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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天淵之別

  第二天,梁玉起了個大早。廚下水還沒燒熱,梁玉舀了盆溫水就洗漱完了。耐著性子等吃完了早飯,才向梁滿倉提出來清點布帛的事情。


  梁滿倉極其心痛,捧心道:「你和你大哥去點吧。」


  梁玉放心了。昨天梁滿倉說話說禿嚕了嘴,先說了四十匹,後來又說了三十匹,梁玉怕他真把砍頭價再給減成跳樓價。今天讓她來點,她就不客氣地按大數點了。


  梁大郎往外扛布帛的時候,梁滿倉就坐在院子里,抄著手曬著太陽。天氣晴好,太陽照在身上也暖不了他因為財產流失而拔涼拔涼的心。眼瞅著還另花錢又雇了一輛車,還一趟一趟往車上搬布,梁滿倉強撐著親自數完了布,又親眼看到落了鎖,鑰匙交還到他手上,才捧著心「哎喲」著回正院等吳、曲兩官員了。


  梁玉與梁大郎上了車,兄妹倆都鬆了一口氣。一次經手這麼多錢帛,他兩個也是第一次,也不很捨得。梁滿倉的緊張摳門樣兒,卻又激起了他們一點點小小的反抗精神,想叫親爹出點血。


  到了車上,梁大郎嘆道:「咱家從來沒經手過這許多錢帛哩。」


  梁玉道:「怕啥?好好過,以後錢會更多哩。」


  梁大郎想到美好的前景,也笑了。梁大郎一向是沉默的,進京之後,見了這許多錢帛,生存的壓力消失了,他的話也多了起來:「玉啊,小先生那兒非得這麼多?會不會是管家瞎說大話,為的叫你不小瞧了他?」


  梁玉道:「我寧願是這樣。可你看咱這一路吃的用的,還看不出來么?富貴人家是真富貴的。也就小先生,沒了爹,只有寡母,換那幾位,只怕這些還不夠他們塞牙縫哩。」


  此言有理!梁大郎情知,哪家死了當家人,必然是要受氣受窮受苦的。一路上陸誼等人的作派他也感受到的,確實是更驕奢的。不由慶幸地說:「虧得小先生家沒那麼富貴。」


  梁玉翻了個白眼:「親哥,這埋汰人的話咱可別說出來,啊。」


  「知道,知道,阿爹說了,你見過世面的,都聽你的,都你先說。」


  兄妹二人嘀嘀咕咕間,車也到了永興坊。車夫停下車小聲說:「大郎,小娘子,咱們到了。」


  梁玉與梁大郎兩個臉上掛起笑來,梁大郎跳下車來,反身把妹妹抱下來,車夫抱著個接人的條凳傻在那裡——這倆咋這麼沉不住氣呢?

  兄妹倆不知道他的腹誹,都在看眼前的袁府。


  然後一起嚇呆了。


  梁大郎喃喃地說了一句:「玉啊,娘說有多大的門就有多大的屋。你看這門……是不是挺大的?」


  梁玉也噎住了:「是、是哈。」


  梁家的宅子雖是皇帝賜的,皇帝待梁才人母子平平,也不會特意給賜個豪宅巨府、與權貴相鄰。梁家人眼裡的「豪宅」,其實不大不小,周圍的環境也是不好不壞,在京城根本數不上個兒。袁家是累代公卿的人家,即使西鄉房不那麼顯赫,也不是梁家能挨得上的。


  只是梁家以前真沒見過世面,就以為這宅子已經是「豪宅」了而已。如今見到真正的「豪宅」,震憾之情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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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永興坊本身就不是永樂坊能比得上的,永興坊靠近宮城、皇城,周圍權貴重多,家家高門大戶。梁大郎說的那大門,就至少是梁家那大門的兩倍寬,其餘氣派,也是這個差距。連院牆,都比梁家的高!永興坊的道路,也比永樂坊更整齊且顯寬闊。


  永興坊的人家,人家門前立旗杆的,識別旗杆的本事,兄妹倆都不懂,只覺得比縣衙那兒立的強多了。


  只呆了片刻,兄妹兩個齊齊回神。梁大郎遲疑地與妹妹商量:「這……只怕是值一百匹的禮的。」


  梁玉背上冒汗,小聲道:「一百匹起吧。」


  兄妹倆面面相覷,再回去管梁滿倉要,那是不可能的。袁家的門,也是必須登的。他們梁家在京城認識幾個人呢?陸、蕭、朱三位,是靠不住的。梁才人和太子他們到現在還沒見到。心底相信的,也就只有袁樵了。


