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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降菜刀

  蕭度豈止是想打斷朱寂的狗腿,他想打爆朱寂的狗頭!他今天進展得還算順利,先是與梁滿倉將道理講清楚。梁滿倉村氣十足,利害關係倒挺明白。聽懂了眼下太子處境不大好,梁家本來不該這麼快被拱上前台的,但是有人要陰謀對太子不利,所以會利用他們。


  蕭度甚至沒有用「勸說」,梁滿倉就拍板了:「中!郎君怎麼說,咱就怎麼辦。還有一條,我那小閨女,小子們要學啥就帶上她吧,別跟丫頭們學那些沒用的了。」


  梁滿倉還是那個主意,到了京城有錢了,必得有一個靠得住的人來管賬的。他跟老婆、大兒子都不識字,也不打算學,就小閨女能用了。這不是在鄉下,攢下幾個錢,梁滿倉自己裝個瓦罐里,天天睡覺前點一遍就能點清楚。再多些,他怕自己算不清。


  家裡有錢了,小閨女養在家裡也不礙事,再招個女婿住自己家,一大家子團團圓圓的,整個梁家都齊齊整整,非常好!要是閨女恨嫁呢?等她要出嫁的時候,孫子里興許就有可靠的了。


  蕭度答道:「小娘子自有先生教她們。」


  梁滿倉人老成精,問道:「學的都一樣?」


  這肯定是有差別的,蕭度對他講了些道理。這時候梁滿倉就不聽了,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行不行的,不怕郎君笑話,我閨女比這幾個兒子腦子都好使,兒子學不會的,她能學會,我得指著她給我管家。放別人手裡,我怕他們叫人哄了敗家。」


  兩人又翻來覆去將各自的立場說了,最後蕭度不得不讓步,同意了梁滿倉的要求。梁滿倉也表示,就這一個閨女跟著兒孫們上學,不會要求孫女們也混雜其中——為些學不成的丫頭跟貴人爭執,不值得。


  他二人討價還價的時候,也正是梁玉那裡一番波折的時候。朱寂緊接著就帶人來了,將事情說了一回,老僕又補充了幾句,蕭度猛地從座上站了起來,指著朱寂差點開罵。手指抖了幾抖,蕭度道:「你給我好好好好反省!來人,備下厚禮。等下你與我去太夫人那裡請罪。現在跟我過去,給袁六郎陪個不是!」


  朱寂也知道闖了禍,一個字也不敢反對,跟著去了。梁滿倉一聽事情與自家人有關,也領著兩個兒子趕了過去。


  此時眾目睽睽之下,蕭、朱二人心裡咯噔一聲。梁滿倉差點跳起來,急得直掐兩個兒子,一手一個,催他們將門關上。


  蕭度最先鎮定,問道:「這、這是怎麼了?」


  梁玉直起身來:「我問先生這上頭寫的什麼,先生不肯說,就這樣啦。」


  蕭度遲疑地看向袁樵,袁樵紅著臉從地上爬起來,咬牙切齒地問:「誰將那個放在這裡的書架上的?」


  蕭度低聲問道:「那是什麼?」


  袁樵與他咬了一回耳朵,蕭度也覺這事巧得讓人想撓牆。這房間是現騰出來的,誰想得到這裡面混了些不大好叫小姑娘看的東西呢?也不是詞不好,就是不大適合袁樵講給小姑娘聽。


  不對,這事最大的毛病是袁樵就不該被拐了來干這個事!


