這個叫『聯宗』。」【1】
梁玉從匣子里取出一塊糖來遞給她:「先吃了它。」梁玉的經驗, 嘴裡有點兒東西的時候心情會沒那麼糟糕。
美娘噙著糖, 似乎是平靜了一點,慢慢地想起來需要從頭開始講起, 咽了糖,才說:「他是假的,我們家早便離開這裡了。本來住得好好的, 可我阿爹阿娘死了, 叔叔說, 家是他的了。」
梁玉安靜地聽,關鍵處問一句:「你沒有兄弟?」
她聽袁樵講過楣州的情況,楣州原本是羈縻州,世襲的首領就是楊家。約摸個四、五十年前,算來是美娘祖父一輩,楊家發生了一場內亂,給了朝廷將這片勢力收服的機會。朝廷出動了大軍,幫助美娘的祖父平息了這場內亂,之後自然是不肯再扶起一個土皇帝來的。美娘的祖父識時務者為俊傑,趁勢「歸化」,族人也泰半被編入了戶籍,由朝廷派官員來管轄。
據袁樵講,楊家並沒有留在楣州而是到鄰州居住了。一則這裡是楊家的舊勢力範圍,朝廷不願意楊家繼續在這裡紮根恢復元氣,二則當時楣州遭受了很大的破壞,生活不大方便,三則鄰州比楣州的條件要更好一些,也適合享受慣了的人居住。
朝廷本想將楊家遷入京中居住,因美娘的曾祖母病重,此事便暫時擱置了。舂米大嬸當說的「朱公」就是當時陸續派到這裡安撫地方的官員中的一位,朱公治理本地,美娘的祖父也幫過一些忙。因楊氏溫順,楣州危害不大,朝廷漸漸不提此事。
楊家不在楣州居住了,地方官員也不需要去拜會他,袁樵只是在講解地方沿革的時候給梁玉提了一下。
本以為楊家從此安心居住,數代之後也就化入眾人。豈料又出了這樣的事情!
美娘點點頭:「嗯,阿爹阿娘只得我一個孩子。」說完,臉上現出憤憤的神色來。放到以前的他們的習俗里,哪怕她有親兄弟,如果兄弟不如她,她也能……
但是現在,祖父已經死了,祖父留下來的一切都是叔叔的。
「是你叔叔將你出賣的?」
「出賣?差不多吧,」美娘咬咬唇,「這裡的這個『土司』與我叔叔認了兄弟,又要為他的兒子娶我。」
梁玉氣笑了:「什麼鬼?」
「他本不是我們的族人,是與你們一樣的山下人,想在這山裡紮下根來豈有那麼容易的?」
梁玉明白了,聯姻么。一旦與爭權奪勢掛上了鉤,什麼規矩都能扔到一邊去了。兒子娶「侄女」又算什麼呢?還有舅舅娶親外甥女的呢。梁玉問道:「這個假貨,是個什麼樣的貨色?」
美娘恨恨地道:「不是好人!可是也有點狠勁。」
據美娘所言,這位「土司」不但狠,而且頗有心機。
梁玉問道:「這個假貨,他有多少人?又有多大的勢力?」
美娘皺起了彎眉,艱難地搖搖頭,微帶一點惶然地道:「不知道。」
梁玉又問了美娘一些細節,心裡有了點數。對美娘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美娘一口咬定:「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對誰都敢這麼講嗎?」
美娘精神一振:「我敢!」
「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先不要做聲,也不要再出去了。剩下的事情,我來安排。」
美娘別無他法,只能帶著心事答應了。梁玉喚來桂枝:「你陪著美娘,咱們家也不要讓外人進來。」桂枝道:「三娘放心,咱家從來不許亂人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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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桂枝陪著美娘回房,梁玉先把王吉利找來,讓他加緊宅子里的防護。王吉利道:「三娘放心,小人一定將這宅子圍成鐵桶,滴水不漏。」
