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過於浮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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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度豈止是想打斷朱寂的狗腿, 他想打爆朱寂的狗頭!他今天進展得還算順利, 先是與梁滿倉將道理講清楚。梁滿倉村氣十足, 利害關係倒挺明白。聽懂了眼下太子處境不大好,梁家本來不該這麼快被拱上前台的,但是有人要陰謀對太子不利,所以會利用他們。
蕭度甚至沒有用「勸說」, 梁滿倉就拍板了:「中!郎君怎麼說, 咱就怎麼辦。還有一條,我那小閨女,小子們要學啥就帶上她吧,別跟丫頭們學那些沒用的了。」
梁滿倉還是那個主意, 到了京城有錢了,必得有一個靠得住的人來管賬的。他跟老婆、大兒子都不識字, 也不打算學,就小閨女能用了。這不是在鄉下, 攢下幾個錢,梁滿倉自己裝個瓦罐里,天天睡覺前點一遍就能點清楚。再多些, 他怕自己算不清。
家裡有錢了,小閨女養在家裡也不礙事,再招個女婿住自己家,一大家子團團圓圓的, 整個梁家都齊齊整整, 非常好!要是閨女恨嫁呢?等她要出嫁的時候, 孫子里興許就有可靠的了。
蕭度答道:「小娘子自有先生教她們。」
梁滿倉人老成精,問道:「學的都一樣?」
這肯定是有差別的,蕭度對他講了些道理。這時候梁滿倉就不聽了,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行不行的,不怕郎君笑話,我閨女比這幾個兒子腦子都好使,兒子學不會的,她能學會,我得指著她給我管家。放別人手裡,我怕他們叫人哄了敗家。」
兩人又翻來覆去將各自的立場說了,最後蕭度不得不讓步,同意了梁滿倉的要求。梁滿倉也表示,就這一個閨女跟著兒孫們上學,不會要求孫女們也混雜其中——為些學不成的丫頭跟貴人爭執,不值得。
他二人討價還價的時候,也正是梁玉那裡一番波折的時候。朱寂緊接著就帶人來了,將事情說了一回,老僕又補充了幾句,蕭度猛地從座上站了起來,指著朱寂差點開罵。手指抖了幾抖,蕭度道:「你給我好好好好反省!來人,備下厚禮。等下你與我去太夫人那裡請罪。現在跟我過去,給袁六郎陪個不是!」
朱寂也知道闖了禍,一個字也不敢反對,跟著去了。梁滿倉一聽事情與自家人有關,也領著兩個兒子趕了過去。
此時眾目睽睽之下,蕭、朱二人心裡咯噔一聲。梁滿倉差點跳起來,急得直掐兩個兒子,一手一個,催他們將門關上。
蕭度最先鎮定,問道:「這、這是怎麼了?」
梁玉直起身來:「我問先生這上頭寫的什麼,先生不肯說,就這樣啦。」
蕭度遲疑地看向袁樵,袁樵紅著臉從地上爬起來,咬牙切齒地問:「誰將那個放在這裡的書架上的?」
蕭度低聲問道:「那是什麼?」
袁樵與他咬了一回耳朵,蕭度也覺這事巧得讓人想撓牆。這房間是現騰出來的,誰想得到這裡面混了些不大好叫小姑娘看的東西呢?也不是詞不好,就是不大適合袁樵講給小姑娘聽。
不對,這事最大的毛病是袁樵就不該被拐了來干這個事!
