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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奇貨可居

  此為防盜章


  這更讓人不安了。從未享受過的待遇也像砍頭給前的雞腿, 透著一股不祥。


  暮鼓晨鐘。


  鼓響時分,車隊入了城。古老的城門在最後一輛馬車馳入后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終於轟的一聲合上了,彷彿是將天地點最後一絲光亮也關在了外面。


  直到此時, 梁玉才後悔起來:哪怕馬縣丞催得再急, 也該到灶下摸把菜刀帶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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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綿的鼓聲響完便是宵禁的時候了,街上的人聲漸漸低了下去, 終至無聲,車隊也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梁玉心頭一驚——這是到地頭了嗎?

  梁滿倉在此時突然出聲:「玉啊,你看看這是哪兒。」


  梁玉下巴都要驚掉了。她年初到縣城給吳裁縫做學徒, 至今有幾個月了, 顯然, 她爹認為她進了縣城就得比城隍還曉得城裡的事兒, 將辨認處境的重任交給了她。


  天地良心!她是來學手藝的不是來瞎逛的,哪能認得每一處地方?

  硬著頭皮,梁玉將車簾挑開一點, 然後吃了一驚——這地方她還真認得!這裡是縣衙!

  梁玉小聲地將她的發現講了, 並且說:「按說宵禁了, 縣衙這會兒也不該開的。」


  一句話說完, 其餘三人臉色也一齊跟著變了。梁家祖宗八代沒有一個當官的,街坊四鄰沒一個有錢的, 升斗小民最怕與官府打交道, 一輩子能不進衙門的大門最好, 如今一家都被拉了過來, 真能是「好事」?

  念頭才起,將他們塞進馬車的馬縣丞便又和氣地過來了:「梁翁,咱們到了,小心腳下。」


  梁滿倉一介布衣,土裡刨食,而被縣丞如此客氣對待,更不安了。


  梁玉望著縣衙幽深的庭院,石板鋪就的路被兩側的燈籠一照,愈發顯長,梁玉更想念灶下的那把菜刀了。身後,梁玉另外的六個哥哥,大嫂、二嫂直至五嫂,以及她們各自攜帶的子女,都昏頭脹腦地陸續下了車。


  一家人都被這情況驚住了,連最小的侄子也老老實實不敢哭鬧。


  縣丞前面引路,縣衙的大門又在身後關上了。衙門內燈火璀璨。一路走來,直達后廳。令梁玉大吃一驚的是,她曾在街上圍觀過的張縣令居然不在站在正中,而是站在下首陪著幾個穿著錦繡皮裘的人。


  在這片地界上,誰比縣令還威風?他們就是將梁家全家都喚過來的人了么?


  思忖間,一行人已經到了廳前台階下。


  張縣令親自走下台階來,也是一臉的笑:「可是梁翁到了?」


  馬縣丞與他一拱手,匆匆答了。張縣令粗粗一眼掃過,皺一皺眉,神色間不甚滿意卻也無可奈何,轉身向那幾個錦袍客道:「梁氏到了。這……還是先請他們更衣……」


  他接下來說什麼,梁玉已經聽不見了,目光獃獃地看著台階上站著的人。


  她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人!上頭三個人,她就只看到左邊那一位了,他十八、九歲,端的是一位美男子!面色如玉,燈火在他眼裡變成了星星,他的身形高挑而不單薄,一看便覺可敬可靠。


  梁玉沒讀過書,雖小有遺憾也從不覺得是什麼恨事,此時卻是真的恨起來了——自己竟只會說「好看」,究竟如何好看,肚裡是再沒有一個別的詞可以講了。


  按了按胸口,心,跳得厲害。梁玉拍了拍臉頰,臉也燙得慌。


  不止梁玉,梁家十幾口也都看得發怔,在這個小地方何曾見過這樣的人物?!