梁玉這才把呂娘子請過來,與她商議此事。
呂娘子才將馬廄等有了一個規劃,正籌劃年後改建,打聽本地雨季、問明工價,確定何時適宜開工。見到梁玉問道:「怎麼?三娘又坐不住了?」
梁玉道:「不是『又』坐不住了,是上回起來到現在還不能坐下。有一件事,要快!我可把美娘帶在馬前遊了一趟街,還讓她在街上亂跑了三天呢!多少人將她看在眼睛里,一旦有消息傳出去,這事可不小!我雖有二十騎士,恐怕對付一個假土司是很不夠的。衙門那裡那點人手也指望不上……」
「等等!」呂娘子打斷了她的話,「假土司?」
呂娘子這幾天常聽舂米大嬸說「土司」,並沒有往心裡去。楣州早就沒有朝廷承認的土司了。但是,一般人的習慣,又有些變通。譬如講蕭司空,即便他死了,如果他的兒孫不如他爭氣,全家就他名頭響,外人提起來也會講「司空家」如何如何。呂娘子默認舂米大嬸說的「土司」也是這麼個情況。
楊家做了多少代的土司,雖有內亂,子孫繁衍得也不少,朝廷要遷要征,也是嫡系,散落在楣州的旁枝,應該是征不完的。哪個都是「土司」家,沒毛病。
梁玉將美娘講的複述了一遍給呂娘子,末了道:「美娘也不知道這個假貨有多大的勢力,然而能做畢喜的靠山,勢力應該不小才是。我最怕的是,他手裡有兵!」想想看,袁樵搞掉杜家用的是查出隱瞞的青壯,這一片山陵,溝壑縱橫,裡面能隱藏多少人呢?杜家那都是種田的,楣州這裡攀山越嶺,可比尋常農夫要精悍得多!
呂娘子道:「眼下有幾件事,第一,美娘年紀小,她未必說謊,可她知道的也未必全是實情,要核實;其二,不可先與何刺史、王司馬講,並不知道本地官員、士紳與這『土司』勾結與否、關係有多深;其三,好些人知道美娘在這裡,至少要做個樣子來,已將她送走了!」
梁玉道:「這個好辦,我明天就去驛站,大張旗鼓送她走,半路再讓她悄悄潛回。」如果安全的話,送美娘上京是最好的選擇。但是誰也不知道路上有沒有埋伏,如果美娘在半路上被劫殺了,那就是白送一條命了,還是偷養在自己家裡比較安全。
呂娘子道:「我這便去縣衙。」
梁玉道:「帶上禮物,我一個流人,給官員送禮不是很常見的嗎?何刺史、王司馬那裡也不要空了,都派人去送些禮物。你親自去縣衙,從他那裡商量一個主意出來,問他看何、王二人是否可靠。我的意思,我擺一場酒,連同刺史、司馬一道請了。他們一起來,如果可靠,就與他們共謀,畢竟他們才是掌管楣州的人,最好不要越級辦事。如果不可靠,也要先先穩住,不能打草驚蛇。」
「好。」
梁玉派三個騎士分往三府送帖,只縣衙那裡多一個呂娘子——袁樵是有母親、祖母在的,派人致意並不突兀。往袁府是商量事情,往何、王兩處只是先贈禮物。一旦袁樵那裡有了反饋,梁玉再確定這場酒要怎麼擺。
何、王兩處都回了帖子道謝,呂娘子回來的最晚,帶回了袁樵的話——何刺史與王司馬對朝廷的忠心看得出是可以信任的,只是他們一個病歪歪、一個哭唧唧,想要他們頂用,恐怕不太容易。他審畢喜的時候已經留意了這個「楊土司」,獲悉的情況與美娘所言相差無幾,美娘的話是可以相信的。袁樵還知道了「楊土司」的規模約摸能有個四、五千戶,是一股不小的勢力——頂得上差一點的縣半個縣的戶口了。能有這麼多的人是因為楣州連年治理不利,朝廷管得鬆了,私人的勢力就膨脹。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袁樵才到楣州就已經往京城上表,同時讓押送的官員日夜兼程往回趕。他已經請求朝廷整頓楣州及附近的防務,以備不測。審完畢喜,袁樵核實了情況又向京城再發了一封急報。只要他們穩住了這一段時間,等朝廷有了反應,大軍一到就萬無一失了。
時間!一切的問題歸根結底是時間的問題。如果朝廷反應快,一切都能扼殺在萌芽狀態。如果反應遲鈍而他們驚動了「楊土司」,就怕對方來個魚死網破。
時間!要搶時間!
