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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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武侯夫人病歪歪的倒了幾日, 竟染上了頭疼的毛病,說話聲音略微大些, 便覺疼痛難耐。


  饒是如此,她也喚了二娘去,強撐著身體, 囑咐道:「老太爺與凈衍大德有些交情,你此去或可尋他說說話,備不住,他會透露幾分天機給你……」


  凈衍大德聞名京師, 卻極少會出現在人前, 二娘有些意動,想起喬毓, 又覺得膈應:「六娘也去,我一見她便覺得煩。」


  新武侯夫人一聽這名字便頭疼, 勉強忍著道:「你不理她便是了,機會難得,總要去走一遭。」


  二娘只得道:「好吧。」


  ……


  第二日清晨, 葛家幾個女郎梳妝之後,便乘坐馬車,由新武侯世子騎馬在前, 領著往大慈恩寺去了。


  喬毓是頭一次出府門, 見什麼都覺得新鮮, 跟山炮進城似的,掀開車簾左右張望。


  二娘與喬毓坐在同一輛馬車裡,見她這等做派,越看越覺得丟臉,想譏誚一句,又怕被懟,只得忍耐下去,勉強合上了眼。


  如此走了一陣兒,眼見要出城了,喬毓卻瞥見遠處人群聚集,似乎有什麼熱鬧看,忙吩咐道:「停下。」


  新武侯世子聽葛老太爺提過她命格,態度愈加溫和,催馬到車簾前,笑問道:「怎麼了?」


  喬毓抬手一指:「時辰還不急,我們去那兒看看。」


  新武侯世子順著一瞧,眉頭微皺,溫煦道:「那不是什麼好地方,還是別去了。等還願完,我帶你往別處去玩兒……」


  喬毓聽他如此講,更覺好奇:「那是什麼地方?」


  新武侯世子頓了頓,還是道:「菜市口。」


  「哇,」喬毓欣然道:「那更要去看看了!」說完,也不理會新武侯世子臉色,擱下車簾,徑自跳下馬車。


  這是殺頭,又不是唱戲,你怎麼這樣高興?


  新武侯世子臉色一僵,怕出什麼意外,忙叫碧池取了帷帽給她,又下了馬,親自跟過去。


  喬毓到了近前,便聽周遭人議論,說今日被處刑的乃是盤踞在長安西側雁歸山的盜匪,時常劫掠過往客商財物,為防泄露消息,又殺人滅口,堪稱罪大惡極。


  她往裡瞅了眼,左右推推,硬是擠到了近前,回頭瞥見新武侯世子與二娘似乎在往這邊兒來,興高采烈的招手道:「你們快來,我佔了個好位置!」


  新武侯世子:「……」


  二娘:「……」


  誰,誰說要去看了啊?!