  又站了一陣,梁玉一跺腳:「打盹兒當不了死!我去叫門。」


  梁大郎一把拉住了她:「你一個姑娘家,還是我去吧。」他如今官話也勉強能聽懂,也能說點帶口音的官話了,就不能讓妹妹再拋頭露面了。


  然而,他上前敲了門之後,就又挨了一記重擊。袁家的門房可不像梁家那麼稀鬆,梁家門口就放一個人,兼顧迎客、守門、進出門搬東西幫把手等等,袁家門房一排出來四、五個人。當先一個是個中年男子,穿得乾淨體面,擱老家遇著了,梁大郎都想管人家叫個「員外」。


  然而這只是一個守門房的管事而已,官話極好,後面四個後生也是端正體面的。見了梁大郎,不卑不亢地道:「這位郎君好生面生,不知有何貴幹?」


  「我、呃,那個,來謝袁先生的。」


  「敝主人訪親去了,郎君可有名帖?」


  「啥帖?」


  名帖,又叫名刺,體面人家拜訪但又不局限於拜訪時用的東西。梁大郎長這麼大還沒聽過那東西呢,庚帖他就知道了,成婚的時候央媒人給包辦的。梁大郎茫然地回過頭看了看妹妹,對管事道:「您等一下哈。」


  回到車邊問妹妹:「玉啊,他要名帖哩,那是啥?」


  梁玉也茫然了一下,然後想了起來,她在縣城是聽過這玩藝兒的,但是!從沒見過!

  兄妹倆再次面面相覷,梁玉臉上的汗也下來了。這個沒準備呀!別看梁玉現在識字也不算少了,怎麼寫名帖,她一點數也沒有。她那一手字,也是個初學者的水準,拿出去給人看,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一陣冷風吹過,鸞鈴聲由遠及近。兄妹倆不約而同看過去,只見一支車隊從轉角轉了出來,背後一陣腳步聲,方才要名帖的人小步跑下了台階,列隊相迎——主人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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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樵的心情很不好。


  他奉母親、祖母,攜幼子,一家四口上京,按原計劃是要依祖劉氏的哥哥的。劉氏的哥哥正任著禮部尚書,對妹妹也頗有感情。外甥死了之後,劉尚書就想讓妹妹帶著全家一同上京的,但是袁樵要守喪,要扶靈歸葬,這事就暫緩了。等守完了孝,劉尚書掐著點兒派人送信。


  劉氏在家裡能當大半個家,只是平時不大說話,如今思慮再三,還是覺得自己的哥哥比袁家的族人更可靠一些。有自己的情面在,劉尚書會更加用心提攜袁樵。袁氏的族人也能照顧袁樵,但是其用心程度,就不一定能與劉尚書相比了。


  袁樵與鄭氏也都贊同了這個觀點。


  不想天有不測風雲,啟程的時候書信往來,劉尚書還一派瀟洒的口氣。等他們到了京里,派人先去遞個帖子通知,劉府卻已經只剩幾個看家的老蒼頭了!


  細細一問,才知道劉尚書因為建儲的事情與皇帝硬杠了一場,既要杠皇帝,又不能罵皇帝罵得太難聽,於是就卯足了勁罵了凌賢妃。皇帝認為太子的母親出身低微,只是個宮人,凌賢妃已經是賢妃了,身份更高些;劉尚書就說,凌家還是賤籍出身呢,梁才人好歹是良家子入的宮。


  這一下,不止皇帝聽了別人罵他的心肝不痛快,連凌賢妃、賢妃所生的兒女,凌家一大家子,統統被他兜頭踩了一腳。劉氏當世名門,劉尚書就拿這出身說事,誰都沒法跟他就出身問題對嗆。


  杠完之後,太子冊的是梁才人的兒子。劉尚書覺得自己勝了,好吃好睡幾個月,前幾天皇帝突然發難,將他給貶出京去邊州做刺史了。一家人哭天抹淚,一別京師路三千。


  得知前情之後,袁家一家四口哀嘆一回,又面臨了一個新的問題——接下來怎麼辦?