酒當然要擺,還要大張旗鼓的擺,但是不建議將所有的事情都對何、王二人講。不是不信任他們,而是不信任他們身邊的人,誰知道假土司在楣州滲透得有多麼厲害呢?
袁樵還給了梁玉一個主意,先假裝把美娘送走,再擺酒。這樣即便何、王二人身邊有人泄漏消息,也只能泄漏一個「美娘」已經被送走的消息。再製造一個「失蹤」,或可暫時穩住假土司。
袁樵與梁玉都明白,最好的安撫是把美娘交給她叔叔,這樣肯定就能夠放鬆「楊土司」的警惕。但是兩人都沒有提這件事。
梁玉問呂娘子:「那他有沒有說,這個『楊土司』究竟有沒有謀反的意思?」
呂娘子道:「畢喜也沒大看得出來,然而只有四、五千戶,能謀什麼反?又不是在京城有四、五千精兵。」
「就算四千戶,一戶抽兩丁,八千兵,」梁玉的臉色很不好看,「要是交給我,就先拿一座小城,開了府庫取兵甲,再發一城之兵。一面農耕,一面征戰……」
「停停停!」呂娘子連連擺手,「咱們是要平亂,不是作亂,你說這個做什麼?」
「我就說說罷了,要做最壞的打算嘛。現在還是穩住他!我現在就安排,這樣,讓王吉利準備酒宴,我去見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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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娘正在房裡不安地踱步,榻上堆了各色的綢緞衣料,桂枝道:「小娘子看,這個怎麼樣?要過年啦,得裁新衣裳的。」
美娘勉強笑笑:「我如今有家不能歸……」
「那就更得叫自己過得好。」梁玉推開了門。
美娘略帶緊張地問:「您與人對了消息了嗎?信我了嗎?」她有她緊張的道理,她父母、祖父母都過世了,當家的是叔叔。如果是五十年前,她能扯起隊伍跟她叔叔對著干,但是依照山下的「規矩」,她叔把她賣了都沒人管。何況給她找個看起來還挺有勢力的「婆家」呢?照山下的說法,給孤女找歸宿,這是一個對侄女好得不能再好的叔叔了。
她叔叔想自己做個官兒,在楣州又有一股自己扶植起來的勢力,這樣才能穩固。侄女在婆家肯定不會受氣,自己也得了這一股勢力。她表示了反對,然而她叔叔認為她年紀小不懂事,讓她準備嫁人就好。可她叔叔這條路,能走得通嗎?朝廷會允許嗎?她不想陪葬。所以她逃了出來,不能去外面,去了外面抓回來還是得送給她叔叔,她打算回楣縣,與父親、舅舅的舊人聯繫上再想辦法,不料到了就楣縣卻遇到了張阿虎,後面的事情就脫離了她的控制。
「就知道你心眼兒不少,很好,你這裡出不了紕漏了,那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要聽仔細了。」
美娘認真地說:「您請講。」
「現在太晚了,明天一大清早,我就帶你去驛站,說是送你去京城避仇家。」
「可是我沒有仇家,現在也沒有什麼好告的狀。」
「又不是真的上京,你連日來東遊西晃,被人告訴了你叔叔,他來要你。你要怎麼辦?回去嗎?你這樣,從驛站拿到馬,出去,走五里,我的車在那裡等著你,你上我的車與我同歸。對外就說是你走了。算了,還是說為你送行,你要回家找叔叔去了——你要與我講實話,你家的舊人,在這裡還有嗎?你有聯繫過他們嗎?透露過什麼嗎?他們是聽你的還是聽你叔叔的?」
美娘想了想,道:「那我阿爹的人不能用了,我舅舅家還有人。放心,他們不在這宅子里,我不會透露消息的。」