蕭度讓梁滿倉父子進來,中間還夾著個「翻譯」,艙房瞬間滿了。弄明白了原委,梁滿倉便喝斥女兒:「學就學,現在是學斯文人啦,不跟你學手藝似的,追著師傅要她教。你得像個文人兒!」
行吧,反正眼前是糊弄過去了。
對梁家不用怎麼道歉,將事情跟梁滿倉稍稍解釋即可——梁滿倉是個明白人,知道進京還得靠著蕭度等人,自然不會鬧。對袁家就比較麻煩了,陸誼、蕭度帶著朱寂,先給袁樵道歉,更要緊的是給袁樵的祖母劉氏、母親楊氏道歉。
劉氏和楊氏也是當時名門,劉氏嫁入袁家時,公公、丈夫、叔伯都還在,情境尚可。然而這些人先後凋零,這一支便顯出衰落的樣子來,後來兒子也死在外地任上,日子更不大好過。楊氏也是,嫁進來的時候情況顯不如婆母,也是能過得下去的,直到丈夫死了。
楊氏的丈夫、袁樵的父親是個好心人,堂侄、袁樵堂兄弟家因孩子生日不好,要將這孩子扔掉,勸說不得,便自己抱了來撫養。養不兩年,他也死了。殯事上,劉氏做主,就將這孩子充作順孫,也算是袁樵的兒子了。
就這麼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一共四口,共一艘大船拖幾艘繳了好處的商船。所以遇到陸誼三人的船隊,才要並在一起上京,以期有個照應。
不想袁樵在外面受了這等閑氣!楊氏的眼圈兒當時就紅了,劉氏只是嘆了口氣,道:「罷啦,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既然嫌我們礙眼,就不在貴人面前晃蕩啦。」
蕭度哪經得住這句話?長揖到底:「我們年輕不懂事,您原宥則個。」
劉氏是想把朱寂打成個豬頭,可形勢比人強吶!楊氏嚶嚶的哭,哭得陸誼等人如坐針氈。雙方都知道,這事最好順順利利一頁紙揭過,對大家都好。反覆幾次將姿態做足,雙方很有默契地將事情給遮了過去。
陸誼極和藹地問袁樵:「六郎有何打算呢?」
他們是打算進京投劉氏的娘家的,劉氏的哥哥現在京中做官。袁樵卻故意說:「獨行恐遇險,不若依郎君同行。」
「好!」
「書,我會接著教的,有恩就要報么。」袁樵口角帶起一絲笑來。
朱寂裝了半天孫子,終於忍不住了:「你小子,差不多得了,我都知道錯啦。梁氏外戚,你與他們廝混像個什麼樣子?」
劉氏也說:「六郎,不要小孩子脾氣。」
袁樵認真地回劉氏道:「阿婆,咱們以後難道就不與外人打交道了嗎?還是要的。要覺得這就算委屈了,進京之後委屈的事情只會更多。況且蕭郎能放下身段做的事,我是什麼人?又做不得了嗎?行的。」
他擺出這個道理來,陸、蕭二人都點頭,心道,年紀不大,比朱九明白多啦。劉氏也點頭,只有楊氏覺得兒子真是太委屈,嗚咽的聲音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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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袁樵又到了蕭度的船上。
今天講好了,他只管教授小郎君們。袁樵心中遺憾,還是收斂了心神,踏進了艙房。這間艙房更大些,人也……咦?
「你怎麼在這裡?」袁樵吃驚地看著梁玉。
梁玉穿一身男裝,也戴著襆頭,站在最前面一張席,見到他,梁玉也挺高興:「先生好。又見面了,我家人還是不懂官話的,也都沒識過字,有勞您了。」
「你……不跟那些小娘子們一道學的?」
「我爹跟蕭郎君商議好啦,我跟哥哥還有侄兒們一道學。」
袁樵想反對,想到昨天她的模樣,又改口道:「那便坐下吧。時間緊迫,能學得有限,從千字文開始吧。」他是有私心的,萬一梁玉進京之後,家裡不讓她再學了呢?千字文,顧名思議一千字,不重複,會了這一千個字,以她的聰明,以後想自覺也容易。且每句都是個典故,記下之後,也能聽懂不少話了。
口裡說的卻是冠冕堂皇:「千字文壓韻,朗朗上口,於學官話也是有好處的。」
袁樵在裡面講,蕭度在外面聽了一陣,覺得沒問題了,才又與梁滿倉說事去。蕭度對梁氏並非全然鄙視,梁氏的長幼有序,家長對下的威嚴,這一點他是非常欣賞的。這樣,他有什麼要求只要說動梁滿倉,就會得到有效的執行。
與梁滿倉說完,便是去修理朱寂。
朱寂還頗不服氣:「我當然知道袁氏也是清貴之族,可是他們西鄉房……」
蕭度皺皺眉:「便是西鄉房,袁六郎父子品性也是不錯的。」
「我家,是西鄉房,他們瞧不上我,也不算稀奇。」