  蕭度讓梁滿倉父子進來,中間還夾著個「翻譯」,艙房瞬間滿了。弄明白了原委,梁滿倉便喝斥女兒:「學就學,現在是學斯文人啦,不跟你學手藝似的,追著師傅要她教。你得像個文人兒!」


  行吧,反正眼前是糊弄過去了。


  對梁家不用怎麼道歉,將事情跟梁滿倉稍稍解釋即可——梁滿倉是個明白人,知道進京還得靠著蕭度等人,自然不會鬧。對袁家就比較麻煩了,陸誼、蕭度帶著朱寂,先給袁樵道歉,更要緊的是給袁樵的祖母劉氏、母親楊氏道歉。


  劉氏和楊氏也是當時名門,劉氏嫁入袁家時,公公、丈夫、叔伯都還在,情境尚可。然而這些人先後凋零,這一支便顯出衰落的樣子來,後來兒子也死在外地任上,日子更不大好過。楊氏也是,嫁進來的時候情況顯不如婆母,也是能過得下去的,直到丈夫死了。


  楊氏的丈夫、袁樵的父親是個好心人,堂侄、袁樵堂兄弟家因孩子生日不好,要將這孩子扔掉,勸說不得,便自己抱了來撫養。養不兩年,他也死了。殯事上,劉氏做主,就將這孩子充作順孫,也算是袁樵的兒子了。


  就這麼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一共四口,共一艘大船拖幾艘繳了好處的商船。所以遇到陸誼三人的船隊,才要並在一起上京,以期有個照應。


  不想袁樵在外面受了這等閑氣!楊氏的眼圈兒當時就紅了,劉氏只是嘆了口氣,道:「罷啦,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既然嫌我們礙眼,就不在貴人面前晃蕩啦。」


  蕭度哪經得住這句話?長揖到底:「我們年輕不懂事,您原宥則個。」


  劉氏是想把朱寂打成個豬頭,可形勢比人強吶!楊氏嚶嚶的哭,哭得陸誼等人如坐針氈。雙方都知道,這事最好順順利利一頁紙揭過,對大家都好。反覆幾次將姿態做足,雙方很有默契地將事情給遮了過去。


  陸誼極和藹地問袁樵:「六郎有何打算呢?」


  他們是打算進京投劉氏的娘家的,劉氏的哥哥現在京中做官。袁樵卻故意說:「獨行恐遇險,不若依郎君同行。」


  「好!」


  「書,我會接著教的,有恩就要報么。」袁樵口角帶起一絲笑來。


  朱寂裝了半天孫子,終於忍不住了:「你小子,差不多得了,我都知道錯啦。梁氏外戚,你與他們廝混像個什麼樣子?」


  劉氏也說:「六郎,不要小孩子脾氣。」


  袁樵認真地回劉氏道:「阿婆,咱們以後難道就不與外人打交道了嗎?還是要的。要覺得這就算委屈了,進京之後委屈的事情只會更多。況且蕭郎能放下身段做的事,我是什麼人?又做不得了嗎?行的。」


  他擺出這個道理來,陸、蕭二人都點頭,心道,年紀不大,比朱九明白多啦。劉氏也點頭,只有楊氏覺得兒子真是太委屈,嗚咽的聲音更大了些。


  ————————————


  次日,袁樵又到了蕭度的船上。


  今天講好了,他只管教授小郎君們。袁樵心中遺憾,還是收斂了心神,踏進了艙房。這間艙房更大些,人也……咦?


  「你怎麼在這裡?」袁樵吃驚地看著梁玉。


  梁玉穿一身男裝,也戴著襆頭,站在最前面一張席,見到他,梁玉也挺高興:「先生好。又見面了,我家人還是不懂官話的,也都沒識過字,有勞您了。」


  「你……不跟那些小娘子們一道學的?」


  「我爹跟蕭郎君商議好啦,我跟哥哥還有侄兒們一道學。」


  袁樵想反對,想到昨天她的模樣,又改口道:「那便坐下吧。時間緊迫,能學得有限,從千字文開始吧。」他是有私心的,萬一梁玉進京之後,家裡不讓她再學了呢?千字文,顧名思議一千字,不重複,會了這一千個字,以她的聰明,以後想自覺也容易。且每句都是個典故,記下之後,也能聽懂不少話了。