梁玉道:「他們能打聽得到那個假貨的消息嗎?」
「會互通一點消息的。」
「我要這條線。」梁玉毫不遲疑地開口。
美娘道:「他們不大會信您。」
「那你就把這條線給我握好了。」
「是。」
梁玉道:「行了,收拾一下,明兒咱們打獵去。快過年了,不得打點好東西吃嗎?」
美娘想問為什麼是打獵不是送她出城,張張口即想明白了——打獵只是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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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梁玉裝束停當,看美娘穿著一身標誌性的藍衣,笑道:「不錯,就是這樣,就是要人認出你來。來,一起用飯,吃飽了才好趕路嘛。」
兩人用過飯,梁玉帶著二十騎、侍女、健仆各乘馬出城。騎士們一模一樣的裝束、侍女們一色的巾幗髻配鮮紅的斗篷、連健仆們的青色皮袍都是一樣的樣式,如此整齊的打扮看起來充滿了氣派。一行人鮮衣怒馬,雕弓利箭,一望便知是做什麼去的。
時近年關,天空又陰暗了起來,本地潮濕,越發陰冷入骨。梁玉卻不怕冷,精神極好地揮鞭前指:「走!」
王吉利夫婦留下來看家,王吉利做足了忠僕的模樣,催馬夫駕車跟在她的馬後一路追過大街,眼看要到城門口,苦口婆心地勸說:「三娘,三娘,天氣不好,不如等天晴!」
梁玉道:「就要在這個時候出去!天晴了還有什麼意思?」
王吉利道:「一旦下雪,您豈不是要冒雪回來了嗎?著涼了怎麼辦?好歹帶輛車,帶個手爐腳爐。」
梁玉罵道:「啰嗦!有打獵帶那玩藝兒的嗎?」說完,也不理他,打馬就走!
王吉利跳下了車,對車夫道:「快,跟上去!」他自己踮起了腳尖,目送馬車追不靠譜的主人家。
一齣戲演完,梁玉等人一行趕到了數裡外的驛站,驛丞還記得這位「貴人」慌忙來迎接:「貴人,您老這是要回京了嗎?恭喜,恭喜!」心裡非常納悶,這兩天也不曾見有京城來使赦她還京,總不能是私自逃回京城的吧?
梁玉一偏頭:「怎麼,看不出來這是做什麼的嗎?」
驛丞一看放了心,又勸道:「要下雨了,貴人有所不知,這裡下雪不比北方,聽說北方下雪就是雪,這裡雪裡夾著雨哩,又濕又冷地上還滑,不好走。不如早些回去烤火,等天晴了再出來。」
梁玉道:「下雪好呀,下雪沒人跟著。吶,取匹馬來。美娘,我就送你到這裡了。」
驛丞裝聾作啞,直到梁玉對他說:「給美娘準備馬匹。」驛丞才堆起苦笑來:「貴人,無有文書、令符,驛馬怎麼能擅動呢?上頭追究下來,小人委實擔待不起。」
梁玉看起來要生氣,又忍住了,放平了聲音說:「那我出錢。」
「那也不行呀,萬一這時候再來了要換馬的官人,小人這裡沒有馬供給他,豈不是要壞事?」
梁玉挑起眉來:「當你養死了馬,賠錢,錢我出。」
驛丞不敢再反駁,應下了。梁玉對阿蠻道:「給他錢。」阿蠻額外再給了驛丞一串錢,笑道:「有勞。」驛丞的心靈得到了安慰:「不敢,不敢。謝貴人賞。」兩隻耳朵卻支楞了起來,聽到了梁玉去美娘的吩咐:「你多帶些錢,路上遇到驛站,跟他們換馬,這些錢盡夠了。回家之後跟你叔叔好好認個錯,自己跑了出來,多遭罪呀……」
下面再說什麼,驛丞可就聽不清楚了。
美娘騎馬先走,梁玉目送她離開,自己也不留在驛站,而是說:「走,咱們獵一場去!」下雪最好了,一下雪,什麼痕迹就都掩了,她得趁雪下下來之前把美娘給調包了,雪下來,誰能知道她又把美娘帶回去了呢?
