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心動暴擊(上)
有驚無險地回到衛宮家后, 全身除了稍稍有點狼狽外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的衛宮士郎,將臟污的外套脫掉后,就來到了起居室, 倒了兩杯熱茶, 並將其中一杯推到沢田音面前。
「那麼……音……」衛宮士郎為稱呼躊躇了一下,按下莫名的心慌, 直接進入正題,「音, 之前的那些東西是什麼?」
這時候,昏暗的夕陽正從地平線緩緩落下, 屋外似明非明,當風吹過時,就像是有無數暗藏其中的異形生物,隨之而過。
衛宮士郎心沉了沉。
而在他的前方、屋子的一角,一隻大型白貓團成一團, 一副已經熟睡的模樣,而那個只有衛宮士郎才能看到的奇特的少女,則坐在他對面的坐墊上,懶洋洋地支手撐著下巴, 歪頭看他。
「真厲害呢,士郎。」沢田音笑眯眯的, 在回答問題前先把衛宮給誇了一頓, 「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后, 竟然能夠這麼鎮定……很了不起哦!」
衛宮士郎露出無奈神色:「音……你再用這種哄孩子一樣的口氣跟我說話, 我是會生氣的……」頓了頓,他抱怨道,「明明音看起來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啊!」
衛宮士郎不喜歡這樣。他不喜歡自己在音心中的形象被打上「孩子」的標籤,要說到為什麼……那大概是因為音才是最像小孩子的那一個吧?
——又任性,又自我,滿肚子的孩子氣,還喜歡惡作劇!
被這種有著貓一樣性格的小惡魔當作「孩子」,果然怎麼想都很火大啊!
但……僅僅如此嗎?
衛宮士郎有些迷茫,還有些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慌張。
沢田音眨了眨眼,奇怪道:「咦?士郎,你怎麼突然臉紅了?」
「什……沒!沒有!你看錯了!!」
「哪裡有看錯啊!」
「都說了你看錯了!」衛宮士郎惱羞成怒,緊張道,「總、總之!你不要扯開話題——之前看到的那些東西,究竟是什麼啊?!」
「那些東西——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嘛!」沢田音癟嘴,漫不經心地說著,「就是妖魔啊!」
妖魔?
衛宮士郎原本強自按捺著不胡思亂想的腦袋,終於拉不住思緒了。
——原來,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那種傳說故事裡的妖魔嗎?
在這個世界的「神秘」里,除了魔術師之外,還有妖魔?!
可是……為什麼他卻從來沒有聽切嗣說過?
衛宮士郎陷入了混亂。
沢田音眨眼,看著表情糾結的衛宮士郎,突然露出促狹笑意,湊到衛宮士郎面前,那曾在衛宮士郎面前一晃而過的妖魔形態,再度呈現人前。
「所以——士郎,你害怕嗎?像我這樣的妖魔?」
這一刻,妖魔與他貼得極近。
他看到妖魔那有著驚人長度的灰白色長發,蔓延至極遠的地方,冷冷地泛著金屬般鋒利的光澤,像是只要稍稍看上一眼,就會被這樣的鋒利刺傷,但此刻它卻乖乖落在他的手上,比雲更柔軟輕盈;他看到那雙帶著令人心驚的不祥魔眼盯著他,虹光流轉,危險如芒在背,可他卻還看見了這雙眼睛里藏著如極光般斑斕的絢麗,以及令他慌張又高興的親近。
所以……會害怕嗎?
這樣的妖魔?
——這種事……怎麼可能啊!!
衛宮士郎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嘟囔。
沢田音又湊近了點,詫異道:「咦?士郎你怎麼臉又紅了?」
衛宮士郎:「……」
衛宮士郎偏過頭,努力保持鎮定。
會什麼會臉紅,你說呢?!
你這個惡劣的傢伙!!
老是這樣欺負人,哪怕是老好人也要生氣的啊!!
雖然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在欺負人……可這麼想想就更讓人生氣了啊!!