蕭度與朱寂說話的時候,正逢袁樵給一屋子的活猴放了個課間休息。梁氏幾個男孩子,放風一樣的飛去甲板透氣。梁玉細心,想問問袁樵與朱寂之間的恩怨。
「哪有恩怨,他性情傲慢罷了,」袁樵悄悄拉開了與梁玉之間的距離,別過頭去,「再說,我家又不是袁氏興旺的那一房……」
看梁玉還是不大明白,便從頭給她說起。世人羨慕世家大族,世家踞於寒門之上,看起來風光無限。時日久了,家族繁衍,自己的內部也會比個出身。大族裡有一些輕狂的人,他們不光歧視不是一個姓、同姓而不同族的,連同姓同族裡處境不那麼顯赫的,也是要鄙視的。袁氏共十七房,西鄉房是混得不大顯赫的。
梁玉驚嘆:「這是瘋起來連自己人都砍吶!」
袁樵聽她說得有趣,不由失笑。又粗略將幾個著姓、郡望,各家枝系說給了梁玉。更多的複雜的姻親關係、恩怨糾葛,就不是一時半會能說明白的了。就算這一路不幹別的,也是講不清楚的。袁樵又叮囑梁玉:「你進京之後,這些要儘力弄明白。」
教學相長,有梁滿倉放話,梁家上下老實得很。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梁玉將一本千字文背熟,開始練寫字。麻煩來了。
梁玉的九哥,死活不肯再上學了。進了艙房時還是好模好樣,到讓他寫字他就忍不住了,將筆一扔,滿地打起滾兒來:「你殺了我吧,我不學了!你放我去鋤二畝地吧!二十畝都行吶!」
梁玉十三他十四,已能下地了,干起活計來是飛快的,從不偷懶,可天生就不是塊讀書的料。頭兩天,說讀書識字,他還有點新鮮感。新鮮感只能支撐兩天,兩天一過,他就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個木桶,被箍了兩道鐵箍,箍得緊緊的,腦漿子都要被擠出來了。真是寧願挨二十大板,不想把「地」字抄二十遍。
袁樵是第一次給人當老師,之前他只教過「兒子」幾天,那孩子也聰明懂事,接著遇到了個梁玉,更是不教都會。他自己也是這麼過來的,便只當天下人都該老師讀一遍,學生跟著讀一遍,這就算教完了。沒有循循善誘,也沒什麼寓教於樂,梁九郎過得尤其痛苦。
梁六郎倒有個哥哥樣,他也愁,字他也記不住,妹妹記完了整篇,他只記得三行。拿著個筆,比扛著個鍬還吃力。梁六郎跳了起來,一把將弟弟按住,自己也趁這機會偷個懶:「你放的什麼屁,快給我起來!再耍賴我告訴爹去!」
「讓爹打死我算了!」
「我先揍你!」
一時之間,滿屋的活猴就又解放了。
梁玉正在寫字,聽到這聲音,將筆一擱站了起來。
梁九郎正抱頭伏地,死活不起來,梁六郎在身後踢他。梁八在勸架,侄子們只敢圍觀。正熱鬧間,天降一柄菜刀,直直斫到梁九腦袋邊的地板上。
投了皇帝呢?那也是個馬前卒的命!等皇帝贏了,太子跟蕭司空捆一塊兒這麼久,會不會被忌諱也說不好。怎麼看橫豎都是個死啊?!
弄了半天,姓蕭的把她外甥推前台去,他們還只能先盼著姓蕭的別那麼快完蛋,也不能這麼快跟姓蕭的翻臉?姓蕭的現在完蛋了,姓梁的也得跟著去死?他娘的!我可真是見著鬼了!
還是得學!還得趕緊學,多看看書,多學學有腦子的人是怎麼幹事的。他們不就是比我多讀兩本書嗎?現在我也有書了!這裡頭學問太大了!
梁玉打定了主意,去敲梁滿倉的門。才抬手,梁滿倉從裡面拉開了門栓,父女倆打了個照面兒,梁滿倉嚇了一跳,罵道:「死丫頭,你幹什麼?」
梁玉臉上堆起笑來:「爹,睡好了沒?」
「有事就說,你這樣准沒好事兒!說好了,昨天雖說娘娘給了不少賞,那些都要收好,那是你和你侄女出門子的陪嫁,還有你哥、你侄子下聘使的。你姐給你的鐲子我就不收了。」
梁玉心說,親爹,命都要沒了,要錢有什麼用啊?臉上還是笑道:「瞧您說得這麼順溜,想是已經睡醒了。睡醒了就想想事兒唄。」
梁滿倉警覺地後退一小步:「想啥事兒?你別給你老子作夭。」
「哪能啊!」梁玉斬釘截鐵地,「咱不是說好的嗎?請個好先生。是吧?娘?」
南氏摸著頭上的抹額,覺得頭髮梳緊了,滿意地放下手:「你也不用這麼急著來。親爹親娘,還能哄你?」
梁玉只管笑,梁滿倉就說:「說了有安排!先吃飯!」
我就怕一吃飯,你想起來一家十幾張嘴,開銷大,在請先生上頭會剋扣。梁滿倉知道讀書好,卻不是會下大本錢請好先生的那種人。因為沒需要,也沒必要。
梁滿倉死活不鬆口,梁玉只能跟著他先去吃早飯。早飯比在老家的時候是好不少,依舊帶著梁滿倉的特色——摳。
吃完了飯,梁滿倉宣布了一項重要的決定:「成天價在家裡就是胡咧咧,都干點正事吧!玉啊,你教他們識字吧。」