一行人行如疾風,美娘正在二裡外等著他們。車一到,梁玉便說:「上車,衣裳在裡面,阿蠻,幫她。」阿蠻與美娘上了車,於車內給美娘換上了梁宅侍女一樣的衣服,阿蠻給美娘梳了一樣的髮式,再披上一件同樣的斗篷,扶上一匹馬,一個同樣制式的小侍女就誕生了。
美娘換下來的衣飾被阿蠻抱著,驛站的馬則交由一名騎士牽著,一行人真箇去打了一場獵。
收穫不多也不少,獲得了三、五隻野雞,數只野兔,血淋淋的掛到馬上也很像一回事。鮮血的味道引來了兩隻餓狼。梁玉笑了:「把那身衣裳扔給它去撕!噴上血,扔遠些!」
偽造完了現場,才從容將狼獵殺。王大郎驅馬上前道:「三娘,狼不獨行,別讓這畜牲招來一群。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此時,真如驛丞所言,雪夾著雨落了下來。地上並不積雪。
梁玉道:「那好,回去!阿蠻!」阿蠻又將一截墊子給美娘墊上,使她坐在馬上顯得高了一些,不像是個十歲的小姑娘的高度了。
一行人回城的時候不過中午,正是一日里最熱鬧的時候,雖是下雪,因近年關,許多人在準備過年,街上人也不算少,此時地上終於開始積出一層薄薄的白色來,又很快被人的鞋子踩成了黑色。
新縣令為您左右,縣城增加了不少活力,人們閑聊著新聞,其中一條就是梁玉出城打獵。恰巧看到她的人將手一指:「不騙你,那不,回來了。哎,那馬真俊哎!車也好看!」梁玉的車夫今日卻大失水準,跟著疾馳的馬隊入城的時候跑得太急,竟失了平衡,車廂剮著城門洞的磚牆進的城,將車廂撞壞了。
馬隊停了下來,梁玉回頭問道:「怎麼回事?拿去修吧!修完回來!」說完不再理會,徑自帶人回府。
一場打獵送別的戲就算演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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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娘回到梁宅,被阿蠻等人挾裹而入。各人在內宅除了斗篷,阿蠻笑道:「三娘吩咐,小娘子今後就與她同吃同住。」梁玉是一家之主,她的供奉是最豐富的,她的卧房也是最安全的。
美娘鬆了一口氣,低聲道:「我明白了。」可是,要等多久呢?
【有消息傳到京城怕是得快過年了吧?朝廷再派員核實,再調兵,來回恐怕得兩個月。】梁玉也在算著日期,押送官回京必然不會象緊急軍情那麼急。
【不知道美娘舅家是否可靠?能否控制得住局面?唔,恐怕不行,如果行,斷不至於叫一個假貨充大輩兒。拖吧!過幾天他們就會知道,美娘死在路上了。反正我們把人救出來,給了馬匹盤纏了,凡解救出來想要回家的人,都是這麼對待的。】
梁玉將事情又在心裡的過了一遍,認為再也沒有可以改進的地方了,心道,【只要撐兩個月,大軍一到,就把這個「土司」拿下來,五千戶一歸入戶籍,好大一筆入賬!這樣小先生的功勞也就有了,回京也就容易了。】
她從來不擔心自己回京的問題,她外甥在皇帝跟前戳著,別人也不能就不管她了。袁樵就不一樣了,朝廷又不是他家開的,不能他想當御史就當御史,想當縣令就當縣令,一轉臉,縣令不幹了,又回京了……皇帝親兒子都沒那麼乾的。袁樵已經心想事成兩次了,這一次怕是懸了。
想陞官回京,他得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績才行!否則就他倆這「私訂終身」,就夠兩人喝一壺罰酒的!追流放犯追到當地去做官,要人人都這麼干,朝廷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要是五千戶還不夠,就得叫這裡「倉廩實而知禮節」了。開春了得好好琢磨怎麼種地,不能總瘋跑,打明天起,要去打聽他們都怎麼幹活的。】梁玉捻著耳朵,慢慢地想事情。王大娘子跑了進來:「三娘,我家那口子叫我進來說,有個什麼土司的,給您遞話來了。」
