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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盜70%, 24小時, 謝謝大家支持正版~ 一個妙齡女郎,只要不是壞的頭頂生瘡腳下流膿,即便是刁蠻些, 也有她的動人之處。
聽喬毓說完, 他便含笑附和道:「二娘脾氣大, 你多擔待些便是。」
說完, 又去拉她的手:「六娘從小在外長大, 怕是吃了許多苦,從前哥哥不知道, 以後卻一定會護著你的……」
喬毓不露痕迹的避開了他,目光希冀道:「哥哥, 你能不能帶我出去轉轉?總是悶在府里,好沒意思。」
「現在還不行, 」新武侯世子雖喜愛她美貌,卻不至於色令智昏,笑容溫和道:「明德皇后薨逝, 勛貴間宴飲嫁娶都停了, 雖說不禁止出門,但還是謹慎些為好, 中書舍人許敬宗, 便是因為在孝期失禮, 被貶到洪州去了。」
喬毓有些遺憾的「哦」了一聲, 拉下臉來, 道:「哥哥事多,我便不攪擾了,碧池,送客。」
過河拆橋也沒有這麼快的,新武侯世子當場怔住,碧池倒是有所猜測,戰戰兢兢的上前去,賠笑道:「世子……」
「好吧。」新武侯世子目光微沉,盯著她看了幾瞬,復又笑道:「六娘,你好生歇息,我這便走了。」說完,起身離去。
喬毓懶得起身相送,口中卻很客氣:「碧池,好生送哥哥出去。」
……
張媽媽往葛老太爺處去回話,將喬毓諸多表現一一說了,便垂下頭,靜立不語。
「我早先猜的果然不錯,」葛老太爺目光中有些自得:「連字都寫不好,顯然不是什麼正經出身,也沒人仔細教過。」
張媽媽卻有些遲疑:「萬一是她裝的——」
「哪有這麼容易。」葛老太爺失笑道:「不擅書法的人想寫一筆好字並非易事,但書法大家想寫一筆壞字,也沒那麼容易。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裡的,改不了。」
「老太爺睿智。」張媽媽恭維一句,頓了頓,又道:「二娘不甚喜愛這個妹妹,世子倒是走動頗勤。」
「這也不是什麼壞事,」葛家上下,任何風吹草動,都很難瞞過葛老太爺的眼睛,他敲了敲煙袋,悠然笑道:「你猜,六娘知不知道她並非葛家血脈?」
這樣的問題上,張媽媽如何敢開口:「奴婢不知。」
「我猜,她是知道的。」葛老太爺面上笑容斂去,淡淡道:「只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們需要用到她,她也需要一塊跳板,登上那座高台。」
他抽一口煙,眯起眼來,好半晌過去,方才徐徐吐出一口煙霧:「在感情面前,女人是很愚蠢的,有時候,這比利益更能束縛住一個人。」
張媽媽會意的笑,葛老太爺卻皺起眉來,神情躊躇,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沉聲吩咐道:「叫葛祿往大慈恩寺走一遭,請凈衍大德過府一敘。」
張媽媽聽得一怔:「凈衍大德?」
所謂的大德,乃是對高僧的敬稱,縱觀大唐,也不過十人而已,且皆為僧官,受命於鴻臚寺之下的崇玄署。
這十位大德官階不算高,聲望卻很高,大多留於寺廟之中譯經,偶爾會往宮中講經,很少會出現在俗世之中,故而張媽媽一聽,便愣住了。
「昔年在太原,凈衍大德曾欠我一個人情,」葛老太爺目光幽深:「我知道他於面相頗有精研,叫葛祿去請他來,助我定一定心。」
……
昨夜剛落了一場春雨,到第二日清晨,空氣似乎也格外清新起來。
喬毓叫去花圃中摘了幾朵沾露海棠,梳妝之後,簪到鬢邊,這才心滿意足的出門,往涼亭中去尋葛九娘等人。
葛老太爺坐在不遠處樓閣之上,面色沉沉,唯有緊握住拐杖時青筋迸現的那雙手,將他此刻的忐忑暴露出來。
他身側是個鬚髮皆白的老僧,慈眉善目,神態恬靜,目光在喬毓停了會兒,眉頭及不可見的一蹙,待她遠去,方才垂首,念了聲佛號。
葛老太爺笑問道:「大德,如何?」
「女處尊位,履中居順也。」凈衍大德道:「此女有母儀天下之像,貴不可言。」