  二人僵硬著臉站在不遠處,動作皆有些遲疑。


  新武侯世子還好,二娘卻是後悔,自己為何要下來趟這趟渾水了。


  喬毓恍若未覺,熱情道:「快點啊,晚了就沒位置了,你們不會是怕了吧?喂,大嬸你別擠我……」


  新武侯世子畢竟是郎君,不好叫人說膽怯,只得邁步向前,二娘想要退縮,瞥見喬毓似笑非笑的神情,終於還是一咬牙,跟在了新武侯世子身後。


  劫匪約莫有十三四人,已然被押到刑場,跪地等候處刑,底下烏壓壓都是百姓,人數頗多。


  新武侯世子僵笑著勸:「六娘,這場面血腥,沒什麼好看的……」


  「好看,」喬毓欣然道:「這種渣滓赴死,人間安泰,真是天大喜事。」


  她看看新武侯世子,再看看二娘,疑惑道:「你們不這樣覺得嗎?」


  新武侯世子與二娘心中MMP,臉上卻露出了職業假笑:「當然。」


  幾人說話時,便聽人群一陣紛議,原來是行刑的時辰到了。


  二娘嬌養閨中,如何見過這個,心中驚懼,面色發白,兩股戰戰,不過勉強支撐,方才沒有就地倒下罷了。


  她想要走,亦或是蒙住眼睛,只是如此一來,倒像是輸給喬毓了似的。


  她心裡憋著一口氣,見喬毓神色如常,便咬緊牙根,忍了下去。


  劊子手手中鋼刀雪亮,陽光下閃耀著駭人的殘忍光芒,當它高高揮起時,二娘已然嚇得呆了,想要合眼,眼皮子卻不聽使喚。


  新武侯世子看得不忍,伸手遮住她眼,不叫她瞧這血腥一幕。


  喬毓笑嘻嘻的一瞥,興緻勃勃的解說道:「啊,他舉刀了,揮下去了,嘖,腦袋掉了,啊呀,血噴的這麼高,都沾到人衣襟上去了,呀,腦袋滾下來了……」


  新武侯世子:「……」


  二娘:「……」


  「二姐姐,你還好嗎?」回去的時候,喬毓神情擔憂,道:「我看你臉色有點兒差。」


  二娘真想將她腦袋擰下來,也放地上滾滾,只可惜暫時還做不到。


  她想笑一笑,卻連擠出一個表情來,都覺有些困難。


  雖沒有親眼瞧見那血腥一幕,然而有人繪聲繪色的說了出來,其實也同親眼瞧見無甚區別。


  她冷下臉來,怨恨的瞪著喬毓:「小賤人,貓哭耗子假慈悲,收起你的假惺惺來!」


  「二姐姐,你這麼說話,便傷姐妹情分了,」喬毓一副受傷的樣子:「我只是想提醒你回去換條褲子,不然濕淋淋的,多丟我們家的臉啊。」


  二娘花容失色,神情驚慌,下意識低頭去瞧,見並無異樣,方才略鬆口氣。


  喬毓哈哈大笑:「二姐姐,你別怕,我同你開玩笑呢。」


  如果目光能化成刀,喬毓八成會被砍成薯片。


  二娘怨憤的剜了她一眼,鐵青著臉,再沒有開口說話,進了大慈恩寺,也只同聚在四娘一處,不知是在說些什麼,連凈衍大德的事情,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喬毓也不在意,為葛老太爺還願之後,便打算同其餘人一道回府,不想四娘竟到近前去,溫聲提議道:「我聽說,六娘是被大慈恩寺下的一戶農家救起,今日既然到了,何妨前去一敘?」


  喬毓不甚在意的笑了:「一個農婦罷了,有什麼好見的?」


  四娘美目微閃,看她一看,掩口笑了:「畢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路過,還是去看看吧。」


  喬毓無可無不可道:「好吧。」


  ……


  舊地重遊,喬毓心中其實有些感慨。


  新武侯府雖然富貴,但相較而言,還是這座破敗的舊屋舍,更叫她覺得親切。


  王氏母女已經離去,柴門處已經落了灰,新武侯世子打發人去問,卻知是那母女倆救起一位貴女,發了筆橫財,早就搬走了,還有人遠遠的看,低聲猜度這些衣衫華貴的男女,是否便出自那家高門。


  不遠處有座糞池,空氣中飄揚著難聞的氣息,二娘拿帕子掩住口鼻,瞥喬毓一眼,含譏帶諷道:「雞窩裡飛出只金鳳凰,倒是她們的福氣。怕只怕飛出來的是只野雞,空歡喜一場。」


  喬毓道:「二姐姐,你褲子幹了?」


  二娘面色頓變:「你!」


  喬毓懶得再看,往茅屋另一側的小徑走了幾步,失落之餘,又有些安心。


  王氏處置的很好,滿村落的人都知道她們救了高門貴女,搬進了長安城,即便來日自己離開新武侯府,他們也沒必要再來找王氏母女封口了。


  長安乃是大唐帝都,天子腳下,新武侯府不至於為了兩個無關緊要的村婦殺人,平白招惹是非。


  她暗自思量的時候,其餘幾位女郎也四下去瞧,見慣了都城繁華,偶爾瞥一眼鄉野風情,倒也有些意趣。


  喬毓有些出神,冷不丁後邊兒伸出一雙手,猛地用力,將她往前一推,作勢便要跌進不遠處的糞坑裡。


  喬毓被這變故驚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向前兩步,騰空而起,一腳點在牆上,借力退回,另一條腿順勢橫掃,看也不看,便將身後人踹進去了。