  一陣冷風吹過,最小的侄兒打了個噴嚏,才打破這一片寧靜。


  梁玉慢慢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都幹了什麼,臉更燙了,更加將頭抬起來,她得多看兩眼——這樣的人,與她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錯過這一回,怕是難再見下一次的,既然看到了,實在不捨得別過眼去。恨不得可以讓他就此長長久久的長在自己的眼睛里。


  梁滿倉眼裡卻是有三個人,當中一位約摸三、四十歲,麵皮白凈,一部美須,顧盼自若。看站位就是個主事的,右邊那位也是個年輕公子,相貌極精緻,一雙眼珠子很是靈動,比起左邊這位就顯得不那麼可靠了。


  錦袍客們不發話,張縣令與馬縣丞也就不再說話,只管抄手等著。上首三人靜靜地看著這一群灰撲撲的農人,評估著,毫不掩飾眼中的失望。右邊的精緻男子更是兩眼寫滿了輕蔑,打了個哈欠,擺擺腦袋:「十九郎、七哥,人也看過了,我去讀書了。這裡便交給你們了。」


  說罷,他也真的走了,留下另外兩個人更仔細的打量。對上年輕男子的目光,也看到他眼中的不贊同,梁玉沒摸著菜刀,膽氣便不那麼壯,匆匆別開頭去。又對上正中男子的目光,心中卻被這目光刺出一股羞憤來。


  梁玉相信,如果不怕髒了手,他准能夠掰開嘴來看看她們一家的牙口。那是稱斤論兩的眼光。二人的目光只在她身上一掃而過,又打量她的哥哥們去了。


  梁玉的背上冒出一層汗來,庭院中的寒風一吹,冷得她一個哆嗦。


  良久,兩人似乎也看夠了,美男子開口了,聲音極溫和,幾乎能撫平一切不安與躁動:「梁翁一路辛苦。在下蕭度,這位是陸七郎,諱誼,方才那個是朱家九郎。我等自京師來迎諸位,借張郎君寶地,已備下薄酒。外面冷,還請諸位更衣。有事稍後席上再說。馬郎君?」


  馬縣令慌忙應了:「下官在。」


  「有勞了,」美男子蕭度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再對一直沒開口的那一位說,「七哥,你我便恭候梁翁一家,如何?」


  「七哥」陸誼從容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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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玉知道,富貴人家說「更衣」有無數的可能,絕不會就是換身衣裳,究竟讓他們做什麼,她也不知道。好在張縣令到底沒有讓他們自生自滅,而是派人引他們登東,再洗手、洗臉,攏攏頭髮,將衣裳抻平,弄得像樣一些。


  梁滿倉弓著腰,湊到張縣令身邊低聲下氣地打聽消息。張縣令也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們也沒說。好叫你知道,他們是京里來的使者,著姓大族,極尊貴的人,你們萬不可信口開河的。不知道怎麼說的,就什麼都不要說。有好酒好肉,只管吃就是了。」


  然而,待到了席上,卻不能「只管吃」了。


  三位貴人已在說笑了,看到他們一家,笑聲漸消,朱九郎更是一臉掃興。還是蕭度說:「梁翁請坐。」待梁家人坐定了,他才往雞窩裡扔了個爆竹:「我等此來只為一件事——仁孝太子薨逝,儲位不可久懸,陛下新立趙王為太子。太子生母冊為才人,正是梁翁長女。我等正是為迎諸位入京的。」


  梁氏兄妹帶著震憾回到了家中,禮部的官員才剛剛離開。梁滿倉神色很不好地問:「都送走啦?咋這麼晚才回來?」


  兄妹二人回答都有點含糊,梁滿倉看一眼兒女,又把車簾撩開了往裡探了探頭,發現裡面空空如也,暗自嘀咕:咋一點回頭禮也沒呢?

  便說女兒:「書也不討兩本來。」


  梁玉打起精神,她發現父親今天尤其的不滿,估摸著是因為出的帛太多,答道:「我和大哥開了眼了呢。是吧?大哥?」


  梁大郎飄著點了點頭,一改沉默的習慣,對梁滿倉道:「阿爹,貴人就是貴人,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梁滿倉擺擺手:「行了行了,先吃飯。」


  梁家的伙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在縣衙、跟著陸誼等人,吃飯是不用自己花錢的,全家甩開了腮幫子拚命吃個肚皮溜圓,到了「自己家」一應用度都得是自己花錢,梁滿倉的舊習性又回來了。主人家的肉食減到了兩天一頓,僕人們的肉食他已經給停了,且很有理由「又不幹力氣活,要吃那麼好做什麼?」