  口裡說的卻是冠冕堂皇:「千字文壓韻,朗朗上口,於學官話也是有好處的。」


  袁樵在裡面講,蕭度在外面聽了一陣,覺得沒問題了,才又與梁滿倉說事去。蕭度對梁氏並非全然鄙視,梁氏的長幼有序,家長對下的威嚴,這一點他是非常欣賞的。這樣,他有什麼要求只要說動梁滿倉,就會得到有效的執行。


  與梁滿倉說完,便是去修理朱寂。


  朱寂還頗不服氣:「我當然知道袁氏也是清貴之族,可是他們西鄉房……」


  蕭度皺皺眉:「便是西鄉房,袁六郎父子品性也是不錯的。」


  「我家,是西鄉房,他們瞧不上我,也不算稀奇。」


  蕭度與朱寂說話的時候,正逢袁樵給一屋子的活猴放了個課間休息。梁氏幾個男孩子,放風一樣的飛去甲板透氣。梁玉細心,想問問袁樵與朱寂之間的恩怨。


  「哪有恩怨,他性情傲慢罷了,」袁樵悄悄拉開了與梁玉之間的距離,別過頭去,「再說,我家又不是袁氏興旺的那一房……」


  看梁玉還是不大明白,便從頭給她說起。世人羨慕世家大族,世家踞於寒門之上,看起來風光無限。時日久了,家族繁衍,自己的內部也會比個出身。大族裡有一些輕狂的人,他們不光歧視不是一個姓、同姓而不同族的,連同姓同族裡處境不那麼顯赫的,也是要鄙視的。袁氏共十七房,西鄉房是混得不大顯赫的。


  梁玉驚嘆:「這是瘋起來連自己人都砍吶!」


  袁樵聽她說得有趣,不由失笑。又粗略將幾個著姓、郡望,各家枝系說給了梁玉。更多的複雜的姻親關係、恩怨糾葛,就不是一時半會能說明白的了。就算這一路不幹別的,也是講不清楚的。袁樵又叮囑梁玉:「你進京之後,這些要儘力弄明白。」


  教學相長,有梁滿倉放話,梁家上下老實得很。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梁玉將一本千字文背熟,開始練寫字。麻煩來了。


  梁玉的九哥,死活不肯再上學了。進了艙房時還是好模好樣,到讓他寫字他就忍不住了,將筆一扔,滿地打起滾兒來:「你殺了我吧,我不學了!你放我去鋤二畝地吧!二十畝都行吶!」


  梁玉十三他十四,已能下地了,干起活計來是飛快的,從不偷懶,可天生就不是塊讀書的料。頭兩天,說讀書識字,他還有點新鮮感。新鮮感只能支撐兩天,兩天一過,他就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個木桶,被箍了兩道鐵箍,箍得緊緊的,腦漿子都要被擠出來了。真是寧願挨二十大板,不想把「地」字抄二十遍。


  袁樵是第一次給人當老師,之前他只教過「兒子」幾天,那孩子也聰明懂事,接著遇到了個梁玉,更是不教都會。他自己也是這麼過來的,便只當天下人都該老師讀一遍,學生跟著讀一遍,這就算教完了。沒有循循善誘,也沒什麼寓教於樂,梁九郎過得尤其痛苦。


  梁六郎倒有個哥哥樣,他也愁,字他也記不住,妹妹記完了整篇,他只記得三行。拿著個筆,比扛著個鍬還吃力。梁六郎跳了起來,一把將弟弟按住,自己也趁這機會偷個懶:「你放的什麼屁,快給我起來!再耍賴我告訴爹去!」


  「讓爹打死我算了!」


  「我先揍你!」


  一時之間,滿屋的活猴就又解放了。


  梁玉正在寫字,聽到這聲音,將筆一擱站了起來。


  梁九郎正抱頭伏地,死活不起來,梁六郎在身後踢他。梁八在勸架,侄子們只敢圍觀。正熱鬧間,天降一柄菜刀,直直斫到梁九腦袋邊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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