  「撲騰」一聲悶響,惡臭瞬間襲來,旋即便是一聲驚叫。


  喬毓半點兒都不覺得同情,回身一瞧,倒有些詫異。


  掉進去的不是二娘,而是慣來溫諾的三娘。


  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也不管糞坑裡撲騰的三娘與前去拉她的僕從,慢悠悠到二娘面前去,笑吟吟的喚了聲:「二姐姐?」


  二娘見事情有變,面色便有些難看,卻還是強撐著,冷笑道:「你竟敢推自己親姐姐下去,簡直是瘋了,即便是老太爺,也不會饒恕……」


  「噓,」喬毓手指點在她唇上,待她停住,又指了指那糞坑,善解人意道:「你自己下去呢,還是我送你一程?」


  三娘在裡邊兒撲騰,帶起一陣令人作嘔的惡臭,二娘只是聞到,都覺得噁心,心下膽怯,卻冷臉道:「六娘,你真是瘋了嗎?」


  喬毓一腳將她踢下去:「走你——」


  又是一陣叫人腦仁兒發酸的尖叫聲。


  四娘與五娘在側,瞧見這變故,臉都嚇得白了,手指哆嗦著指向喬毓,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喬毓渾不在意,弔兒郎當的近前去,向四娘道:「四姐姐,我壞不壞?」