  千里迢迢的來了,再回老家是不行的,就在京城裡住,劉尚書又遠謫。最後只能選擇先在自家在京城的舊宅里住下,然後拜訪袁氏族人,以及諸姻親家,交際不能斷。袁樵還要再接著讀點書,拜訪一下權貴與名士,博些好名聲,然後好出仕。


  袁樵放下行李就干著這四處奔波的事,今天更是全家往西鄉房在京的人家裡去了。袁樵的祖父只有一個兒子,袁樵的父親也只有一個兒子,人丁是不旺的,但是西鄉房、整個袁氏,就是一個大家族了。袁樵的祖父兄弟十三人,再遠些的族人更多,這些人又與他姓聯姻,是一個龐大的圈子。


  袁樵祖父已經故去了,但是叔祖里還有七位健在。袁樵的嗣子袁先,卻不是這七位中任何一位的曾孫。一番交際,弄得袁樵腦仁生疼。今天這位叔祖,他官做得不太高,派頭卻又太足,甚至對嫂子劉氏也不像哥哥在世時那麼恭敬了。


  憋了一肚子氣回來,袁樵騎在馬上,遠遠就看到自家門前停了兩輛車,還挺寒酸的。


  【這是誰?】


  袁樵打馬上前,要問的話忽然卡在了喉嚨里,跳下馬來,硬生生改了一句:「你怎麼找過來了?禮部沒教你們演禮?還是出了什麼事了?」


  梁玉尷尬了一下,又昂起頭:「我爹叫我和大哥來謝先生。」


  袁樵心情好了不少,笑道:「進來說話吧。」轉馬去祖母和母親車邊分別說了此事。劉氏道:「唔,不枉你教過他們。」楊氏則叮囑:「快些進去吧。」叫人看到了不太好,她也不願意讓人知道袁樵給梁家充了二十天西席。


  一行人進了袁府,梁大郎和梁玉就想把布帛給搬……等等!咋還不到正廳哩?

  有多大的門就有多大的屋,袁府幾重院落,每重都比梁家那「豪宅」大。且尋常見客不到當中那大的廳事里,只在一間花廳里。是以他們過了三道門、繞過兩片照壁,才到了地方。按規矩,梁玉得去拜劉氏、楊氏,梁大郎跟袁樵見禮,梁玉從來沒見過這陣仗,跟著大哥去到了花廳。


  劉氏、楊氏婆媳兩個,衣服還沒換,在另一小廳里喝茶歇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楊氏便派人去看梁玉怎麼了,使女回報:「小娘子去了小花廳。」婆媳兩個你看我、我看你,楊氏問道:「阿家,這是個什麼規矩?」


  「沒規矩,」劉氏按著額角,「恐怕是什麼都不懂的。」


  還真是什麼都不懂,梁大郎作為大哥,先跟先生說話,講梁滿倉讓送謝禮來:「我們鄉下人,沒見過世面,先生別笑。就點布帛。」


  袁樵身邊的侍者已準備上前接禮單了,也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梁家一家子的窮摳半文盲,哪裡會寫禮單?梁大郎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果斷目示妹妹——這是咋回事?

  梁玉也不知道,便問袁樵:「先生,我們有哪裡做得不對嗎?」想學東西還想要臉嗎?不會就問吶!


  袁樵眨眨眼,遲疑地問:「你是沒備禮單?」


  當然沒備啦!梁玉問道:「還要寫下來?」誰家走禮還寫下來啊?!二斤黃米一籃蘿蔔的,還不值個紙筆錢呢!

  袁樵低聲道:「是我疏忽了。」他見慣的尋常之事,對於梁氏而言,統統是遠在天邊的、傳說都傳不到耳朵里的……美麗幻影。袁樵忽然心疼了起來,她那麼努力的適應生活,生活卻處處給她牆撞。是她不夠聰明,還是不夠努力?抑或良心不夠好?都不是。


  正因為都不是,才分外讓人心疼。


  袁樵更低聲地說:「那我與你說說這些吧。」先前講的禮儀,都是見了主人家,賓主如何行禮的,送禮之類的生活上的細枝末節,他本也是忽略了的。


  才開個頭,袁樵又發現不對勁了:「你……還沒見過我的祖母和母親吧?!」壞了!光顧著看她,忘了她是女眷得先拜見女主人的。


  袁樵一臉焦急:「快!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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