衛宮士郎滿心抱怨,強忍著後退的念頭,微微后傾,不去看那張過分漂亮的臉,試圖醞釀出怒氣來,未果。最後,衛宮少年只能無奈地小聲抱怨。
「如果是音的話……不可能會害怕的吧……」
衛宮士郎,不可能會害怕這個叫「音」的傢伙的。
哪怕她來歷不明,哪怕她危險至極。
「欸?」沢田音困惑道,「為什麼啊?」
為什麼?
對衛宮士郎來說……這個有點難以回答。
說來也奇怪。
在外人眼裡,衛宮士郎從來就是個遲鈍的傢伙。因為很多時候,他往往分不清藏在那些表情和語言下的善意惡意。
可是在他見到音的第一面時,他就覺得這個傢伙是不用害怕的。
——雖然可能會被作弄得很慘,雖然這個小惡魔的性格舉動實在惡劣得叫人頭疼……
但是不用害怕她。
因為她一目了然,也因為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從見到他的第一面起,就在開心地告訴他「我最喜歡士郎了」。
真是……太犯規了!
「因為……是音啊,沒有必要害怕的吧!」衛宮士郎強忍著心中莫名其妙的慌張,用手把湊過來的腦袋按回去了一些,「好了!總之,好好坐著,音!還有,不要隨意扯開話題!你總該解釋一下那些妖魔是怎麼回事吧?!」
說到這個問題,剛剛還因為衛宮士郎莫名回答而困惑的沢田音,不由得正色起來,坐直了一些,認真道:「士郎,關於這個問題,你不用想那麼多,因為你根本不用理會這件事的。」
衛宮士郎不贊同地皺眉:不理會?這怎麼可能?
這樣的事,怎麼可能將這件事放著不管?
那種危險的妖魔巢穴,就安設在學園不遠的地方,這不就是代表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有學園的學生誤入妖魔巢穴,遭到危險嗎?!
這樣的事,他怎麼能夠不管?!
沒有等衛宮士郎開口——更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沢田音嚴肅道:「士郎,你記住這一點就夠了:這件事情很快就會結束的,快到你甚至不用去記住『妖魔』這個詞。妖魔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並且它們很快也會從這個世界消失。而在它們存續的這段時間,我也會加強對那個巢穴的封印,絕不會再讓第二個人踏入裡面了。」
「等等——你說什麼?!」衛宮士郎心臟莫名抽緊,打斷了沢田音的話,「妖魔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這是什麼意思?」
沢田音嚴肅的神色一滯,撓了撓臉。而在她耳邊,任務系統的聲音正在瘋狂警告。
「貓!等等啊你!不要犯傻!!我們時之政府怎麼也是個高大上的機構,你不要隨隨便便遇到一個人就——」
沢田音道:「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意思啦。」
任務系統:「……」
社會我貓姐,人狠話不多……例行警告都不聽完,說賣就賣啊你?!
沢田音毫不在意地把這個蹦躂太高的任務系統按下去,道:「士郎又不是別人。而且我早就看過規章了,不過是罰一個月工資而已嘛!你難道還想編點什麼來嚇唬我?!」
50萬小判,毛毛雨啦!
任務系統:「……」
這種時候你就精明得跟鬼一樣了!!
任務系統氣呼呼地下線了。
於是沢田音繼續向衛宮士郎解釋。
「簡單點說吧——平行世界的說法,士郎應該知道的吧?所以士郎也可以這樣理解:魔術師的世界和妖魔的世界,是兩個本該互不干擾的平行世界,可是有一天,這兩個世界意外靠得太近,於是冬木市這裡就被打通了一個鏈接兩個世界的通道。你今天看到的那些妖魔,就是從通道那一邊的世界來的,而我呢,也跟他們差不多,只不過我還有額外的任務,那就是封印通道,讓兩個世界回到各自的位置……唔,就是這樣吧!」
沢田音解釋得很簡單,但事實卻要更複雜一些。
首先是「平行世界」的概念。所謂的「平行世界」,其實應當應用在同一本源的世界上才對。如果將以「妖魔」為核心的平行世界,稱為「本源1宇宙」,那麼以「魔術」為核心的世界就可以稱為「本源2宇宙」。這兩個壓根就是互為異世界,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一個人哪怕走遍「本源1宇宙」、將「本源1宇宙」全部毀滅,但對「本源2宇宙」也是沒有半點影響的。這也就是異世界的保護屏障。
再加上,沢田音所處於的這個世界,與妖魔的世界不僅僅是「靠得太近」的問題,更是代表著兩個宇宙的「神秘」本源的意外重疊與同化,遠沒有沢田音說得這樣輕鬆。
但這種事解釋起來太麻煩了,而且也並沒有這個必要,所以沢田音乾脆含糊帶過——反正士郎也不可能知道的啦!