葛老太爺大喜過望:「果真?」
凈衍大德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葛老太爺臉上的笑意,比旭日東升時射出的日光還要耀眼幾分,卻見凈衍大德站起身,施禮道:「塵緣已了,貧僧這便告辭了。」
葛老太爺殷勤挽留道:「大德何妨稍加停留,府上已經備了齋飯……」
凈衍大德客氣而堅決的推辭了。
葛老太爺不好強留,親自送他出去,目送那一行人遠去,方才緩緩回府。
……
直到登上馬車,凈衍大德臉上才浮現出一抹異色:「怪哉!」
他身側的小沙彌不解道:「大德可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我今日見到一人,面相極是怪異,」凈衍大德自語般道:「像是生,也像是死,像是破滅,也像是新生,天生一股悍勇之氣,鋒芒難擋。」
「居然有這樣的人嗎?」小沙彌聽得不明所以,好奇道:「若有機會,真想親眼一見。」
「還是不見為好,」凈衍大德搖頭失笑:「這種人天性如火,尋常人降服不得,貿然臨近,恐怕生災。」
他自覺說的有些多了,摸了摸小沙彌光滑的頭頂,忽然察覺路線不對,向趕車人道:「法慧師弟今日歸京,不是說要去接他嗎?為何直接返回寺中?」
小沙彌忙道:「大德在新武侯府停留的久了,法慧大德先一步尋了來,正巧有幾位中官來請,便進宮去了。」
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方才忘記同大德講了。」
「進宮去了?」凈衍大德微微蹙眉,忽然轉頭,望向皇宮方向,低語道:「多事之秋啊。」
……
明德皇后薨逝,皇帝輟朝百日,諸多政務自然堆積到了皇太子的案前,好在他雖年輕,卻也幹練,又有諸多屬臣幫持,諸事都料理的井井有條,無人能挑出毛病。
這日清晨,天色微亮,皇太子便起身洗漱,更衣用膳之後,又往顯德殿去,向皇帝問安。
日頭尚未升起,東方混沌,道路兩側仍點起著燈,遠遠望去,浩蕩而又縹緲。
皇太子到了顯德殿外,便見殿內燈火通明,人聲赫赫,不覺微怔。
侍從們見他前來,忙躬身施禮,皇太子淡淡頷首,又道:「父皇何在?」
侍從恭敬道:「天色將亮,聖上便起身了,洗漱用膳之後,又協同禁軍修習箭術,直至現在。」
皇太子應了一聲,便進門去,人一入內,便見軍容肅整,聲響不絕。
弓弦拉到極致時的緊繃聲,弓箭飛射時的破空聲,夾雜著中靶時的悶響聲,以及不時響起的喝彩聲,在寬闊的顯德殿前交織成一片。
皇帝身著常服,袖口收窄,手中弓弦繃緊,猝然鬆手之際,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正中靶心。
年輕的禁軍們揚聲叫好,神情敬慕,極為振奮,反倒是年長些的,因為見過皇帝戎馬軍中的英姿,並不像年輕人那樣激動。
武德九年,突厥寇邊,直逼帝都長安,皇帝設疑兵之計,與其簽訂渭水之盟,雖然使突厥人退去,但終有城下之盟的恥辱在。
此事不過幾日,皇帝便召集禁軍,道:「朕不欲令你們前去開鑿池塘,築造宮殿,只欲士卒修習騎射,專於技擊,望你們橫掃前敵,使邊關再無禍亂。」
在那之後,皇帝便以顯德殿為靶場,每日晨起帶領禁軍修習箭術,每隔兩日,又往御林苑去修習騎射,中靶次數多者,便賞賜弓箭財物,親自勉勵。
顯德殿前習箭射靶,這顯然不合規矩。
先王製法,有以兵刃至御所者,刑之。
御史也曾上疏言及,只是皇帝置之不理,終究無計可施,只得默許此事。
明德皇后薨逝之後,皇帝輟朝百日,不再理政,每日帶領禁軍修習騎射的事情,也暫且擱置,不想今日清晨,竟又恢復原態了。
皇帝並未注意到皇太子已經過來了,內侍總管高庸先瞧見,忙低聲回稟:「聖上,太子殿下到了。」
皇帝轉目去看,皇太子向他致禮,父子二人短短對視之後,皇帝便將手中弓箭遞與高庸,往前殿去了。
皇太子自然跟上。
或許是因為皇太子年幼之時,皇帝並不在身邊,所以較之晉王與昭和公主和父皇的親近,這父子二人在一起時,總顯得有些拘謹,不甚親近。