  今天的飯桌上,有孫輩以哼唧哭扭不肯吃來抗議。梁滿倉心氣正不順,冷冷地垂下了眼:「還是不餓!我看小崽子們就是吃太撐了!餓他三天,我看他吃糠都香!」


  嚇得四嫂惡狠狠把兒子扯到身邊,恐嚇:「你再鬧,狼來把你叼了吃了!」


  一家人戰戰兢兢吃完了一餐飯,梁滿倉咳嗽一聲:「都早點睡!別他娘的點燈熬油的!你們點的都是老子的血!老大,跟我來。」


  梁大郎急忙站起來,跟梁滿倉回了正院,南氏也慢慢起身,扶著使女回去了。梁玉幾個哥哥打哈欠、咳嗽的都有,懶洋洋各自回屋,一天演禮,比鋤地都讓人焦躁。嫂子們還不能很快的離開,碗筷如今不用她們收拾了,她們卻得收拾好孩子。


  大嫂趁機問梁玉:「玉啊,今天出了啥事?爹咋脾氣又上來了哩?」梁大嫂娘家姓南,是婆婆的娘家堂侄女,親上做親,與梁玉還是表姐妹。她嫁過來的時候早,梁玉小時候她還奶過,兩人說話也就沒那麼講究。


  梁玉道:「我還想問大嫂呢,今天家裡沒啥事吧?」父親這態度變得非常奇怪了,她就猜是她離家的這段時間出了什麼事兒。


  大嫂搖搖頭:「一天凈學磕頭走路說話了,能有啥事哩?咱只跟阿家一道學,不知道他們男人那裡有啥事。」


  其餘幾個嫂子都站住了,想聽她們說的什麼,又忍不住,七嘴八舌跟梁玉抱怨。


  二嫂說:「有啥事也不對,咱這不是到京城了嗎?咋吃的一天比一天差哩?」


  四嫂接著說:「一路上不是好好的嗎?咋晚上燈也不叫點了呢?」


  五嫂問出了一句梁玉能回答的話:「是沒人管咱們了嗎?」


  梁玉道:「為啥要別人管呢?咱自己靠自己,不好嗎?」


  「好是好,可你看這……就快要不給吃飽了吧?不說是太子是咱外甥嗎?咋還有外甥做了太子,舅家受窮的呢?」


  大嫂一句話,又勾起其他三個嫂子肚裡的不滿了,一齊嘮叨上了。她們都是生長在鄉間的婦人,縣城都只去過一次,既沒見過世面,又因年紀不夠大還沒積澱出生活的智慧來,便顯得急躁淺薄。人人都想一件事:以後還能過上好日子嗎?

  梁玉啞然,她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她失算了,家裡人現在只要生活安逸,並不想其他,也還都來不及想。梁玉試探地問:「那,要是咱家再這樣使勁兒干,好過好日子呢?」


  還是大嫂有面子,反問道:「舅爺家,還用咋干?哎,那一路管吃管住的幾個郎君,不管咱了?為啥?這當了舅爺,咱不是得翹起腳來樂了嗎?」


  這個問題就複雜了,算來是她的鍋。梁玉頭痛了,她現在想知道,梁滿倉又是怎麼想的。匆匆丟下一句:「等我問問爹,你們趕緊回屋吧,再晚多點燈,爹又要罵人哩。」


  守財奴的名字還是很好使的,嫂子、侄子們作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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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玉回房必須經過正院,在正院門口與梁大郎擦肩而過。梁玉一把拉住哥哥:「大哥,爹生氣了沒?」梁大郎道:「哪回往外搬錢爹心裡痛快過了?」


  梁玉心道,恐怕不是錢的事。


  這世上第一個對梁玉悉心栽培的人是吳裁縫,吳裁縫曾說過,梁玉在爭鬥上的本事是天生的。就在剛才,梁玉從梁滿倉的沉鬱、嫂子們的不滿中嗅到了危險的信號。


  梁滿倉這不滿,絕不止是因為花錢。梁滿倉摳門,但該花的錢也是不含糊的,一個子兒都不會少給!