  四娘目光畏懼,顫聲道:「你,你……」


  「壞吧?」喬毓笑嘻嘻道:「你不敢說,那我就自己說啦。」


  四娘面頰抽動幾下,瞥一眼狼狽不堪的二娘與三娘,更不敢開口了。


  「我呢,就是想告訴四姐姐一個道理,」喬毓兩手叉腰,渾身上下都寫著囂張跋扈,為所欲為:「那就是——壞人怎麼可能過得慘呢哈哈哈哈哈。」


  一句話說完,不等四娘回應,她抬手一記耳光,將人打翻在地,神情惋惜的笑道:「四姐姐,恕我失禮,你這個智商,只適合做個好人。」


  喬毓也不看別人,從懷裡摸出個瓷瓶,當著那山匪的面兒,倒在了那條斷臂上。


  不過轉瞬功夫,便見那條斷臂咕嘟咕嘟冒出一陣令人噁心的泡沫兒,沒過多久,竟逐漸化為膿水了。


  那山匪失了一臂,原本正哀嚎不已,再見此情狀,更是連滾帶爬,屁滾尿流,只想遠離那攤膿水。


  喬毓的笑容恍如惡魔:「你說,我若是把它倒在你的嘴裡,會發生什麼事呢?」


  那山匪額頭皆是汗珠,又懼又怕,卻還死咬著不肯說,目光怨毒的瞪著她,道:「我們固然有罪,你如此兇狠弒殺,難道便是好人?午夜夢回,冤魂入夢,不知你是否心安!」


  「謝你牽挂,我安心的緊,」喬毓「哈」了一聲,欣然道:「一想到你們這些渣滓都死光了,就高興的想多吃三碗飯!」


  那攤膿水震懾住了一干山匪,那斷臂山匪不肯說,卻有別人嚇破了膽,肯主動開口:「我說,我說!找我們的人姓吳,是安國公府的外院管事……」


  那斷臂山匪面色頓變,目露凶光,想要威脅一句,卻被喬毓一腳踢翻,踩住他後腦勺,腿上用力,將他面頰埋進濕軟的泥里。


  斷臂山匪無法開口,喬毓這才心滿意足,向方才開口之人道:「你有什麼證據?」


  那山匪面色慘白,兩股戰戰道:「一直都是老大跟他談的,只是我和小六不安心,悄悄跟蹤過那人,一直找到了安國公府……」


  「老大?」


  喬毓的目光在還活著的十來個山匪身上轉了轉,好奇道:「老大還活著嗎?」


  那山匪面上遲疑一閃即逝,怯懦的伸出一根手指,沒等說話,卻見蹲著的幾個山匪之中,忽然跳出一人,毫不停留,便往喬毓三人所在的反方向逃竄。


  喬毓看眼手中大刀,大笑出聲:「我叫你先跑三丈!」


  蘇懷信與許樟:「……」


  其餘山匪:「……」


  絕望中狂奔的老大:「……」


  喬毓身形敏捷,較之老大要強得多,追上之後卻不殺他,一刀斬在他腿上,又叫幾個山匪近前,將人給拖回去。


  老大癱倒在地,勉力抵抗了一小會兒,還是凄慘不已、被拖豬似的弄回去了,手中倔強的扯著一把草。


  許樟默默的別開臉,向蘇懷通道:「忽然生出一種我們才是山匪的感覺……」


  蘇懷通道:「……我也這麼覺得。」


  兩人對視一眼,搖頭失笑。


  喬毓暫且沒空理會兩位義弟,從老大與那山匪口中問出幕後之人後,也不曾食言,痛痛快快的送他們上路,還雁歸山一個清凈。


  「鐵柱,你太實誠了,反倒會被人欺負。」完事之後,喬毓對蘇懷通道。


  「大鎚哥,」許樟解開拴馬的韁繩,笑問道:「我一頓吃三碗飯,也能像你一樣出色嗎?」


  蘇懷信意味深長道:「三弟,你要知道,孫臏能寫出《孫子兵法》,並不是因為他不能走路。」


  「……」喬毓:「我聽這話很不對勁兒啊。」


  那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臨走的時候,他們想放把火將這個噁心的所在燒掉,只是考慮到這山寨處于山林之中,恐怕會引發火災,只得作罷。


  路過院牆時,喬毓靈光一閃,向那二人道:「來都來了,咱們留個名字吧。」


  蘇懷信疑惑道:「留什麼名字?」


  他說話的時候,喬毓已經提著刀過去,大喇喇的在院牆上刻了幾個字:殺人者,葛大鎚。


  還不忘回頭招呼他:「鐵柱,三弟,你也來留個名兒。」


  蘇懷信臉皮不如她厚,「張鐵柱」三個字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就給踢出去了。


  他搖搖頭,推辭道:「三弟去寫吧。」


  許樟想了想,道:「其實我不識字……」


  另外兩人噴笑出來,便不再提此事,上馬離去。


  「安國公府?」


  回去的時候,喬毓問起此事,蘇懷通道:「安國公府吳氏一族,在大唐十六衛中排行十一,安國公世子的妻室,便是太上皇與章太后的獨女廬陵長公主。」


  「哦,」喬毓想起先前他說,山匪之事興許是有人刻意打皇帝的臉,又說皇帝與太上皇不和,隱約明白了幾分:「原來是這樣。」


  大唐十六衛之中,喬毓也算是知道了幾家:第一是衛國公府喬家,第二是宗室常山王,第三是鄭國公魏家,第十一是安國公吳家,第十三是新武侯府。


  她掰著指頭數了數,忽然道:「鐵柱,那晚咱們第一次見,你說起自己名姓時,似乎篤定我識得你?」


  蘇懷信想起二人初見那晚所說的話,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我如何知曉,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喬毓聽得莞爾,又道:「你們家在十六衛之中嗎?排第幾?」


  這話蘇懷信自己說,便有自吹自擂之嫌了,許樟含笑接了下去,道:「鐵柱哥的父親邢國公乃當世名將,不遜於漢朝李廣的人物,十六衛中排第八。」


  喬毓心下微動,再看許樟,順嘴問了句:「你爹呢?」


  許樟的臉瞬間耷拉下去了。


  蘇懷信忍俊不禁道:「十六衛之中,寧國公居第十。」


  喬毓先後數了幾家排行,腦袋便有點兒亂,索性不再糾結此事:「暫且知道這幾家便行了,剩下的那些,等遇上再說。」


  蘇懷信笑道:「大鎚哥豁達。」


  ……


  山林之中穿行滾打,自然也別指望身上衣袍有多乾淨,泥土也就罷了,再混雜上血腥氣,幾人自己聞著,都覺得有些難捱。


  好在喬毓早有準備,提前帶了披風,往身上一圍,便遮的嚴嚴實實。


  昨日下了場雨,今天不免有些涼,如此裝扮,也不會叫人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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