明德皇后在時,中間有人轉圜,倒還好些,現下皇后辭世,便叫父子二人之間,多了一層微不可見的隔閡。
明德皇後過世之後,除去必要的奠儀,皇帝都在顯德殿閉門不出,皇太子諸事甚繁,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往顯德殿問安時,皇帝多半未起,是以此次父子相見,竟然已經隔了小半個月。
皇帝方才一番活動,身上已然生汗,內侍遞了巾帕過去,擦過臉之後,方才仔細打量皇太子,半晌,方才道:「太子清減了。」
皇太子道:「國事要緊。」
皇帝不置可否,道:「總要顧念自己的身體。」
皇太子應了聲:「是。」
如此一來一往之後,內殿之中便安寂起來,內侍們垂手而立,噤若寒蟬,連跟隨皇帝多年的高庸,都默默的低下了頭。
皇帝定定看皇太子一會兒,又將手中巾帕遞與高庸,道:「你是不是在怨朕?」
皇太子抬眼看他,那雙與父親相似的眼眸里,透出幾分薄而淡的情緒,半晌,他答非所問道:「兒臣知道,對於父皇而言,這天下才是最要緊的。」
皇帝動作停住,看皇太子一眼,忽然肅了神情:「太子,你知道這天下,正是何等光景嗎?」
皇太子淡然道:「桑農凋弊,饑寒重切。突厥侵擾,州縣騷然。」
皇帝頷首道:「原來你都知道。」
他往上首處落座,靜默之間,竟有些失神之態,半晌,方才道:「阿琰,並不是所有傷心,都需要表露出來的。」
皇太子目光微動。
「民生凋敝,內憂外患,」皇帝自語一般道:「朕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好了,」不再看皇太子,他吩咐道:「你退下吧。」
喬毓「嗯」了聲,並不瞞他:「我尋到了些線索,今日想去看看。」
她既沒有主動說是什麼線索,蘇懷信也不多問,只囑咐了句:「注意安全。」便不再多說。
喬毓微微一笑,胡亂吃了幾口飯,便帶上佩劍,騎馬出門。
她留了個心眼兒,沒直接過去,先往金光門前去走了一遭,卻不見昨日那僧人到此,找人問了幾句,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他法號來歷。
「怪哉。」喬毓心下奇怪,倒沒有多糾結,尋個茶攤,扔下一塊碎銀,問起大慈恩寺之事來。
現下時辰尚早,那茶博士閑來無事,又見她出手闊綽,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喬毓聽得仔細,卻未曾在其中察覺到什麼異常之處,可正因為這緣故,她才覺得不安心。
現下剛過辰時,時間上頗為寬裕,喬毓想了想,便將丹霞留在此處,自己則去西市重新買了匹馬,外加一頂帷帽,又尋了家綢緞鋪子,更換成女裝打扮,確定自己同昨日無甚相似之處,方才催馬往大慈恩寺去。
……
自長安城騎馬出發,抵達大慈恩寺時,也不過巳時中,距離午時還有段時間。
那和尚將時間說的清楚,午時才能進去,不能早,但也不能晚,喬毓既然決定試試看,自然不能功虧一簣,見時辰未到,便在周遭隨意的轉了轉,等午時將至,方才往大慈恩寺的山門口去。
這一去可了不得,她到山門前去一站,便見寺內的僧人們正將香客往外請,竟像是要閉寺。
喬毓心頭一驚,上前去見個禮,口中道:「小師傅,這是怎麼了?」
那小和尚連忙還禮,又歉然道:「今日有貴客至,不接待其餘香客,勞請女郎明日再來。」
午時就要到了,喬毓如何肯走?
那和尚可沒說明日來也行。
她眉頭微蹙,央求道:「我遠道而來,等了許久的,小師傅,能否稍稍通融一番?很快便好。」
那小和尚有些為難,卻還是搖頭道:「施主見諒,實在是不方便……」
喬毓又說了幾句,見他態度堅決,只得罷休。
只是就此離去,她卻不甘心,目光在大慈恩寺的院牆處一轉,便生了主意,趁人不注意,往後牆處去,尋個合適位置,提氣翻了進去。
說也奇怪,寺廟外有那麼多和尚,進了大慈恩寺之後,卻一個都見不到了。
喬毓心下嘀咕,倒覺得這也是件好事:
畢竟人家都暫且閉寺了,自己貿然闖進來,被人瞧見也不好。
……只是,在這樣的情狀之下,她第一個遇見的,會是什麼人?