  梁玉趕緊問梁大郎:「爹說啥了沒?他白天遇著啥事了沒?」


  梁大郎一猶豫,梁玉就知道有事兒,手抓得更緊了,搖著梁大郎的袖子:「大哥?」


  梁大郎低聲道:「白天那兩位郎君跟爹說了點……咳咳,爹就想聽蕭司空的了。」


  好的,明白了!他媽的!你們拿的好處還是我給的呢,就來拆我的台!梁玉心頭躥火,對兩個禮官極其不滿。低下頭來,鬆手放梁大郎走了。


  深吸口氣,堆出個笑臉來,梁玉快步到了房門外,揚聲道:「阿爹、阿娘,你們睡了沒?」


  屋裡燈還沒滅,裡面梁滿倉的聲氣:「進來吧。」


  梁玉推門進去,當中堂屋是黑的,西屋沒住人,也是黑的,只有東屋卧房裡一盞孤燈與小炭盆的光亮在跳動。梁玉撩開帘子進去,南氏對著壁上掛著的菩薩像在念叨,梁滿倉則在踱步轉圈兒。


  看到梁玉過來,梁滿倉道:「今天過得咋樣?」


  「還行,」梁玉小心而急切地說,「爹,我今天算是開眼了。」


  梁滿倉贊同地點點頭:「嗯,你爹今天也開眼了。」


  梁玉安靜了一下,捏捏拳頭:「您遇著啥事了?」


  梁滿倉此時對閨女不需要兜圈子了:「今天聽說了些事,咱以前想錯了,都得改過來。我已經想好了,這一大家子,在京城咱都不算,不能就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咱還是得依著貴人,可你姐、你外甥那是在天上,到現在還沒見著哩。以後也不能就當親戚走。他們是幫襯不了咱們多少的,得另找個靠山。」


  「您說啥?!」梁玉是沒想到,就出門這一會兒功夫,她爹整個人都變了!

  梁滿倉這話說得太明白了,就三條:一、咱在京城日子不好過;二、跟蕭家掰了太傻了,你這主意太餿;三、得再重新抱蕭家的大腿。


  「我還沒說完,你叫什麼?你這丫頭,就是太性急啦,以後得改!說你多少回也不聽,啥事都緩緩,別那麼急就叫出來!白得罪了蕭郎君,」梁滿倉一鼓作氣,「咱依著陸郎君幾個的時候,日子多麼舒心?如今呢?你想做個人,也得自家是個人物才行!現在人家不管了,咱咋辦?!」


  梁玉也就擺明了車馬問了:「您這變得也忒快了,您今天到底經了啥了?」


  「經了啥?人家兩位官人給我掰扯明白了哩!你一個縣城學徒的見識,咋能拿到京城來跟做官的人比呢?」


  「您在路上不是這樣說的!」


  「我那是不知道把咱全上秤賣了,也不夠人家看一眼的!」梁滿倉斬釘截鐵。


  梁玉的規劃看起來挺好,自家挺起腰桿來做人。可現實呢?上袁家一次門兒,四十匹布沒了,袁家都不帶翻一下眼皮的。他梁家現在就不配跟老戶人家平起平坐講價錢。


  白天,兩位禮官收了他的布帛,便好心暗示他,京城如何難混,太子、梁才人、梁家都沒有聖寵,你們是不可能有舅爺的威風的。這樣的情況下,你們怎麼還要與蕭司空生分了呢?朝廷里多少官員想抱蕭司空的大腿都得排隊。尤其是眼前,蕭家兩眼一抹黑,如果蕭司空表個態,梁家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官員們也會更盡心。


  【那咱還尥什麼蹶子?】


  想明白了這些,梁滿倉就有了決斷——閨女太冒失!咱家這樣的蝦米,還是得抱個大腿的!跟貴人們差這麼多,咋叫板?做人就得識趣!神仙們打群架呢,你沒個靠山,還擠在中間,不是找死嗎?

  梁滿倉的路線改了,梁玉近一個月的努力頓時被打回原形。梁玉是不服氣的:「爹,你咋能這樣?咱不就是為了以後能夠人看一眼的嗎?」


  「呸!你把我宰了賣肉也不夠!」


  梁滿倉語帶悔意:「怪你也怪我!你不該這麼急,拎不清自己有幾斤幾兩。我也不該聽風就是雨,就聽了你的,沒想這麼多。咱是鄉下人,沒見過天吶,你還是先在家裡老實呆著吧。跟著學學演禮,挺好的。」