【居然一點也不意外。】梁玉的臉色一點沒變,問道:「我自己都還沒學幾個字,咋教?教錯了咋辦?」
梁滿倉微有得意地說:「我去蕭司空家拜他,他說哩,叫家裡兒郎先發個蒙,字識個差不離,他給個先生來教。等教個差不離,就能做監生了。」他都不知道監生是個什麼鬼東西,照樣學話而已。
梁玉忍著氣,問道:「那我呢?!」
梁滿倉安撫地道:「再看看,再看看。」他是覺得,閨女現在已經能得要上天了,再叫她多學點什麼,豈不是真的要上天?這樣不好,不好。蕭司空說得有理,女孩兒得賢良淑德一點,先磨磨性子,再跟有學問的娘子學點道理,這才是對她好。
他打蕭司空那裡回來,自覺也是見了世面,對子女就有了另一種安排。更兼如今做了官兒,雖然不管事,大小也是個官兒,想法也與先前不一樣了。他現在不需要一個管家的女兒,而是需要女兒「像個大家閨秀」,這樣才能體體面面的嫁出去。怎麼也是小閨女,心疼,希望她享福而啊想她過於操勞。揣手坐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才好。
梁玉也是了解親爹的,心說,你哄鬼!再等下去,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了。緊追著問:「那要看到啥時候?你得給個盼頭,不然我不幹!你花錢請人教吧!」她心裡有數,兄弟侄子們的水平參差不齊,一般先生拿他們沒辦法,而梁滿倉極大概率捨不得花這個錢。
梁滿倉痛心地道:「你教他們學五百個字兒!」
「九哥也要會五百字?」梁玉一臉「你瘋了吧?」的表情。梁滿倉要敢這麼說,親爹她也翻臉。
梁滿倉想了一下,確實挺難,便說:「你再教一個月,不,一個半月,半個月後過年,出了正月,我給你先生。」
「到時候不許有別的說法了。」
「信不過你老子哩?」
梁玉翻了個白眼作答,梁滿倉氣咻咻地:「成!二月初一給你找先生!」老子一定給你找個規規矩矩的女先生!不信治不了你!
梁玉道:「那得我喜歡的才行!」
梁滿倉眼睛一瞪,梁玉梗起脖子跟他對著瞪。梁滿倉想了想,如果梁玉不教,倆月的工錢、一身衣裳、過年的禮錢……這些都得花先生身上了。先答應著吧。於是點點頭:「成!不許請貴了!」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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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倆談妥了條件,梁玉就當起了自家哥哥、侄子、侄女的「先生」。侄女們是她要求教的,一則是想拉些幫手,二則認為侄女們識個字也有好處,起碼能管個賬吧?能管賬,就能捏著家裡的錢,說話就有人聽。她一直覺得,侄女們太悶了,這可不好。人越縮就越萎,越上不了檯面。一個人,昂起頭來比拱肩縮背要好看得多。
梁滿倉之所以同意,也覺得孫女得像樣子一點才能嫁得好。尤其大孫女,比小女兒還大呢,也快說親了。
自家學堂開在前面大廳,課本就還是《千字文》。梁玉估摸著,這一千個字教不了幾句就得過年了,過年沒有上學的。忙完年,得到正月十五才能重新開課,再教個幾句,也就二月了,她就能有自己的老師了。
上課頭一天,梁滿倉也帶著年長的兒子們來了,恐嚇道:「都使勁學!學不會一頓打死!別出去給我丟臉!老子也來聽一聽!」
梁玉聽了,心說,就知道你會這樣!她爹就沒有不佔便宜的事兒!
瞥了梁滿倉一眼,她將短刀往面前案上一拍:「都坐吧!咱甭來虛的了,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累。知道你們一大半是不愛學的!老實學,就倆月,你們就不用看我的臉了。不老實學,這倆月叫你們天天難受!老實也是一天,不老實也是一天,你們還是老實吧!」
梁九郎一個哆嗦:「你,你要幹啥?」
「知道你學的慢,放心。可你得學,要是偷懶——」
「我學!」梁九郎答的特別大聲。
他們的水平梁玉是知道的,將人按快慢分作四組,前三組每組五人算做一伍,各設一個「伍長」。指學得好、穩重的一個人來做伍長,伍長負責監督小組的學習。舉凡督促寫字,收功課,發功課,襄助維持秩序,就是他們這三個人幹了。還還用他們的功課做個標杆,想偷懶都不行。其中「老年伍」的伍長就是梁滿倉,梁玉相信他的本事,能鎮得住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