已經到了午時,周遭卻還不見人影,喬毓有些無措,左右瞧了瞧,往最近的殿宇中去了。
殿內仍舊是空的,彷彿滿寺的和尚都在一瞬間消失了一樣。
喬毓遲疑一瞬,還是走了進去。
進門的地方擺著一方噴水魚洗,盆底有四條魚紋,從魚鱗到尾巴,十分精細,活靈活現。
喬毓聽說過這種魚洗,據說只要用手摩擦它外廓上的雙耳,盆中發出響亮的嗡嗡聲,盆里也會出現美麗的浪花,水珠四濺,大有飛泉之態。
左右無人,她生出幾分好奇心來,伸手去摩挲外廓的雙耳,如此幾瞬之後,忽然怔住了。
不是因為盆里出現了浪花,而是她發現,如此彎腰探玩時,魚洗中清晰的倒映出她的面容。
這算不算是自己進寺之後,第一個見到的人?
喬毓有些拿不定主意,轉念一想:
我是人嗎?
是啊。
這是不是我進寺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
是啊。
既然如此,還遲疑些什麼?
自懷裡取出那封信,喬毓三兩下將信封拆了,打開一瞧,臉就綠了。
信封裡邊只裝了張白紙,什麼都沒寫!
禿驢誆我!
喬毓暗罵一句MMP,將那空白信紙收起,便待離去,人剛往外走了幾句,卻聽外邊說話聲由遠及近,竟是有人來了。
這光景,叫人撞上可沒法兒解釋。
喬毓左右瞅了兩眼,不再遲疑,轉身進了那大殿,略一打眼,便見殿中供奉著海燈,瞧著分量還不小,卻沒有名姓。
「奇也怪哉,」喬毓嘖嘖稱奇:「鳥大了什麼林子都有。」
說話聲已經到了殿外,她無心再多感慨,見周圍沒有可供躲避的地方,便將帷帽取下,掀開供桌的桌布,彎腰拱了進去。
大慈恩寺不愧是大慈恩寺,邊邊角角都仔細著,供桌底下也沒有灰塵蛛網。
喬毓有些滿意,聽得腳步聲近了,便屏氣息聲,免得被人發覺。
……
皇帝不是第一次到大慈恩寺了,但孤身一人,不在妻子或兒女的陪伴下前來,卻還是第一次。
住持率領寺中僧人前去迎迓,又隨同到了殿外,原是想與他一道入內的,卻被他制止了。
這樣的時候,他想單獨跟她待一會兒。
哪怕是不說話,只靜靜的待一會兒。
男人的心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冷硬,尤其是當他決定成為一名政客,逐鹿天下之後。
從前的那些溫善與軟弱,都會被歲月一一剔除,最終,締造成一副冷硬的,近乎鐵石般的心腸。
只有一個人是不一樣的。
那是他的結髮妻子,風雨同舟近二十載,她知道他年少時的稚嫩,見證過他失意時的狼狽,在他的內心柔軟時便融入進去,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夫妻一體,休戚與共。
可是她先一步離去了。
皇帝靜靜看著那盞海燈,久久不語,唯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少見的顯露出幾分軟弱。
……
喬毓蜷縮在供桌底下,從一數到一萬,又從一萬數回一,來來回回幾遍,簡直要憋瘋了。
外邊兒是誰啊,怎麼還不走?
就一個海燈,有這麼好看嗎?
她心裡有事,出門前早飯都沒好好吃,這會兒快餓死了。
喬毓小心翼翼的揉了揉肚子,免得它一會兒叫出聲,卻聽外邊腳步聲響起,那人似乎是走了。
她心下一陣雀躍,豎著耳朵聽了會兒,不曾察覺有什麼異樣,這才試著活動起胳膊和腿,稍後出去若被人瞧見,逃竄也來得及。
皇帝去一側取了幾炷香,原本是打算點上的,卻在瞧見那方噴水魚洗時頓住了。
他的寢殿里也有這樣一方噴水魚洗,是他們成婚時置辦的,一直留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