梁玉慢慢放下了手:「誰?」
「就是他們常說的那個楊土司,他要求見您。」
「人已經到了?」
「不是,是先送了禮物來了,人明天到。」
梁玉道:「東西收下,人打發走,就說我知道了。刺史、司馬兩個的請柬送去了嗎?」
「都送到了。」
「他們怎麼說?」
「都說一定來。」
梁玉笑道:「那就好。」她還擔心何刺史養病不來呢。
這日晚間,約定的時間裡,梁玉請何刺史、王司馬、袁樵到自己家裡來「觀書」。對外宣稱,自己從京城帶了些書籍來,請幾位點評。
聽到「觀書」的人,回憶起她一言不合就橫掃畢喜、張阿虎的樣子,怎麼也不能將她和「書」聯繫在一起。不過何刺史與王司馬卻都欣然前往。
袁樵到得最早,兩人裝模作樣行了禮,梁玉先安排他與美娘在自己的內書房裡見了一面。往書房去的路上,梁玉悄悄捏了捏袁樵的手,心滿意足地笑了。袁樵縱容地放軟了手勁,隨她去玩。
到了書房,兩人又是一副正經模樣了。袁樵客氣地對美娘道:「前番不如小娘子來歷,讓小娘子受苦了。小娘子的事情,我已具表急遞入京,小娘子稍安毋躁,三叔會照顧好你的。」並不因她年紀小而疏忽了禮貌。
美娘畢竟年紀小,愁道:「接下來
怎麼辦呢?」朝廷把楊家摁了,把她叔叔罰了,她怎麼辦?
袁樵道:「我已有主意,不過還須斟酌,請勿擔憂。」
袁樵這些日子辦的事還算公正,看起來也頗有智謀,美娘焦慮略解,低聲道謝。梁玉道:「他們快來了,阿蠻,你跟美娘回去。美娘,先忍幾天。」
梁、袁二人相攜而出,與何、王二人會面,先上酒食,再觀書。何刺史感慨道:「久居偏遠,常食腥膻,真是懷念這些飲食呀。」
梁玉笑道:「那就常來嘛。」
酒過三巡,梁玉請他們去「觀書」。
到了外書房,梁玉將書取來,幾人看了一回。梁玉這才將美娘的事情講了。何刺史驚道:「常聽說楊土司,竟不是原來的楊家么?」王司馬則驚訝:「他的勢力這般大了?」又問美娘哪裡去了。
袁樵道:「她有家人,給盤纏打發回家了。」梁玉道:「她又不是犯人,在街上來逛來著。總不能將她給扣下。」
何刺史連說:「可惜可惜!司馬,我等須具表朝廷呀!」
袁樵道:「下官遇到盜匪,曾修書回京,提及此人。」梁玉也說:「我也寫信回去了。」
何、王二人道:「官道有匪之事我也報了,然則此賊如此勢大,還須再提醒朝廷!」一面著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兩人遇到劫匪已經夠頭疼的了,再來個「五千戶的假土司」,官職怕不要再貶上一貶?二人事到臨頭才發現自己手頭的力量不足以「剿滅」這股勢力,失去了立功的機會,都很捉急。
袁樵道:「二位莫慌,此事若處理得宜,也不見是壞事。正所謂福禍同相依。」
二人都鎮定了下來:「不錯!」
梁玉忽然說:「那位『土司』方才遞了帖子,明天想要登門。」
何、王、袁異口同聲地問:「什麼?」
「我打算見一見,看他是個什麼意思。三位不曾見過他么?」
何、王俱是苦笑,他二人一個有心無力病著,另一個沒精打采,「楊土司」關起門來做土司,其實未曾得到朝廷的承認,再有田地也不過是個「地頭蛇」、「土財主」,「楊土司」還不大讀書,拜帖寫得也不入他們的法眼,他們這樣的官職,不給這個面子是很正常的。現在知道這頭蛇有點大,二人後悔也晚了。
梁玉道:「那我就見一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