  梁玉磨了磨牙,她還是認為自己並沒有錯。這麼一改道,可算是把她閃在牆上了。她努力嘗試說服梁滿倉:「世上啥事舒服啦?想打糧食就得起早貪黑!想混出個樣子來能不受累?」


  「這個累跟咱以前的累不一樣!要是挖地收麥子,連夜我也幹了!現在這累,咱受不起!」


  「咱不要做出個人樣子來啦?」


  「啥叫人樣子?餓死就是人啦?我看你是狂得不知道姓啥了!」梁滿倉既決定改變,改得也就非常果決,「天塌了,有高個子的頂。咱就一條理,別顯擺!你倒說說,你的人樣,是啥樣?咱家就還剩這百來匹布了,你給我個法子來!拿不出辦法來,以後這樣的事,你就不要再多嘴了。」


  梁玉驚怒交加,梁滿倉一句話,就能把她所有的努力都抹殺掉。他不許她出門,她就只能待在家裡。他不許她說話,她說了也跟沒說一個樣。


  「憑啥?」她只恨自己讀書太少,如果讀書多些,她一定能說出明白的道理來的!她依舊憑直覺認為自己沒有錯!

  「全家上下十幾口子人,可不能陪你瘋。都撞南牆了還不回頭,你想撞死啊?!」梁滿倉一錘定音。京城生活的艱難,只有一家大家長才會仔細去想,這不是意氣用事的事情!想活命,還能要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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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玉一高一低地回到自己屋裡,彎腰點了炭盆,罩上熏籠,抱著被子往熏籠上一蓋,連人帶熏籠都罩住了。冬夜靜而幽長,挨著熏籠,梁玉心裡難受得要命。


  她爹跟蕭家和解了,她可是跟蕭度耍刀的。這不是拿她祭旗,也是拿她祭旗了。這也就罷了,反正她鄉下丫頭,皮實,臉皮也不值錢。可是她還是有一種被背叛了的感覺,更有一種不被理解的委屈。抽抽鼻子,抹了抹淚,梁玉裹緊了被子。


  迷糊間聽到了拍門聲,梁玉爬了起來,赤腳去開了門:「娘?你咋出來了?這麼冷的天兒。」


  南氏慢慢晃進來,在熏籠邊坐下。梁玉插上了門,依著母親。南氏慢吞吞地道:「怨你爹哩?」


  「我哪敢啊?」


  南氏笑了:「玉啊,快點長大吧。」


  「我以後絕不出錯!」梁玉發了個誓。心裡想的是,以後我一定要能自己做主,不受這個氣。


  南氏更笑了:「誰能不出錯兒呀。你別怨你爹,你小的時候,娘想給你吃肉,可你吃著幾頓肉了?娘只能從他們每個碗里舀一勺小米出來給你,叫你能比你嫂子多吃這些。為啥?娘是不疼你嗎?是咱家就只有小米。你爹也不是不疼你,是咱家就是這樣兒。你這氣性忒大,也不知道隨了誰。」


  經南氏安撫,梁玉心情略鬆了一松,依然沒有釋懷。她現在堅定地認為,凡事還是得靠自己!


  梁玉趁機提出了要求:「那我要點書,還要個先生教我,不是教做活計的,得是教書的。」


  南氏想了想,覺得這個能辦到:「等見完你姐回來,我跟你爹說。」


  梁玉趕緊追了一句:「那咱說好了啊。」


  南氏道:「行。玉啊,你爹這是吃回頭草了,回頭草它不好吃啊!得他舍臉出去跟人家陪好話的,還不興他有脾氣啦?」


  「行。是我年輕想事不周全,以後我遇事多想想,多忍忍。」家事是不由她做主的,事已至此,不忍還能怎麼著?

  南氏安撫完女兒,回去對丈夫說:「你個老東西,咋這麼說閨女呢?閨女貼心,還不是為了你著想?咱身邊,就剩這一個閨女了,你少跟她瞪眼睛。」


  南氏認為兩邊都壓下了,睡了個安穩覺。第二天起來,一切照舊,除了兩位禮官給梁玉帶了幾張字帖來。演禮會了,那你去寫字兒吧。兩人也覺得,這麼個聰明漂亮的閨女,擱廚房裡就為不叫廚子偷嘴好省二兩米,真是太可惜了。


  梁滿倉也沒有說不許。


  時間過得飛快,一切的事情都好像沒有發生過。展眼間,進宮的日子定了下來。梁滿倉東搗鼓西搗鼓,在進宮面聖前就先帶著長子去了一趟司空府,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回來的時候臉上就沒有那麼焦躁了。回來就宣布:「從今天起,咱家都要改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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