不過衛宮士郎的憂心並沒有減少半點。
「所以說……通道它……」
所以說,當通道被成功關閉后……音就會隨之離開……是這個意思嗎?
這一刻,衛宮士郎竟有了微妙的不願和不舍。
沢田音只以為他在關心通道的穩定性,於是大包大攬道:「不用擔心哦,士郎,冬木最大的異世界通道在柳洞寺,但那個通道已經快要完全閉合了,而其它的小型通道,比如說你今天看到的那個地方——」說到這裡,沢田音目光飄了飄,「——其實啊,那個地方是設有魔法陣的。普通的人只要稍稍靠近那邊,就會被魔法陣的力量影響心智,從而被嚇走,而魔術師也能看出這個魔法陣的危險,不會輕易靠近……但士郎你啊……」
沢田音沒有說完。
但這跟說完也沒什麼區別了。
衛宮士郎感覺自己遭到了暴擊。
——所以說,只有他這種察覺不到危險又沒有被魔法陣嚇走的半吊子魔術師,才會毫無準備地靠近那個地方,再毫無準備地被打個半死嗎?!
「原來是這樣啊……」衛宮士郎收斂心思,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回到這件事上,「算了,也好,這樣的話,倒也能夠放心了。」
衛宮士郎凝視著沢田音的眼睛,「那麼,音……現在,是你在保護這裡嗎?」
衛宮士郎提出了一個簡單得甚至不用思考的問題。
——是你在保護這裡嗎?
——不是,當然不是。
沢田音的任務,只不過是看守通道、安裝斥離器而已,所謂的「保護」,太過沉重,重到她甚至從來沒有考慮過。
可當沢田音迎上衛宮士郎的目光時,她卻突然說不出話來。
沢田音晃了晃神。
這一刻,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只有室內燈光保持著一個柔和的亮度。在這樣的光芒下,沢田音看到衛宮士郎的眼瞳被映出了金色的光澤。
——然後她看到了更遠的以後。
她看到了成年的士郎坐在床邊翻閱著厚厚的書籍的樣子,看到了年長的士郎習慣而麻木地為自己包紮傷口的樣子,看到了成為英靈后的他將手按在她的發頂、平淡地說「要學會照顧好自己」的樣子……
……
「小鬼,不管在什麼時候,照顧自己才是第一要務吧?」
「哼!你這傢伙!倒是自己先做到再來教訓我啊!」
「……這並沒有什麼可比性。你的生命才剛剛開始,但我的已經結束了。」
……
沢田音坐直了身體,將手藏在了桌下。
真是……笨蛋啊!
每一次每一次……這個笨蛋每一次相遇后,都不厭其煩地叮囑她,讓她要學會照顧好自己……可是他為什麼從來學不會照顧自己呢?
或許這是因為衛宮士郎的理想是想要成為正義的夥伴,或許是因為衛宮士郎是個無法忍受的人:他無法忍受眼前有人哭泣,無法忍受眼前有人死亡。
為此,他寧可代替那些人死去,也無法忍受別人的苦痛在他眼前發生。
……笨蛋!
無可救藥的笨蛋!
可她卻救不了這個笨蛋。
因為為了理想而死的笨蛋,是不需要「救」的。
這樣的笨蛋會為了自己的理想欣然死去,擁抱永眠,她這種無法理解的俗人也不必理解,只需要為現實了理想的他們而開心就好了……
——但她做不到。
她……絕不可能為這樣的事開心!
可是,至少,現在的她可以做到一件事。
沢田音微微笑了起來:「是的。現在的冬木市,是我在保護。」
她會保護冬木,也會保護年少的衛宮士郎。
就像是當年的紅衣英靈保護她那樣。
這是——
只屬於她的約定。